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隆萬之變 > 661安排
  徐階沒有如同雷禮那樣連續上奏,也是因為他很是糾結。

  是啊,在嚴嵩身下做了那么多年的次輔,事事順從,真當徐階沒一點野望嗎?

  算起來,徐階擔任首輔也不過七年。

  嚴嵩可是做了十多年的首輔大人,沒點攀比心是不可能的。

  可想而知,這兩天徐階心里的糾結。

  每當想要繼續下去,繼續做這個大明帝國首輔的時候,他腦海里就不經意想到御座上那位看著他那意味不明的眼神。

  徐階知道,因為高拱那事,皇帝對他的不滿已經根深蒂固。

  不管他做得再多,做得再好,頂天就是拖延他卸任的時機。

  繼續下去還有意思嗎?

  徐階在心里問自己,最終,他還是做出了選擇。

  徐階第二份請辭奏疏不出意外的被隆慶皇帝駁回,不許。

  短短半個月時間里,朝中已經有雷禮、陳以勤和霍翼遞交辭呈,雷禮的已經批了,其他人的被駁回。

  現在徐階也要上,雖然隆慶皇帝內心是很想答應下來的。

  可他更知道,他不能怎么做,時機不合適。

  徐階遞交的第二份奏疏,讓大明官場發生了一次小小的震動。

  正如隆慶皇帝擔心的那樣,隨著徐階表達自己有意離任返鄉的消息,之前因為陳以勤乞休帶來的負面影響快速消散,京官們,特別是最近一年重新被召回朝中的大臣們仿佛突然才醒悟般,想起徐階的好了。

  是的,這些人,大多是在嚴嵩時期被打壓的官員,被罷職或者明哲保身選擇離開。

  只要還活著,在隆慶朝無一例外都被找了回來。

  而一手促成的,正是當朝首輔徐階徐閣老。

  于是乎,一時間所有關于徐階的負面消息蕩然無存,京官們紛紛登門拜訪,極力勸說徐閣老繼續留任。

  大明官場風向轉變之快,再次給魏廣德等裕袛舊人上了一課。

  “真沒想到,徐存齋一封奏疏影響這么大。”

  殷士譫有點喪氣的說道。

  這兩天,他還想調動兩個低品級京官出京,結果不等楊博反對,下面的郎中、主事就有不滿的意思。

  “正甫,你那邊暫緩一緩吧,別搞得那么急,我想,徐閣老是明白意思的,所以他才會上這道請辭奏疏。”

  陳以勤開口道,“可惜,早沒意識到這奏疏威力如此之大。”

  “也就是你們閣臣的奏疏影響大些,要是換成尚書、侍郎試試,大家只會盯著空出來的位置。”

  魏廣德笑笑說道。

  明朝內閣是沒有定制的,雖然有四殿二閣,但實際上同一個殿閣大學士是可以有數名閣臣擔任。

  殿閣大學士排名的前后,也是皇帝用來對內閣閣臣盡心輔佐的一種褒獎。

  畢竟入閣了,繼續往上升遷,那就只能是名譽上的,也就是殿閣頭銜的變化。

  所以,閣臣的致仕會影響到朝中力量的分布,但是對官員升遷影響不大。

  而若是六部或者其他衙門官員請辭,那就是空出官職來,大家就不會想其他,只會考慮誰接任這個職位對自己最有利。

  毫無疑問,那個時候京官們考慮的就不是他們曾經做過什么,而是誰接任。

  “現在也只能緩一緩了。”

  殷士譫臉色露出一抹苦笑道:“本來打算外放兩人,結果搞得下面人頗多意義。”

  聞言,陳以勤和魏廣德都是了然的點點頭。

  當下局面下,確實不易做太多的事。

  要是被人注意到,鬧不好之前陳以勤引發的那股猜忌就會逆轉到他們頭上,甚至被引申到宮里。

  那位主兒可是極好面子,搞不好就會惱羞成怒。

  不管是陳以勤還是殷士譫,亦或者魏廣德,都察覺到隆慶皇帝自登基以后悄然的變化,他已經不是那個在裕王府里戰戰兢兢,謹小慎微過日子的裕王了。

  嗯,好色這點沒變。

  不過,就在氣氛陷入沉悶中的時候,魏廣德忽然開口說道:“你們說,徐閣老是真心想要離開還是”

  說話的時候,魏廣德的眼睛就盯向陳以勤,按意思很明白,就是徐閣老是不是因為看到陳以勤乞休奏疏的威力,所以跟著學了這么一手。

  “不好說,不過徐閣老好不容易才做了幾年首輔,應該沒那么快厭倦才是,何況我看他身體還硬朗的很,再干幾年應該沒什么大礙的。”

  殷士譫開口接話道,倒是沒注意魏廣德的眼神。

  而陳以勤卻是看到了,和魏廣德目光對視片刻后,低頭想了想,猛的抬頭看著魏廣德,問道:“善貸的意思是,徐閣老是真心萌生退意?”

