1.

  1910年,葉桑桑出生了。

  作為葉家百年來第一個小女娃,葉家上上下下寵的不成樣子。

  此時,國內逐漸動蕩,葉爸爸身為大帥不能走,但卻為八個孩子鋪好了路。

  他想,只要戰爭一打響,他就將孩子們送到國外去。

  去讀書,去做生意,去做什么都行,只要活著。

  彼時,桑桑的哥哥們一個個都前赴后繼的去往國外,一去就是許多年,桑桑甚至都快記不得哥哥們的樣子的,只是逢年過節的時候,都能收到哥哥們的禮物。

  家里只有七哥和八哥還在家中,爹說兩個哥哥等到二十歲的時候也會被送出國,等她二十歲的時候,她也要去法國讀書。

  但相對于讀書,桑桑還是更喜歡去當個小道士。

  桑桑在梧桐鎮里認識了個道士,道士說她是個百年難遇的天才!

  只要給他一塊銀元,就教她引天雷!

  那可是只有在戲曲里才能看到的東西,桑桑心動了。

  三歲的桑桑悄悄瞞著奶媽和丫鬟跑了出來,來到了離大帥府很遠的地方,給了那年輕道士一塊銀元。

  道士念給她一段口訣,告訴他心誠則靈,不靈的話可以回去多試試,要是之后再想學其他的,得給十塊銀元了。

  桑桑煞有介事的點點頭,覺得對方收費這么貴,肯定有他的道理,然后學著那道士教給自己的念叨了起來。

  下一秒,狂風大作,烏云翻滾。

  站在樹下的道士啪嗒一下被雷給劈得焦黑,有些像柴房里大木頭被燒后的木炭。

  黑不溜秋的。

  桑桑覺得這一塊銀元花的不虧!

  只是自己偷偷跑出來,她爹二話不說把自己揍了一頓,邦邦邦地打,桑桑覺得自己可太委屈了。

  她覺得自己是去學本事去了,她說她會引雷,但她爹不相信。

  說那道士是個騙子,之所以被雷劈,是因為他站在樹下,遇到強大電流經過樹干產生高壓才把那道士給劈倒的,她爹還告訴他,揭開雷電之謎的科學家是丑國的富蘭克林提出來的。

  桑桑最開始是記不住的,但后來上了大學,有一位老師又在課堂上提起了這位,桑桑的記憶就如同還是一般涌過來,這個名字永遠記在了她的腦子里。

  但桑桑被揍了一頓很不服氣,她覺得自己就是“天選之子”,于是當著他爹的面,念叨了一聲道士教給自己的法決,然后那雷把大帥府的房頂給劈著火了。

  她又被打了一頓。

  他爹讓她不準在家里實驗了,還說告訴自己要相信科學。

  桑桑覺得他爹真奇怪,明明前幾天她還看他爹拜菩薩呢!

  從那以后,桑桑沒有見過那道士,但他爹也不知道在哪里收羅了許多的天書給自己。

  她也看不懂,但也能照著畫下來,漸漸的,她發現自己畫的這些天書竟然還能有許多妙用!

  桑桑三歲那年,大帥府旁邊是一座大宅院來人了,聽她爹說以前是一個當大官的家,但在桑桑的記憶里,一直都沒有忍住。

  直到她三歲的時候,隔壁忽然搬來了許多人。

  但實際上,只有三位主子,其余都是下人。

  桑桑好奇在在門口張望,她認不得繁體字“陸”字,也不認識“宅”字,她就呆呆地歪著頭,站在人家的家門看了又看,等回家吃完飯,回到自己的院子,她還在看——她家和陸宅是挨在一起的,僅僅只有一墻之隔。

  桑桑想了想,干脆呼哧呼哧的爬墻頭,偷偷跑到了陸宅。

  桑桑不知道陸宅和大帥府原來認識,他爹此時此刻正在悠閑地和好兄弟喝著茶,談起各家的兒女。

  陸宅主人只有一個妻子一個兒子,前些年他和妻子都在國外求學,但妻子身體不好,恐怕今后也不會再有孩子。

  葉爹談起自己女兒也是笑容滿滿,說:“我那女兒乖的不行,文文靜靜的,簡直就是貼心小棉襖,天天都是爹爹抱,爹爹抱的,我都懶得抱她!”

