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光榮進了醫院也不是進了保險柜。
老張跟到了醫院。
進醫院就有理了?
老張比他大,都差點腦溢血了呢!
累死累活忙了一個月,人腦子差點累成狗腦子,不但一分錢沒掙到,而且差點掙個腦溢血!
老張惱怒大了。
一開始吳光榮去找他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吳光榮說只要承包配料,每個月至少能掙三百塊錢呢。
當然,老張這么大年紀了,又不是幼稚園的年齡,別人說什么他就聽什么。
他也去跟木器廠原來的老工友打聽過,雖然沒有吳光榮說的那么夸張,但承包配料的收入確實極為驚人。
那個新來的工人梁進倉僅僅是個學徒,自從承包配料,第一個月發了二百多。
第二個月發了將近三百。
整個木器廠誰不讓他羨慕得眼睛都成了小白兔啊!
再加上吳光榮是副廠長,承諾給老張背后支持。
并且為了打消老張的顧慮,都背后跟他簽一個私人協議,完全解決了他的后顧之憂。
老張還挺感激吳副廠長呢。
感覺吳副廠長簡直就是他的增福財神啊!
誰能想到增得都溢出來了,腦血!
吳副廠長本來就心衰氣短,血壓升高,被老張囔囔得也快要溢出來了,腦血。
權當先買個清靜,讓老婆拿了一百塊錢給他。
老張拿到一個月的工資,立即就恢復了從前的勞動狀況,下村給人打家具去了。
至于跟廠里簽那合同……
這年頭的人,對自己的信用和名聲那是相當看重的。
一個人要是說話不算數,名聲臭了,瞬間就會傳遍十里八村。
那就再也沒人敢跟你打交道了。
但是簽合同就另當別論了。
因為現在的人跟公家沒有契約精神。
前邊那些年,好多政策都是朝令夕改,把老農民的契約精神給改沒了。
尤其是供銷社,讓老百姓根本就不信契約。
今天說這東西可以收購,明天又不收了。
本來沒說這東西要統購,但是突然來個統購,你自己就是養一只老母雞都得拿供銷社才能賣。
敢去別地方賣給你沒收了。
供銷社給的價格還不高,愛賣不賣,不賣回家掐死自己煮著吃去——只要你舍得吃。
老農民敢怒不敢言。
最離譜的是供銷社讓老農民入股。
只要你在供銷社入了股,月月都有分紅。
你想啊,供銷社掌握著全部的生活資料,那是多掙錢的一個部門啊,突然跟你說只要你入股,就相當于供銷社是你家開的。
掙了錢就分紅給你。
股本還可以隨時取。
老農民砸鍋賣鐵也去入股。
當月就拿到了分紅,分了沒幾個月,就不大愿意分紅了。
再后來,連股本都要不出來。
鬧了一陣兒,股本才好容易退回來。
說好的分紅呢?
也只有天知道了。
所以到現在,老農民跟老農民之間,那是一個唾沫一個釘,說話算話。
跟公家,反而毫無契約精神了,反正即使虧了,也是虧公家,又虧不到哪一個個人頭上。
只要能賴過去,有的人反而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呢。
當然老張從一開始沒認為簽了合同可以賴。
可是差點累死干一個月下來,發現不但沒掙到錢,還要倒貼五六百,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還是顧命要緊。
老張顧命去了,木器廠的車間里都要顧不過命來了。
沒人給配料,怎么干?
隨便去領材料吧,廠里又不允許。
只好到處找老張。
最后從下邊村里一戶人家把他找出來了。
那戶老農民還死活拽著不讓他走。
因為人家急著打家具娶兒媳婦,一天都耽擱不得。
好容易把老張拉到廠里,老張也不廢話,挑明了說自己干不了這活兒。
至于那合同嘛,你們找吳光榮去。
因為這一切都有吳光榮承諾兜底。
說著老張拿出證據,他跟吳光榮簽的私人合同。
展示完證據,老張又急匆匆給人打家具去了。
畢竟不能耽誤倆年輕人入洞房不是。
廠里也不能拿老張怎么樣。
因為是廠里的副廠長一手操作的,副廠長肯定能代表廠里,確實怨不到老張頭上。
老張有證據在手,說走就走,配料那個崗位一下子空缺。
廠里只好先好把原先那個配料工給重新啟用。
只能先將就用著,也不提承包那事了,勉為其難先別讓車間停工。
看看等出去跑銷售的梁進倉回來,他還能不能重新承包配料?
盼救星梁進倉返回的這幾天,廠班子也沒閑著,天天去公社醫院“看望”吳光榮。
因為他的幕后操作,讓廠里一個月就蒙受五百多塊錢的損失,至少先把這個月的損失補上。
至于下個月的,那得月底結賬以后再說。
一句話,老張那合同,廠里把責任都認定到吳光榮頭上了。
如果吳光榮不服,去公社也好,去縣里也好,都可以跟廠里打官司。
吳光榮血壓一天比一天高。
頭發都白了一大半。
他沒有老張那么灑脫,說走就走。
他要走了,離開木器廠,也許合同那事就會不了了之。
可是,離開木器廠,全家人怎么生活?