  “不好說,不過這次的奏疏上的蹊蹺,你在內閣和首輔大人朝夕相處,他這兩日是否變得心事重重?”

  魏廣德沒直接說出自己的猜測,而是反問陳以勤道。

  陳以勤不自覺起身,在屋里來回走動起來,腦海中也在回憶這兩天他眼中的徐階。

  良久,陳以勤站定,開口說道:“看似和平常無異,不過,被你這么一提醒,我倒是覺得他眼神里多了一絲落寞。”

  殷士譫這時候也起身,不解問道:“這是何意?”

  陳以勤快步回到自己位置上做好,又拉著殷士譫坐下,這才開口說道:“善貸這么一提醒,我倒是感覺,徐閣老怕是在心里已經產生了退意。

  這幾日,正甫那邊,什么也不要做,就靜觀其變好了。

  興許,過不了幾日,徐閣老就會第三次上疏請辭。”

  魏廣德點點頭,算是表達出了自己心里的意思。

  其實,他也是剛才靈光一閃產生的念頭。

  就徐階的身體,再干幾年根本沒有問題。

  可是,他卻突然學著陳以勤上奏乞休,是因為看到陳以勤那紙奏疏的影響而效仿?還是真有此意?

  所以,魏廣德才想到問陳以勤,徐階在內閣里是否和往常不一樣。

  而在三人議論的時候,徐階府中密室里,徐階把一篇文章遞到張居正手中,“你仔細看看吧,或許有些不完善,你可以修改下。”

  “老師,你這是”

  “你先看看再說。”

  對張居正,徐階一慣都變現的很是溫和,此時臉上笑容和煦讓人如沐春風。

  張居正手里拿著文章,低頭仔細閱讀起來。

  能看出來,這是老師還在打磨的一篇奏疏的初稿,快速讀完全篇,大概提出五點建議。

  一是省議論。

  頃年以來,議論太繁,是非淆于唇吻,用舍決于愛憎,政多紛更,事無統紀。

  今后宜掃無用之虛詞,求躬行之實效,一切章奏,務從簡切,是非可否,須明白直陳,毋彼此推諉,徒托空言。反薄歸厚,尚質省文。

  二是振綱紀。

  近來綱紀不肅,上下姑息,百事悉從委徇,模梭兩可,委曲遷就。

  法之所在,惟加于微賤;強梗者雖壞法亂紀,而莫之誰何。

  今后宜張法紀,攬權綱,刑賞予奪一歸之公道,政教號令必斷于宸衷。

  法所當加,雖貴近不宥;事有所枉,雖疏賤必申。以求體統正,朝廷尊。

  三則是重詔令。

  近來詔旨,多廢格不行,視為故紙,是非何由而明,賞罰何由而當?

  今后宜奉旨即復,據理剖斷;酌事之緩急,立限趣報,以求人思盡職,事無壅滯。

  第四,則是固邦本。

  今當民窮財盡之時,必痛加節省,凡不急工程,無益征辦,一切停免,敦尚儉素。

  慎選良吏,牧養小民,端浩愛民者升遷,貪污害民者嚴懲。

  抑制豪強,均平賦役,務去耗財病民之弊。

  正所謂民生遂,而邦本寧也。

  最后一條有些出乎張居正預料,居然是能武備。

  之前張居正看文章的時候,徐階也一直都在看著他,自然看到他眼神流連之處,笑道:“京營不整多年,難以恢復往昔。

  而陛下有全力推魏廣德入閣之意,觀之當初,從先帝時就是把他當做軍事文官來用的,或許如不是先帝早逝,魏廣德最終的歸宿只會是兵部尚書之位。”

