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進倉覺得自己這不是來上班。
這是上刑。
他在想如果自己受刑不過死了,到了陰間一定要找古代酷吏周興、來俊臣誰的談談。
告訴他們,如果有那請君入甕都咬死不招的主兒,就把他送到夏山木器廠,分在大件車間當學徒,而且大師兄必須是孫玉業。
甭兩天什么都招了。
仔細回想一下,自從來到廠里,也沒招誰惹誰啊!
干嘛針對自己?
那邊也有好幾個學徒呢,雖然也是被呼過來喊過去干著最累最臟的活兒,平均隔五分鐘就要被某個師兄呵斥一頓,可沒上刑啊。
剛開始的時候就是組長孫延成看自己不順眼,處處找茬。
不幾天孫玉業加入進來,比他組長叔更狠。
為什么?
人品問題?
剛來大件車間報到,被組長孫延成問話的時候,組長態度極好的啊?
雖然孫組長長得五大三粗黑炭頭,乍一看以為張飛詐尸了,但一見面說話挺和氣,還帶著微微笑:
“你是梁家河的吧?
你們村可是大村子,聽說兩千多口子人。
你們的村長宋肥田在咱公社可是名人,哈哈,比公社領導名聲都大,我見過他。
宋村長能推薦你進廠,說明你們兩家關系不錯。”
梁進倉一聽組長這意思,跟肥田村長好像還是故交。
其實人家就是不認識肥田村長,自己跟外人談起村長,也絕對不能說自己村長不好。
更不會告訴人家,自己其實跟肥田村長較著勁呢。
“是啊是啊,”梁進倉點著頭,“確實對俺家挺照顧,我叫他六大爺。”
當然,梁進倉秉持了記憶中老頭的人生經驗,那就是不管見了生人熟人,談話的原則就是:
假話不說,真話不全說。
肥田村長確實對自己家挺“照顧”,這個絕對不是假話,至于這個“照顧”怎么理解,那是你的事。
還有叫“六大爺”,從小一直這樣叫,他死了,緬懷的時候還這樣叫。
孫組長確定了小梁跟宋村長的關系,笑得更明顯了些。
拍拍他的肩膀:“行,小梁,好好干,當工人大有前途,混好了咱也弄個廠長當當。”
于是,從第一次見面的談話后,孫組長就開始了對未來梁廠長的各種找茬,刁難,呵斥,踹屁股。
梁進倉被踹疼了才開始有點醒悟,難道,孫組長其實跟肥田村長有仇?
要是那樣的話,自己要不要再跟組長談談,表示自己這個指標其實不是肥田村長給的?
但很快就把這個想法否定了。
萬一孫組長是臥底,其實真的跟肥田村長是故交,肥田村長交待他對自己進行報復呢?
自己還巴巴跑去想跟人家統一戰線。
統一戰線的結果就是,孫組長不再給自己上刑,換絞刑?
還是先忍著吧。
權當歷練。
多了份記憶僅僅是理論經驗,在人生實踐上,該經歷的那是必須要經歷的。
自己準備對弟弟妹妹們嚴格要求,該經歷的人生經歷必須要品嘗到,其實對自己,更是如此。
至于要不要利用自己跟新廠長蘇致祥一面之緣的關系,把自己眼看就要受刑不過的情況去反映一下?
這個想法只是在腦海里一閃而過,然后被掐滅了。
要是自己在單位上混都混不開,還得去向人求助幫自己處理人際關系,那就辜負蘇副主任對自己的賞識了。
說明他看走了眼。
另外自己擁有兩輩子加起來將近一百年的記憶,要是連這點事都沒有能力自己解決,那是白活了一百年。
正在一邊受刑一邊琢磨如何應對時,一個工勤模樣的年輕人站在車間門口叫道:
“梁進倉,誰是梁進倉?廠長叫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我,叫我啊?”梁進倉問,“哪個廠長?”
“還有幾個廠長?蘇廠長。”工勤不耐煩地說,“你趕緊過去。”
梁進倉用眼神詢問大師兄孫玉業,意思是問是不是可以放下刑具了?