吳光榮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最小,所以給慣壞了。
自從去年打斷胳膊,就再也不上班。
后來廠里也不給他發工資了。
因為搖車打斷了胳膊,算工傷,可以在一定期限內照發工資。
但不意味著廠里要養你老。
不發工資了,吳新剛依然不想去廠里上班。
除了不愿看到鄭淑葉、孫延成、梁進倉,以及跟他們走得近的那些人,他還愁上班了。
在家每天摟著香暖可人的黃秋艷多好。
黃秋艷到現在也是一直沒上班。
正月里倆人完婚,更是可以名正言順整天摟著了。
沒白沒黑。
就像用水膠給粘成連體人了一樣。
甚至太陽高照的大白天,婆婆去叫兒子兒媳吃午飯,都親眼目睹不可描述的一幕。
都是成家立業的人了,哦,都是成家的人了,也該立業了,可他這樣一天天不事生產,以后有了孩子,拿什么養活老婆孩子?
難道讓你的父母養一輩子?
絕大部分的老農民,只要給兒子娶了媳婦,都會跟這個兒子分家。
吳光榮也很想把兒子分出去。
可是想到自己只有這一個兒子,分出去容易,等到自己老了,再合起來就難了。
就一直猶豫著,也理解年輕人剛結婚,新婚燕爾如膠似漆,沒心思生產勞動,過一陣兒就好了。
其次家里還有一個女兒。
兩個大女兒早就出嫁走了。
三女兒二十一了,還沒婆家。
她有個人人羨慕的好工作,干供銷社。
工資不低,可是一分錢都拿不回來,誰知道都買了什么?
反正從來不在本供銷社買衣服,都是坐車去縣城百貨大樓買。
雪花膏一大桶一大桶的買。
花錢大手大腳慣了,整天嫌工資太低。
還嫌干供銷社這個工作太累,整天在柜臺后邊站著,就跟坐監獄罰站一樣。
還太下賤,就是來個三歲孩子拿著一分錢要買一塊糖,你也得伺候他。
別看三女兒整天抱怨工作又累又下賤,其實吳新麗已經是夏山公社聞名遐邇的“四位大娘”之一了。
其他那三位分別是國營飯店一位賣飯的,收購站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還有一位,是吳新麗的同事。
看來供銷社是大娘輩出的部門啊。
所謂“大娘”,就是工作態度極為惡劣。
你在她手里買點東西,簡直能讓她的言語給頂死。
那個不耐煩,比你糾纏了她八天八夜還要讓她煩躁。
比方你來到柜臺前跟她說:“同志你把手電筒拿給我看看。”
她就煩躁壞了:“你要看兩節的還是三節的,到底買不買,不想買的話就別看。”
“同志,我肯定是想買啊!”
“想買你還看什么?拿錢就是。”
顧客在她面前,簡直比犯人都沒人權。
當然,煩躁還算態度好的時候。
態度不好的時候,你叫她好多聲,她都裝作沒聽見。
可是顧客又有什么辦法?
你嫌她態度不好,不買了,不買了你用什么?
只此一家,別沒地方買去。
你要是敢跟她頂撞,她不賣給你了。
顧客被當做犯人一樣訓過來斥過去,也只能默默忍著。
但是背后罵她,臭名遠揚是不可避免的。
這就是現在吳光榮家里的倆孩子。
哪個都不省心。
這個家,全靠吳光榮一個人撐著。
別人羨慕他當了這么多年的木器廠廠長,都估摸著他攢了個荷包。
荷包肯定是有荷包,就是里面沒多少錢。
這次娶兒媳婦,為了支撐廠長的門面,他幾乎是傾囊而出。
不管是車子,手表,電視,縫紉機,什么都給兒媳婦買上了。
好容易兒媳婦娶進門,吳光榮覺得總算可以緩一口氣了吧?
沒想到更大的花銷來了。
廠里盯著,非要讓他把這個月的承包費給補上不可。
將近六百塊錢啊,可不是小數目。
而且這僅僅是一個月的數目。
下個月呢?
吳光榮別說手里沒多少錢了,就是有錢,他肯定也不會往外拿。
可是兒子吳新剛早已經煩了。
他要求爸爸拿出那個錢來,等廠里再來要的時候,給他摔在臉上。
看著兒子那頤指氣使,不服不忿的樣子,吳光榮只覺得一口老血堵在喉嚨口。
你以為你家開著銀行呢?
大把大把的錢摔在人家臉上,想想就很過癮。
可你有錢嗎?
吳光榮跟他的老婆商量,要不要等梁進倉回來,求求他?
梁進倉承包配料的時候,每個月能省出那么多的錢,老張差點累死,卻沒有他的一半。
說明這里邊有竅門。
梁進倉是掌握這個竅門的。
當初吳光榮只顧著眼紅梁進倉掙那么多錢,沒想到這么多。
通過競標斷了梁進倉的財路,吳光榮還一度沾沾自喜。
現在想來,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事到如今,沒有別的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求梁進倉,把配料這個崗位再讓給他。
吳新剛一聽他爸這話,當時就毛了:
“爸,你說什么?
把這個崗位再讓給他?
再讓他一個月發三百多塊錢去?
你糊涂了嗎?
咱家跟他有仇啊,斷他財路就對了,憑什么再把這塊兒利潤讓給他?
堅決不行。
我這幾天琢磨著怎么對付他呢,你還要去求他,想都別想。”
吳光榮要不是病體難支,真想跳起來,掐住小畜生的脖子頂到墻上,掐掐掐,一直掐到小畜生倆眼珠子都瞪出來為止。
你不是喜歡瞪眼嗎,就讓你瞪個夠!
自己的兒子跟梁進倉,同樣是十八九歲的大青年,為什么做人的差距就這么大呢?
兒媳婦黃秋艷坐在旁邊,眼里閃動著亮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