  陸宅主人聽后一臉羨慕,他也想要一個女兒。

  就在二人還打算下盤棋的時候,忽然聽見其他地方傳來一陣男孩兒的慘叫。

  陸宅主人面色一變,拔腿就往院子外沖。

  等兩位爸爸趕到的時候,陸宅主人就看見自己兒子陸別時扶著腰,旁邊地上還坐著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孩兒,看衣著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的好友已經朝那女孩子沖了過去,拉長了顫音道:“我的囡囡啊,趕緊讓爹看看有沒有事啊?”

  桑桑趕緊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爹啊,我翻墻好像把這個哥哥給砸到啦。”

  葉爹:“……”

  他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個小子。

  能在這陸宅,穿著還是這般,那就只有好友的兒子陸別時了。

  于是葉爹臉上堆起了笑容,用著矯揉造作的聲音問:“這就是小時了吧,我們家囡囡沒有傷到你吧?”

  陸別時臉上沒什么表情,倒是桑桑虎頭虎腦的說:“傷到了也沒有關系,我會對你負責噠,我爹可厲害了,每天都給我很多零花錢,我養你一輩子!”

  葉爹:“……”

  這話讓陸別時的神情一動,目光忽然看向桑桑,鄭重的點點頭:“好。”

  葉爹:“???”

  好什么好,好個屁!

  陸別時根本不鳥這位肥頭大耳的葉爹,十分認真的點點頭:“你要對我負責。”

  后來一語成戳。

  最傷心的還屬葉爹。

  桑桑和陸別時成為了青梅竹馬。

  2.

  1915年,桑桑五歲。

  桑桑已經是個胖乎乎的小團子了!

  葉爸葉媽從來不拘著她,主要是也拘不住。

  桑桑好似生來就會一般,體能比大帥爹的副將還要好,別人家說孩子上房揭瓦是形容詞,雞飛狗跳是表示自家孩子活潑,但到了葉桑桑這里是動詞。

  桑桑今天又站在房頂上了。

  她矮矮的身高伸長了脖子向街上張望。

  她看見街上有許多人,還有一些留著辮子,有些人剪了頭發。

  還有的跪在地上,想要賣身葬父——賣身葬父的女孩兒她已經看了好幾年了,她都忍不住在想這女孩兒的爹爹難不成還沒有下葬?那尸體不會臭嗎,不會腐爛嗎?直到后來她看見裹在席子里的那位“老父親”偷偷的扣了扣屁股。

  桑桑還發現街上的人好似比之前更瘦了,和之前相比,大家臉上似乎多了一絲迷茫。

  桑桑覺得有些奇怪。

  明明以前那殺豬匠每天都能將豬肉賣完,每天都樂呵呵,隔壁米糧店的老板總是站在第二級臺階上吆喝,但現在殺豬匠的肉都賣完了仍然愁眉不展,隔壁的米糧店老板的店鋪生意依舊紅火,但吆喝聲都沒以前那么大了?

  難不成是自己沒有去消費?

  五歲的桑桑尚且不明白什么事國情,什么事災荒,什么又是戰爭。

  她只知道現在大家好像不快樂。

  于是她站在房頂,對著底下從小照顧她的奴仆大聲道:“我要上街!”

  這才是桑桑心里的真實想法!

  “我的小祖宗唉,您先下來,房頂這么高,您要是摔了可咋辦啊,到時候大帥回來,肯定會生氣的。”

  桑桑才不信:“我爹最喜歡我啦!”