“滾,滾滾滾……”
今天的苦頭才剛剛開始的,廠長的傳喚就讓這小子得到一個放松的機會,這讓孫玉業很生氣。
梁進倉沒想到蘇副主任這么快就召喚自己。
其實剛來的那天,他以為蘇副主任會先把自己叫過去說點什么的。
但是過去好多天,蘇副主任好像沒認識這么一個人一樣,完全把他扔到一邊兒不理了。
梁進倉這才明白,別看蘇副主任才是三十多歲的年輕干部,其實很懂官場那一套馭人之道。
領導看好自己,這沒錯。
但畢竟只是一面之緣,并沒有深入了解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就用上領導的手段了,就是要把你扔那兒磨磨性子,看看你能不能堅持從最基本的生產崗位做起。
能不能吃苦耐勞,能不能經得住考驗?
至少要看你在生產一線干得怎么樣,有沒有干工作的最基本素質。
這事要是放在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身上,肯定會覺得灰心喪氣很失望。
因為一開始的時候廠長很賞識他,看好他,所以才把他要過來的。
還以為要過來以后會得到重用,怎么也得弄個管理人員當當,沒想到把他放到第一線的車間就不聞不問了。
梁進倉經驗老到,明白了蘇副主任的用意,也就釋然了。
不過相較于抱著很大期待進廠的興奮,那種心理落差總還是有點的。
蘇致祥一看梁進倉進來,熱情地招呼他在門口一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并給他倒了杯水。
梁進倉肯定要誠惶誠恐,雙手接過來,謝謝蘇副主任。
“別那么叫了。”蘇致祥笑道,“蘇副主任蘇副主任,叫一輩子也是個副的,還是叫廠長吧,總算是一把手。”
梁進倉也跟著笑。
蘇致祥略帶歉意地說:
“我也是比你早來這個廠不多天,剛過來一點頭緒都沒有,什么都亂。
也沒來得及跟你打個招呼,別介意啊。”
梁進倉表示惶恐:“廠長您客氣了,我其實想過來跟您打個招呼的,但是看您太忙,也沒敢打擾您。”
蘇致祥哈哈大笑起來:“看來咱倆想到一塊兒去了,怎么樣,進廠還習慣吧?有沒有什么困難?”
“習慣倒是習慣,就是剛來,一切都很新鮮,什么都不會”
“不會就對了,哪有一出生就什么都會的。”蘇致祥說:
“其他方面呢?我知道任何廠子都一樣,對新來不大友好。
尤其像咱們這樣的社辦企業,廠里的骨干都是本村的,心理上天生有優越感,可能會有一些地域歧視。
跟那些老師傅、老工人好相處嗎?”
“這個還行。”梁進倉毫不猶豫地回答說。
這個話題讓他突然產生一個懷疑,組長和大師兄對自己格外“照顧”,會不會是蘇廠長安排的,故意考驗自己的忍耐能力?
木器廠的辦公室就是在廠子后面的一排平房,平常一般工人也不會到這個區域來。
尤其是廠長的辦公室在最西頭那一間,這地方就天然有威嚴的氣氛,沒有召喚,或者不是廠里有頭臉的人物,一般是不敢涉足辦公室這里的。
當然像黃秋艷這樣新來的女工,更是把這排辦公室看做殿堂一樣的存在,她聞到辦公室里帶有淡淡油墨的特殊味道就有點發暈。
剛才工勤人員去叫她,讓她過去辦公室,新來的工人需要填一個表。
在填表過程中,瞥見梁進倉從門口經過。
等她填完表出來,往西張望,沒看見梁進倉。
很明顯他是進了西邊某一間辦公室。
等她走得離辦公室稍遠一點,突然聽到梁進倉隱約說話的聲音。
循著聲音,在最西頭最神圣的那間廠長辦公室里面,她看到梁進倉坐在沙發上的一半身影。
然后還傳來廠長哈哈大笑的聲音。
要知道梁進倉進去有一會兒了,說著說著還笑,說明他的話廠長聽著很順耳!
這讓黃秋艷太吃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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