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似乎回想著那時的情景，白墨淵眸色微微出神。
“所以，那里并不是有去無回的地方啦？”
阿盲開懷而笑，“那我們和阿宸一起，去九幽之地找找阿素好不好？”
“無法找到，冥冥之間，沒有任何線索和蹤跡，能夠找到想要尋找的人...。”
白墨淵舒朗的眉宇，極為罕見地皺得極緊，嗓音似乎也含滿了苦意。
“并且九幽之地，并不是人們臆想之中的，可以讓靈魂重入輪回的地方，那里所聚集的，幾乎全是面目全非，擇人而噬的兇魂厲魄。”
“...啊，這么嚇人，阿素肯定不樂意去那種地方的。”
阿盲眉眼間的柳葉輕顫，語氣滿含擔憂，“可是，如果阿素真得去了，會不會被嚇哭啊。”
聽著阿盲這般絮絮輕喃，白墨淵的胸口驟然慘痛，他接連嘔出數口淤血，冷峻的面容一時間血色全無。
“你，你要不要緊？”阿盲語意關切，小小的身姿飄浮在白墨淵眼前，可卻手足無措。
盛開于地的稠血轉瞬凝結成冰，白墨淵以手捂心，緩緩搖頭。
“阿宸...，阿宸到湖底了嗎，他沒有遇到危險吧？”
“沒有遇到危險，這座山市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這里的異類，去了哪里？”
“一個去了我們剛才所在的甲子山市，另一個本來想去丙寅山市的，但是阿宸讓我將他傳到另一處沒有人的山市了。”
寒氣侵肌砭骨，白墨淵喘息著這方天地寒涼的空氣，胸口的痛意仍然在加劇。
“也就是說，這座山市的異類，也是兩個，逃到此處的異類，已經將之前山市的情況透露給他們了，可...可那個異類，為何還要跳崖尋死呢？”
“不知道啊，那座高樓和湖底一樣設置了禁制。”
阿盲滿含擔憂地看著白墨淵，語氣有些幽怨，“沒有準許我進不去，他們談話的內容，我也沒法得知。”
眉宇似鎖寒秋，白墨淵強忍著胸口的痛意，安靜地聽完小家伙所說的話。
“...阿宸的做法，有可能是為了避免將山市的情況再次泄露。那些情況泄露與否，在我們離開山市之后，本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可阿宸依然十分謹慎地處理這兩個知曉內情的異類，這就說明，他是想要完成，阿素的一些要求。”
沉沉地咳嗽，白墨淵不顧喉嚨間時不時翻涌的甜惺之味，沉吟道，“也就是說，阿素提出的條件，有一些是和這些異類有關的。”
“哇...。”阿盲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然后趕忙又閉上，“這可不是我說的，是你自己猜到的。”
胸口起伏，白墨淵這會兒才稍微止住了咳意，可頭腦之間，卻有眩暈之感襲來。
他竭力看著眼前天真無邪的阿盲，清冷的眸光極為深邃，似乎可以看透世情的涼薄與厚重。
小家伙柳葉的眉眼，頗含關心地凝視著白墨淵：“阿淵怎么會這么聰明，似乎比阿宸要聰明一些呢。”
“...阿宸只是處世不深而已。而且，他有自己的本心要守。”
劇痛難當，白墨淵只覺眼前的阿盲變成了兩個，眨眼間又搖晃成了三個，這種眩暈的感覺急劇增加，心知不能耽擱，于是雙手再次結起了定印。
“...本心？”語氣疑惑，可當阿盲看著白墨淵闔上了眼眸，便十分自覺地閉上了小嘴。
????????