  但是她爹說這幾天街上不太平,不準她出去玩兒。

  忽然她又看見街上出現一大群穿著黑色學生裝的青年,高舉著旗幟,口中念著口號。

  桑桑那年五歲,但這日的這一幕,她到死都沒有忘記。

  高舉旗幟的學生的模樣一直深深的印刻在她的腦子里。

  以及——德先生和賽先生。

  桑桑也不高喊要去街上玩兒了,她能感覺她爹這些日子越來越忙。

  聽說這兩年不太平,有些百姓過不下去啦,她爹著急的嘴角都起了火癤子。

  桑桑覺得她爹是好爹,也是好大帥。

  七月正是雨季,她爹和隔壁的陸爹一合計,要將城外和城內流浪沒飯吃的百姓一口糧食。

  桑桑看見那日自家的口糧一袋一袋的往外運,急的直掉眼淚。

  葉大帥不明所以,桑桑大哭道:“爹,你將糧食給了他們,我和娘還有哥哥不會餓死吧,嗚嗚嗚,我不想做餓死鬼啊。”

  彼時,桑桑已經聽到大帥府的傭人說誰家誰家的老婆子被活活餓死啦,誰家誰家的小子也因為沒糧食也死啦。

  桑桑怕被餓死,但更怕家人一塊兒死。

  她畏懼死亡。

  葉大帥哭笑不得,趕忙解釋家里的糧食夠吃,但城里的糧食卻不夠吃了。

  桑桑問為什么,是因為大家懶嗎?

  葉大帥也不知如何解釋,或者說怎么解釋,自己這個五歲的乖囡囡才聽得懂。

  “囡囡啊,這些糧食是咱們家的沒錯,但是沒有城里城外的百姓相護,爹也當不了大帥,拿不動槍,那些受災的百姓爹得管,不然良心過不去,你明白嗎?”

  桑桑是不明白的,眼淚還嘩啦嘩啦往外冒呢,卻還是乖乖的點點頭。

  葉大帥再次感嘆還是小棉襖好。

  等葉大帥將糧食收拾好準備出去賑災的時候,桑桑也忽然帶著院子里的奴仆大包小包的出來了。

  葉大帥正疑惑,結果一看包里的東西都震驚了。

  桑桑道:“爹,你說的沒錯,要不是百姓們支持爹當大帥,不然我也不能每天能吃到小雞燉蘑菇,這些都是爹娘還有哥哥們給我的,還有好多零花錢,爹你拿去給百姓叭!”

  葉大帥驚呆了。

  桑桑這里面很多都是他平日里送女兒的稀奇玩意,他不吝嗇給孩子花錢,卻也不知道不知不覺當著桑桑有這么多東西。

  原本他還在發愁沒糧沒錢,現在不就解決大半了嗎?

  葉大帥覺得女兒可太貼心了!

  “囡囡真乖,爹現在的確有些困難,就不跟咱們囡囡客氣了,到時候爹再給你尋點好東西回來,好不好?”

  桑桑點了點頭,眨巴眨巴大眼睛,似乎掙扎了一下,才問道:“爹,那以后我還能吃小雞燉蘑菇嗎?”

  葉大帥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今晚爹就讓廚房給咱們囡囡燉老母雞!”

  “有爹可太好啦!”桑桑高興的對著親爹阿諛奉承。

  葉大帥聯合城內好幾家富商,給百姓們發了救濟糧,再加上桑桑的那些寶貝在市面上供不應求,換來了不少銀元。

  葉大帥是有眼光的,他清楚如今還只是開始,以后或許還有更大的浩劫,所以他將這錢拿來賣了不少軍需裝備。

  城內有了糧,總算是喘息了一陣子。

  不過葉大帥好像越來越忙了,桑桑只能經常在院里跟親媽胡小蝶一塊兒玩。

  桑桑媽媽喜歡聽曲兒,還在大帥府搭起了戲班子。

  胡小蝶喜歡京戲,臺上的戲子唱著“這才是今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

  桑桑不愛聽戲,每當這時候,胡小蝶都讓院兒里的丫鬟帶著她上街玩兒。

  但桑桑覺得沒什么意思,現在城里不缺糧了,可大家好像還是不開心。

  聽說其他地方還在缺糧。

  桑桑回到院兒里,又偷偷爬到了墻頭,找到了正在讀書的陸別時。

  陸別時八歲,比桑桑高了好大一截,桑桑得昂著頭看他,但她腦袋昂的高高的,都只能看見陸別時尖尖的下巴,最后還把自己弄摔了。

  陸別時拿著一本雜志。

  這時的桑桑已經認得一些字了,但也只認識一個年字。

  于是桑桑眼巴巴的看著陸別時問:“小時哥哥,你在看什么啊,干爹捏?”