  徐階說話的時候,張居正就不斷點頭。

  確實,魏廣德文才上是不滿足翰林院庶吉士標準的,全靠嘉靖皇帝撿拔。

  之后,他展現出一些軍事才能,但是在張居正內心里,其實也只是感覺還可以,但絕非如楊博、譚綸等人一樣有能力。

  畢竟,他們都是總督一方軍政,有實實在在的成績,而魏廣德只是參加過一次戰事而已。

  兵部要的是戰略家,而不是指揮戰事的戰術家。

  何況,他張居正其實也有一些軍事才華,只不過自我感覺,文采更加斐然,且當今天下,武事地位可不比文事,所以不屑去做這方面的事兒。

  張居正軍戶出身,他爺爺還做過遼王府親兵隊長,所以張家分脈以后,他這一支雖然早早的開始轉向文事,可武功并沒有丟棄,他小時候也沒少聽軍伍之事,只是不曾展露而已。

  “之前,調戚繼光入京營和調譚綸回朝,陳以勤反對也不激烈。

  以我對陛下這些年的了解,他應該也很在意邊事,所以料在軍事上必然有所動作。”

  徐階說道。

  “老師,那這份奏疏您打算什么時候上奏?”

  張居正點點頭,然后問道。

  “老夫老了,正如先前我讓你不要多言,這事兒我自由主意。

  至于你手里的,你帶回去好好揣摩,詳加完善,等我離京后由你上奏。”

  徐階捋著胡須說道。

  “老師,你不能走啊。”

  張居正動容道,他知道,這是徐階給他鋪路。

  “你聽我說完,陛下那里,我不走是不行了,否則不僅會害了我,還會害了你。

  我走以后,陛下必然會很快升魏廣德和殷士譫入閣。

  裕袛那幫人,當初被先帝拘在與王府里太久,還不懂官場之道。

  他們現在做的,都是按照陛下的喜好做事,雖然其中不少實務做的也不錯,但大方向上不會差,都是陛下的意思。

  所以,你不能和他們為敵,而是要好好合作。”

  說道這里,徐階看著張居正,嘴角掛出一抹不易覺察的微笑道:“等年底或者來年,你找個機會,上奏請陛下讓高拱回朝就好。”

  “嗯?”

  張居正自然不懂徐階這話的意思,讓高拱回來,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還不把蘇松府老徐家拆了。

  “不用擔心,你和高拱關系不錯,高拱也很欣賞你的能力,所以只要保持一心為公,你就不會有事。

  至于高拱的報復,那就讓他來吧,到關鍵的時候你照應一把就是了。

  該來的總要來,躲是躲不掉的。”

  張居正雖然還有些驚詫,可卻沒說話,他知道老師肯定早有預料之后的結果。

  果然,接下來就聽到徐階繼續說道:“我觀裕袛那些人,其實你也知道,陳以勤、魏廣德和殷士譫三個人走得更近,早就和高拱離心離德。

  到時候高拱回朝,必然會重新嘗試操控朝政。

  雖然他們都是裕袛舊人,可必然心有不甘,到那個時候你才是要小心應付,寧愿什么也不做,也絕對不能做錯。”

  “讓他們內斗?”

  張居正明白了,他也是裕袛走出來的,自然知道那幫人的情況。

  實際上,在裕袛最后幾年,他們這些留在裕袛的人已經和高拱算是分道揚鑣了,只不過因為中間有裕王的存在,所以還被拉扯到一起。

  不過,徐階的話還沒說完。

  “等朝野看出這幫裕袛舊人是個什么德性,而你只需要表現出自己實干的能力,他們自然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說道這里,徐階不由的嘿嘿直樂道:“估計先帝也不會想到,他寄予厚望的這些人,別的本事沒學到,到是把老夫和嚴介溪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

  當時的朝局,不斗是沒有出路的,若嚴家不是出了個野心勃勃的嚴東樓,哪里會如此復雜,他嚴介溪也早就回江西養老去了。”

  張居正明白了,徐階看重他處理政務的能力,希望他以實干家的身份出現在朝堂上。

  等皇帝和朝臣們看出裕袛舊人只是一幫會內斗的家伙,自然會選擇站到他這一邊。

  雖然內斗會導致朝堂人事劇烈變化,可站錯隊后果也是很難預料的。

  只要登上高位,他們希望看到的就不是繼續內斗了,而是要穩定。

  到時候,就算隆慶皇帝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接受這一局面。

  “老夫過兩日會上第三封請辭奏疏,或許楊惟約會找你,但是不要管他,他考慮的不過是山西那幫人的利益。

  你記住,一旦登上首輔之位,要考慮的是國家,是朝廷,而不能再是其他。”

  最后,徐階悠悠告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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