“...阿宸，你的本心是什么？”
越是向下深潛，水溫越是寒冷，感覺已經達到足以結冰的程度，可是湖底的寒流翻滾涌動，并沒有固凝成冰。
衣飾濕透，遍體通涼，長身立于湖床的夜之宸，眸光清亮，仔細打量著視線能及的一切景物。
藏灰色的巖石深陷于泥沙之中，橫斜疏立，上面爬生著藻荇軟蟲。
叫不出來名字的彩色鱗魚成團成簇，在不遠處搡擁而游。
阿盲搖晃著小腿，劃撥著澈藍的湖水，安坐在夜之宸的肩膀之上。
“什么本心？”
夜之宸面帶不解，看了阿盲一眼，“為什么突然問起來，這樣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
“阿淵說的，他說你有你的本心要守。”小手撓了撓荷葉小帽，阿盲答道。
“這樣啊，萬物皆有本心，我的不值一提。”
眉宇輕軒，夜之宸好奇而問，“你和他還聊了些什么，竟然熟絡到叫他阿淵了。”
“只聊了幾句，他就打坐療傷了，阿淵雖然嘴上不說，但是看得出來，他的傷勢很重。”
雙手抵托著腮幫，柳葉間結著愁意，阿盲小手指了指前方，“應該就在前面不遠了。”
“嗯，他的傷勢確實很重，等查完這里，我們就暫時離開山市，然后尋一位真正的大夫為他醫治。”
朝阿盲指引的地方行去，夜之宸的語氣同樣含著擔憂之意，“如果能找到冷香奴就好了。”
“冷香奴是誰，是你和阿淵的朋友嗎？”
“嗯。”微微想了想，夜之宸有些啞然想笑，“這么一提起她，發現她的性子和阿盲有幾分相像，到時候介紹你們認識。”
“好啊好啊。”阿盲高興地拍手而笑，而后忽然又一指前方，“阿宸你快看，那方巖石底下的兩只螃蟹，它們又在吵架了，好有趣。”
夜之宸依言望去，就看到碩大的青巖旁，沙礫漫布的縫洞里，有兩只背色橘紅的螃蟹。
螃蟹雖然體型很小，卻斗志高昂，它們高擎著各自的蟹鉗，蟹鉗鉗著石粒，正在互相投擲。
“這種螃蟹，竟然知道投石子，倒是從來沒有見過，聽阿盲的語氣，似乎認識它們。”
“對啊，這兩只螃蟹經常吵架的，是阿素從北冰極地帶回來的，阿素管它們叫擲蟹。”
柳葉的眉眼輕揚，阿盲開心地講起，“阿素告訴我，它們在北冰極地的時候，生活在一個，這么小的冰窩窩里。”
阿盲比劃了一下。
“真是個好小的地方。”看到阿盲那一雙小手比了個心，夜之宸不由得感嘆。
“對啊，那時候，它倆的個頭也很小呢。”
阿盲托著腮，想了想，“阿素說，發現它們的時候，它們也在吵架，只不過互相丟的是冰屑，阿素眼見那個冰窩窩要被凍實了，就把它們帶到這里了。”
“北冰極地那里，有很多這樣的螃蟹嗎？”
“好像只剩下這兩只了，阿素搜尋了方圓好遠的地方，也沒有找到第三只。”
兩人說著這件趣事，已經來到距離擲蟹很近的地方。
畢竟少年心性，夜之宸忍不住俯身湊近而觀。
兩只擲蟹知覺不對勁，頓時止住了互投，四只眼睛轉而上抬，好似在看著夜之宸。
警覺性和視力，都挺不錯的嘛。
這樣想著，夜之宸驀然看到，螃蟹蟹鉗里的石粒，倏地開始朝他的臉上投擲而來，力道比起剛才它們互相投擲，竟然足足增加了數倍。
“哈哈，快躲開，阿素說被砸中會很痛的。”阿盲牢牢捉住荷葉帽子，笑嘻嘻地叫嚷。
撤身避開四塊小石子，在擲蟹撿拾石粒的空檔，夜之宸已然拉開了與擲蟹的距離。
“好兇啊，這哪里是在吵架啊，分明是在練習投擲之術，用來防范外敵的，它們互相投擲的時候，力道并不大，但是向我投擲的時候，可就狠心多了。”
“就是在吵架，阿素是這么說的呀。”
