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入了深夏,這沉沉夜色中,竟是下起了小雨,而后逐漸變大,有了幾許雷鳴。
房三狗把自己做的蓑衣披在身上,繼續守在城門觀察著一切。
沉默許久,他最終盯準了一輛準備進城門的馬車,雖然不知這里面是什么人,但看著那守門尉狗腿的樣子,也定然不是什么小門小戶。
想到這兒,他躋拉著早就被磨破邊緣的草鞋,飛快的跑在馬車跟前,大喊:“這城郡欺人太甚!”
房三狗聲音實在不小,穿透眾人耳膜,讓守門尉渾身一抖,他猛地扭頭厲聲呵斥:“閉嘴!臭乞丐還敢來!”
聞言,房三狗卻只是仰著臉,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自顧自地又喊道:“大人,這城郡為啥不讓俺們鄉下人進?!這是什么規矩!”
守門尉有些心慌,生怕這愣頭青把自己要錢的事捅出去,趕忙就要支起長槍驅趕。
但沒成想,馬車內卻是傳來一道溫潤的中年男音。
“你為何要入城?”
房三狗一愣,也沒想到這馬車主人會回話,但他很快抓住機會吐露了訴求。
“俺們那片村被蠻夷打了,還殺了人!想請城郡的大人派兵保護!”
他聲音清亮,擲地有聲,但周遭的人卻是不自覺的露出嘲笑。
區區村夫,竟是空口白牙要求城郡出兵保護?哪來的膽子!
馬車內的人似乎也愣住了,但很快竟是笑了。
房三狗聞言很是氣憤,他不明白,這有什么好笑的?死人的大事,還笑得出來!
正想發泄心中怒火,卻聽車中男人溫和道:“凡事要講證據,你若是能拿來蠻夷的東西做物證,我自會幫你出兵。”
房三狗沒想到這個人這么好說話,而且琢磨了一下這大人說的也對,是應該拿個物證。
只是萬一他到時反悔咋辦?
房三狗幾乎是毫不遲疑的探出手:“你也得給俺一個物證!”
守門尉見狀,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當下就要上來制止,卻聽到一聲很低的笑音。
“倒是有趣。”
“既如此,這銀白珠串給你,來日可憑此物尋我。”
守門尉眼中露出驚詫之色,怎么也沒想到大人竟然真的給了,緊接著有些懊悔,這鄉野村夫來日真要是得了勢,他可就慘了。
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多說什么。
房三狗更是沒關注他,只是謝了一聲扭身就跑。
臨錯眼時,似乎看到了馬車邊緣上有一塊地方寫了字,有點生僻他不太認得,是山丘旁邊多了耳朵似的。
城郡到東挪村有一日半的腳程,房三狗因為心里高興,跑得飛快,硬是在第二天當晚就到了地方。
他遠遠的吆喝起來。
“阿爹!村長!我回來了!”
但往常泛著炊煙的村子今日卻是了無生息。
房三狗心頭猛地一顫,撒腿狂奔,往村門口沖過去,但還未靠近,就看到地面上攀染的鮮紅。
腥臭彌漫四野,房三狗聲音都開始顫抖。
他茫然的望了一圈四周,而后沉重的抬起腳往里走。
一個七尺男兒,嗓音顫的幾近哭出聲來。
“阿爹,婆婆!”
但無人應聲,及目之處,是斷臂殘肢,是死不瞑目,是滾落的頭顱。
“啊——”
“啊啊——”
絕望的嘶吼久久難平。
無人知曉東挪被滅了村只有一人存活,只偶有人看到排列整齊的墳包,邊緣處染滿了刺目的紅。
守門尉再見到房三狗的時候,被那雙陰冷猩紅的眼睛嚇得遍體發麻。
他嗓音嘶啞,渾身血腥氣濃重,只手中緊緊攥著早已被染了色的珠串。
“我要見他。”
直到被領在那個溫潤的男子面前,房三狗才知道,面前之人正是邱家家主。
那個守門尉,就是他的門生。
見他滿身狼藉,邱家主輕嘆一聲,目露憐惜的召來下人吩咐:“幫他收拾。”
就在這時,一個溫柔的女子帶著一個不大的少年走了來。
“老爺,快些用膳,哎?這位是?”
“一個新來謀差事的。”
紛亂的往事竟是在此刻一幕幕的回放,房數劇烈的咳嗽起來,隨后竟是吐出一口紫色的血來。
他動了動腫痛的喉結,而后發現,他能說話了。
殷氏望著沉默的房數,滿面恨意,厲聲質問:“我夫君對你恩重如山!你到底為何會起了歹心!”
“呵呵……”
低啞的笑音蔓延開,房數先是望向三公子,眼中依稀露出懷念。
“當初第一次見三公子的時候,我就想到了我同村的小弟。”
“同是一般年紀,但長得干干巴巴,不像小公子粉雕玉琢。”
說完,他埋下頭笑的有了幾分苦澀:“可是啊,我的小弟被蠻夷一刀殺了,見他的時候,眼睛瞪的可大……”
“我知邱大人于我恩重如山,但誰讓他收了那樣一個門生呢?”
“因為他的門生將我拒之門外,我一村的人被屠殺殆盡得不到援助!你們的命是命,會有差兵守護,我東挪村的人就不是命?!”
“我費勁了口舌啊,那守門尉不讓我進去……”
說著說著,房數竟是已淚流滿面。
殷氏忽然怔住,竟是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曾聽夫君說過,那時蠻夷來犯多次,郡州使遲遲不下命令出兵驅逐,邊境村落受到了襲擊。
但她不知,是……無一人生還的襲擊。
邱三公子捏緊了拳頭,見狀只是淚光閃爍:“那也只是門生之錯,我邱家上下待你親厚,你竟是半分不念!何故找這借口!”
“就算因著是我爹的門生,想要殺了我們主系報仇,那其余邱家人何其無辜!”
房數聽到,竟是抬眸望去,眼中少見的帶上幾分柔光:“三公子,人開始犯錯了,只有執念,哪有回頭呢?”
“更何況,是我這樣一個無人記掛,親眷死絕的人。”
邱三公子猝然頓聲,只是垂著的手捏的更緊。
房數收回目光,繼續絮絮叨叨的說著。
“家主賜我名字,望我數事悉通,但他不知,我心底卻是默念著要殺數人。”
“從把那守門尉大卸八塊開始,我早就不認得自己了,殺一個也是殺,殺一家也是殺——”
言罷,他埋首低低地笑了。
“直到真的給家主下了毒,我就明白,這一支開弓箭,再無歸途。”
“我拼了命的謀權,謀勢,就想著啊,有朝一日位及郡州使,也讓這些城中人體味一番我的苦楚。”
“當年未下命令幫助邊境村的那個郡州使被我折磨了半年,最后死掉了,我忽然就覺得,這所謂權勢上的人,也不過爾爾。”
“都是那么脆弱,貪生、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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