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氏看她愈發不順眼:“你是什么東西,也與我并稱妯娌,也不瞧瞧自己身份!”
葉氏沉下臉來,一張木訥衰老的臉上寫滿了陰怒:“二夫人侮辱于我,我不與二夫人計較;但二夫人上回已然因為出言不遜被老夫人責罰,如今是還想去跪祠堂不成?”
喬氏嫁到明府這些年,算不上多順風順水,但是在外還是很有幾分風光,葉氏從來不敢在她面前大聲說話,哪有今夜這般尖銳?
她已然是氣昏了頭了,見葉氏立在一面,滿面的譏誚,心中就怒火中燒。
目光瞟見她的腰間還系著一塊兒鳳穿牡丹的翡翠玉佩,眼都快氣紅了。
這一塊鳳穿牡丹佩,是當年沈氏北上時胸前瓔珞所佩,水頭如波,貴氣萬分,雕工登峰造極,是光有財力絕對買不到的東西。
大房夫人與郎主相繼死后,喬氏便極想要沈氏當年的頭面首飾等物,最眼紅的就是這一塊鳳穿牡丹翡翠佩,甚至不惜求到了明二叔的面前,卻討了迂腐的明二叔一頓好罵。
她又厚著臉皮求到高老夫人面前,高老夫人卻說這東西早已經丟失了,不知去向。
如今,卻在葉氏的腰間如此堂而皇之地掛著。
看來,居然是騙她的!
高老夫人寧愿將其賞給她身邊的一條狗,都不愿意給她!
而葉氏還在一邊說道:“老夫人對二弟妹多有不滿,乃是心中垂憐才屢次沒有重罰,若二弟妹非要如此,我便將今日你的所作所為皆告訴老夫人,看看老夫人如何定奪。”
喬氏當真是被氣得發昏。
她連退了幾步才站定,然后猛得走到葉氏跟前,尖銳的指甲幾乎戳到葉氏的面上:“你有本事你就去告,你且看看我剮不剮得下你這一身皮子!”
葉氏還是油鹽不進的模樣:“隨你的心意。”
拾月錯后明棠半步,只湊到明棠身邊小聲說道:“還是小郎料得準,喬氏被牽絆在此,怎會想到景王世子已然去她院中搜人搜物。葉氏也可笑,不過一塊兒假玉佩,就能哄得她這樣聽話。”
明棠看著葉氏那副枯葉一般的樣貌,哂笑起來:“葉氏這些年著實被高老夫人及二三房壓得狠了,她手里頭是有些東西,卻絕不可能比過她們。不患寡而患不均,眼紅乃是人之常情,你親自露面,許她一件玉佩,她又認不出來,只會以為是真的,還會欣喜若狂。
如此誘惑,不過只是叫她陰陽怪氣喬氏幾句,她定是愿意的。”
拾月又道:“這計謀雖好,可是葉氏可否會將此事告知旁人?旁人一聽,倒說我們與葉氏勾結。”
明棠卻笑著搖頭:‘正是如此,這計謀才是上乘。
一個這些年鳩占鵲巢、占著我娘親位份的自奔為妾者,還是被我屢次整治,吃了我許多虧的東西,我明棠為何要與她勾結?說出來旁人都不信。
再者,葉氏再蠢,也不敢叫旁人知道這東西是你親自給她的。如此吃里扒外,高老夫人知道,第一個就要扒了她的皮,她是知道守口如瓶的。
更何況,此事反而是拿捏葉氏的一件把柄——若她主動攀咬,旁人更加不信,只會覺得是她要害我;而若被人發覺,你是親自見過她貪婪模樣的,許之以利益就能打動要挾,她更怕你抖落出去,隨便尋個借口就是,絕不想此事鬧大。“
拾月只會嘖嘖搖頭。
在人心運營上,她從來沒有明棠那等玲瓏心思,不能將人人的心思都拿捏得那樣透徹。
明棠似是知曉她心思,只嘆氣道:“你也得學著這些,多思多想,總能學會。”
拾月不知近來明棠為何這樣愛教她這些,她只想自己只需要做一個聽話忠誠的下屬便是——可疑問的話到了耳邊,她又瞧見明棠眼下若隱若現的一團烏青。
她面上隱含倦色,蓋因平素里要煩心的事情實在太多。
西廠之中,總縱使九千歲如何智謀無雙,也總是有人替九千歲出謀劃策,不必他事事都事必躬親,明棠卻不同,身旁無一助力。
她日夜憂思,難免面有疲憊之色,自己也是該多學學這些,為明棠分憂也好。
明棠不知拾月心中念頭,她心中是一個局連著一個局在轉的,默默算了算時間,料想魏輕那邊應當已經差不多了,朝拾月使了個眼色。
拾月會意,朝暗處打了個手勢。
便隨著她這一手勢,一個暈頭轉向的嬤嬤忽然被推了出來。
她一被推進院子,就看見喬氏正在指著葉氏的鼻子罵人。
喬夫人渾身富貴,卻紅唇翻動,極盡咒罵之語;
她那雙手保養得宜,纖纖玉指,瞧上去就是富貴才能堆砌出的手,纖塵不染。
那嬤嬤頓時想到,那位領她來此的使女,告訴她就是這位貴夫人,用這殷紅的唇下令杖殺了她的女兒,連尸骨都丟到了亂葬崗去喂狗,這素白的手上沾滿了看不見的鮮血!