小家伙糾正道，“阿素還說，吵架和打架的意味不同，剛才它們同你就屬于打架的意味了。”
“...好吧，這么一對比，”夜之宸回味了一下，繞過這方巖石，繼續邁步而行，“似乎有幾分道理。”
“阿素說的話，怎么會沒有道理呢。”
夜之宸又在湖底行了一會兒，阿盲突兀地拍了拍夜之宸的肩膀，提醒道，“我們到了。”
聞言止住腳步，舉目四望，夜之宸發現此處的景物，與之前并沒有兩樣。
“和醫館房間的禁制相同，這里有一道肉眼無法看見的結界，需要穿過去。”
阿盲聲色空靈，“阿宸能帶著我穿過去的，唯一不同的是，這里的結界，可以隔絕湖水。”
“就像阿盤洞窟的那道，阻隔井水的屏障一樣？”
“嗯，那道屏障是阿素設置的，不會阻隔我，這里的禁制卻可以。”抬了抬小帽子，阿盲輕輕點著頭。
“不知道那些異類，在這深湖之底，到底隱藏了什么樣的秘密。”
答案近在眼前，夜之宸不再多想，旋即舉步邁入。
頓時有凄冷的感覺，漫身而來，湖水浸透的衣飾，眨眼之間凝結成了冰凌。
呼出一口涼氣，夜之宸打量著展現眼前的景物。
此處結界，撐開了一座百丈方圓的天地。
四溢的寒霧氤氳縹緲，隱約可見數不勝數的冰床陳羅其中。
微微蹙眉，夜之宸收回遠眺的目光，凝視著近在眼前的一張冰床。
雖然樣式與醫館房間里的寒玉床沒有二致，卻并非使用千年寒玉所造，而是就地取材的堅冰。
冰床之上，出乎意料之外，什么東西都沒有。
眸色清亮，夜之宸轉而再次向結界深處望去。
遠處，寒霧濃郁，視線無法穿透，可他卻感覺，這遮擋視野的寒霧之中，似乎深藏著一些無比詭譎的東西。
這座山市人跡罕至，落單的宗門弟子應該不會到這種荒遠難覓的地方來，可此地環境苦寒，全是冰山雪原，倒是個天然的，存貯尸骸而不腐的好地方。
這座深湖之底，又是個極其隱秘的存在，秘主安排人手在此的目的，想來應該是這個用意。
夜之宸想到此處，邁步向迷霧之中走去，隨著距離的拉近，寒霧似乎正在緩緩地消退。
就近一張冰床之上，一角玄青色的衣料，陡然撞入了夜之宸的眼簾。
果然不錯，根據這一截衣服的紋飾，可以料定冰床所躺的尸身，應該是無量道宗門下的弟子。
眉峰微壓，夜之宸趨步走近，逐漸看清了尸骸的模樣。
骨剔皮剝，內臟百腑鋪陳在床，可是這具尸體的頭顱，卻并不在此處，接連查看了周圍幾張冰床，全是一模一樣的情況。
夜之宸面露疑惑，這種情形，只能依照床側擺放的各家宗門的服飾，辨別出來這些尸骸生前所屬的宗門，可卻無法確認他們的身份。
這些尸骸的頭顱，被放到哪里去了，為什么要和尸骸分開放置？
如此想著，夜之宸忽然在一張冰床前，停住了腳步。
他眸光深深，看著這一床細致而分的骨骼、臟腑、肌肉和皮膚。
以及床側整齊而放的衣物。
衣衫飾品皆為天青之色，隱隱透露著出塵之姿，最上方擱置著一條玉帶。
玉帶扣的用料，是藍田產的暖玉，光色溫潤，雕鏤的圖案，是一山九峰的式樣。
這種服飾和玉帶，夜之宸無比熟稔，真真切切便是云隱仙宗門下弟子，日常所穿的常服。
劍眉橫挑，夜之宸將玉帶扣執起，在濃郁的霜霧之間，仔細看了一眼那一山九峰的圖案。
其余諸峰峰頂圓潤，唯有自左向右數，第三峰的峰頂似如劍尖，——有種劍透青霄的銳利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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