  桑桑去年認陸爹為干爹,每年都要來磕頭拜年。

  陸爹的親爹是前朝的二品大員,正經的書香世家,其妻子是京城有名的錢袋子,許多產業都是陸家的,因此哪怕陸爹只是當一名編輯,這輩子也不會缺錢花。

  陸別時給桑桑放了一跟小板凳,說:“我爸去雜志社上班了,我在看新出的《青年雜志》,你知道嗎?”

  桑桑搖了搖頭,但又怕陸別時感覺自己沒文化,于是桑桑很認真的表示:“我不知道,但我認識年字,因為我爹叫葉景年,我還會寫我的名字,我叫葉桑桑。”

  陸別時輕笑:“桑桑真厲害。”

  這話不是托詞。

  陸別時發現桑桑很聰明,不是一般的聰明!

  桑桑的記性很好,幾年前他隨便教的一個英語單詞,幾年后桑桑看到外國人的酒店里有英語單詞時,竟然讀了出來。

  但葉大帥沒時間教孩子,胡小蝶這半年沉迷戲曲無法自拔,而且聽說沒讀過書,自然不可能教桑桑。

  不過桑桑家里倒是有兩個哥哥,老六是個天才,只是在學校住校,不常回來,老七倒是還在私塾讀書,只是腦子和桑桑沒法比,到頭來估計還要桑桑教。

  所以桑桑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在陸別時這里認得幾個字再走。

  這次也不例外。

  桑桑坐在陸別時專門準備的板凳上,下巴放在桌子上,問:“上面寫的是什么呀?”

  “是陳先生寫的《敬告青年》,自由的而非奴隸的……”

  清冽又充滿童聲的聲音在桑桑耳邊響起,她回去后告訴胡小蝶,她又認識十個字!

  胡小蝶年少時是個苦命人,父母重男輕女,當時鬧荒災,被賣到了葉家做丫鬟,結果后來莫名其貌被還是大少爺的葉景年看上了,再后來就成了大帥府太太。

  胡小蝶沒讀過書,也知道自己身份低下,并不在意葉景年是否娶姨太太,葉景年什么也沒說,整個大帥府也就只有胡小蝶一位夫人。

  胡小蝶沒有達官顯貴的規矩,桑桑的童年在胡小蝶的教育下過的十分快樂。

  爹娘都是寵孩子的,哪怕孩子有一點點進步,二人都能高興大半天,因此當桑桑告訴胡小蝶自己又認識十個字的時候,胡小蝶大呼我姑娘是個天才。

  就這樣,桑桑長大了18歲。

  桑桑上頭的兩個哥哥前幾年已經去了國外,估計要許久才會回國,倒是前頭的哥哥們都回來了。

  大哥辦了一所銀行,二哥做生意,三哥四哥跟隨葉爹去軍營中歷練,如今職位在同齡中是最高最優秀的,五哥不太靠譜,回國后創辦了一家影視公司,但聽說效應還不錯。

  桑桑讀了女子高中,來年就可以上大學了。

  葉爹葉媽很支持孩子們讀書,總是認為讀書是目前為止最能開闊眼界的方法。

  事實也是如此。

  陸別時進入了大學,大學畢業后同樣選擇了和桑桑二哥一樣的道路,但桑桑覺得自家小時哥哥可比二哥厲害多了!

  她爹說二哥沒甚生意頭腦,給了三千銀元,最后把褲衩子都虧了,還是大哥去贖的人。

  陸別時就不一樣了,他做生意才三個月,就已經賺的盆滿缽滿,每次回來還會給自己帶禮物。

  只是桑桑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見陸別時了。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