她的眼中一下子迸射出驚人的恨意,如同個滾石一般沖了過去,一下子撞到喬氏的跟前。
喬氏看見她眼中的恨意之濃,下意識怔了怔。
然后那嬤嬤就忽然跪倒在她旁邊,一眨眼就變了神色,拉著她的衣袖哭喊起來:“夫人,老奴也是奉您的命令行事,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夫人——”
喬氏方才還在和葉氏置氣,全然沒反應過來,一下子愣在當場。
那嬤嬤還在哭喊,還是跟著喬氏過來的一個使女反應過來,連忙斥她:“你是什么人,怎么胡亂攀咬我們夫人?”
那嬤嬤臉上便浮現出個不敢置信的神情來:“夫人怎么連老奴也不認得了?”
“老奴是千月的母親,在外院暖林閣中照料花草,與四房三五個奴仆十分熟悉,平素里也常去四房下人院子里頭尋她們吃酒喝茶。日前夫人許以重利,讓老奴潛入四房之中,勒死一個關在柴房之中的丫頭……”
千月,是明宜筱的使女之一,在明宜筱跟前頗為得臉,眾人皆知。
這老嬤嬤說得頭頭是道,講得又快,頓時滿院子的人皆聽到了她是奉二夫人喬氏之命來四房殺人的,眼神都變了。
喬氏已經呆傻過去,終于勉強從這老嬤嬤的臉上看出了一兩分熟悉。
千月是明宜筱身邊的大丫頭,之前明宜筱走失,她遍尋不至,四房又拿由頭來逼她,她便聽了那人的話,報了明宜筱一個病亡,然后將她身邊的人都打殺了,免得這件事情傳揚出去,千月也在其中,只對外說這些使女皆是得了急病死了。
原本以為死了也就死了,士族之中隱瞞消息的法子不外乎如是,怎能想到今日還會冒出來一個千月的母親?
這千月是明宜筱自己挑的,不是她之前給明宜筱精挑細選的,彼時她也過問了一句,明宜筱只說這人心靈手巧,泡花茶泡得極好,所以將她從院子里頭調進來伺候。
喬氏查過千月出身,曉得是府中的家生子,身世清白干凈,為人忠厚老實,便也允了。
誰曾想到,這家生子從前是好拿捏的出身,如今卻成了催命符——她還有家人!
定是這老東西記恨自己殺了千月,有意陷害,方才眼中才有這樣深的恨意!
喬氏勉強穩了穩身形,這才說道:“千月是亡故的二娘子身邊伺候的人,本夫人與千月從無接觸,又怎么會與你扯上關系?你不要血口噴人!”
那老嬤嬤臉上的不可置信就愈發明顯,十分氣憤地說道:“夫人大家出身,竟然如此做事不敢當!
當初難道不是夫人主動找到老奴,說是老奴的女兒病逝,您心中也十分惋惜?您口口聲聲,說是老奴痛失女兒,現在年紀亦大了,也不能再積攢錢財為自己贖身,恐怕一輩子要老死在府中,深感惋惜愧疚,故而給老奴一個贖身回家頤養天年的機會,才將此事安排老奴去做。
您許諾老奴,只要做好了,便為老奴贖身,并許以銀兩,讓老奴出去頤養天年,沒想到如今就翻臉不認人了!”
她說的頭頭是道,條理清晰,反而是喬氏方才激動太過,思維都轉不過來,聽著她的話,臉上愣愣的,只會紅紅白白著罵她:“你少在這里放屁,你是拿了四房多少錢,這才來誣告于我!”
喬氏身邊的使女還有幾分清明,說道:“凡事總要講究證據,你紅口白牙就在這胡說,要是人人都能夠兩嘴一碰,便誣告旁人,天底下的冤案簡直不知凡幾!”
那老嬤嬤臉上露出一個氣憤的神情:“果然如此!老奴的女兒尚在人世之時,就曾與老奴說過一些隱秘之事,提及夫人心狠手辣,翻臉不認人,老奴不信,還為夫人做事,沒想到夫人果然如此可鄙!幸好老奴多留了個心眼,留下下了證據!”
說著,她就從懷中翻找出來一團東西,展開之后,竟露出一枚用手帕子仔仔細細包著的玉蟬。
老嬤嬤指著這玉蟬說道:“夫人,可還認得此物!”
喬氏本來還反應不過來,可看到那一枚玉蟬,臉色忽然大變,沖上前去,竟是想親自將那玉蟬搶回到手中,面目猙獰道:“此物怎會在你手中!”
那老嬤嬤常年做事,比她這么個養尊處優的夫人可不止力大多少,一把將她推開了,將玉蟬握在自己掌心,看著周圍的人大聲嚷嚷道:“諸位也都看到了,此物若非是二夫人為了引誘老奴所贈,怎么會這般反應!”
鬧成這樣,周遭的人皆一片嘩然。
說著,這老嬤嬤還環顧一周,將這一枚玉蟬交到了一邊看戲的葉氏手中:“葉夫人,請您定奪!”
自從上回明棠大鬧,葉氏已然許久沒曾聽人喊過自己夫人。
她一下子心情大暢,更何況方才她還被喬氏痛罵許久,這會兒能拆喬氏的臺,她更覺得高興,便接過這玉蟬:“好,我便幫你看看。”
喬氏發瘋要去搶,她身邊的奴仆卻知道自己已然被人套進局中,死死將喬氏拉住——不管那玉蟬究竟是什么,喬氏方才的行徑便已然露出不對之處,若再去搶,恐怕要坐實這東西是她給嬤嬤的了。
沒了喬氏發瘋,葉氏順順利利地將這玉蟬握在掌心。
葉氏這些年,興許別的本事沒有,卻叫那些從高老夫人等人手里頭漏出來的沈家嫁妝養刁了眼睛,還真能看懂一二。
她拿著玉蟬,上下翻動,一面說道:“這玉可不是一般的玉,用的乃是籽料的和田玉,十分細嫩,佩之瑩潤有光,乃是上乘的東西,若是一個嬤嬤,十輩子也恐怕難買起這樣的好物件……”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瞧見喬氏臉上都快猙獰成一團,眉心要皺出血來,心中更是暢快。
正心中暗爽著,目光所及之處似乎觸及到什么,猛然一縮,驚呼道:“有了!”
她拿著玉蟬,將這玉蟬的背后皆拿給人看,面上很有幾分興奮之色:“諸位請看,這玉蟬的背面有工匠私印,上頭寫著‘凝萃’。”
“‘凝萃’?那是什么?”有人在背地里問。
但葉氏顯然聽見了,沾沾自喜地賣弄自己的學識:“‘凝萃’乃是工匠之名,是晉中大師。”
“晉中?晉中不是二夫人的母家么?”那天真的小丫頭還在問。
喬氏聽到這里,簡直就是面如死灰。
她甚至都顧不上去處理那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千月之母,只覺得自己的全部心神都在那玉蟬之上,險些要嘔出血來。
“夠了!你發的哪門子瘋,誰要聽你說這些!葉氏,你若今日執意要如此,我日后與你定是不死不休!”
喬氏一雙眼睛幾乎瞪得從眼眶之中脫出來。
若是往常,葉氏恐怕也還是有幾分害怕。
畢竟喬氏雖然在高老夫人面前不大受寵,但是比她還是要更討高老夫人歡心的。
更何況喬氏雖然出身不算高貴,卻也著實有錢,她想要整治自己,葉氏確實心中一個咯噔。
但是今日喬氏輪番辱罵于她,葉氏再是平素里裝著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今日也被惹出火氣來了,只冷笑道:“二弟妹這是做了什么虧心事,還怕我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身正不怕影子歪,二弟妹可要記好了。”
喬氏氣得破口大罵,種種污穢之語不堪入耳。
拾月從未見過高門貴婦能失態成這個模樣,忍不住還是悄聲問明棠:“那玉蟬是什么東西,這樣要緊,能逼得喬氏在人前都敢威脅葉氏?”
明棠一笑:“此物先不能告訴你,若是告訴你,后頭的大戲反而看得沒意思了,你慢慢往下看過去就知曉了。”
她越是不說,拾月越是抓耳撓腮。
葉氏這時候已然不管不顧了,直接大聲說道:“‘凝萃’乃是晉中玉石大亨的喬家的頭牌大師,當年可是為主家即將出嫁的女郎做了一整套的玉器為嫁妝,其中一套巧奪天工的動物擺件兒,更是被女郎贈予彼時的未婚夫為定情信物,此玉蟬便是其中之一。”
“但這女郎,不是二夫人,而是二夫人的胞妹,喬二娘!”
她一唱三嘆,還正如唱戲的一般。
驚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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