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艷首先介紹了木器廠的“節流”舉措。
當然,首先就是承包以后,承包人認為此前的計件工資過高,遠遠超過了鎮上其他廠子的基本工資。
于是,稍微地降低了單件加工費。
同時,以此前每個工人的生產能力為“計件標準”,也就是說,跟以前干的一樣多屬于正常生產。
要是低于這個數,罰款。
高于這個數,也是分了幾檔,比方說高出百分之十,會有獎勵,不過獎勵不高。
超出越多,獎勵越高。
但是很明顯,木器廠實行計件工資已經三年了,每個車間工人的工作積極性已經達到極限,工作量早就達到了最高。
也就是說,以前的生產能力已經是最高的生產能力。
以最高生產能力做基本衡量量,超出很多才能有很高的獎勵額,這個獎勵如同畫餅。
工人不眠不休地干也達不到那個量。
但是低于那個數就要罰,可是很容易就會出現的。
那個數是最高量,每個人都不可能一直保持旺盛的工作狀態,稍微有點狀態不佳或家里有事耽誤兩天,肯定就達不到原先的最高量。
那就等著罰款吧。
本來生產的件數就不夠,又降低了單件加工費,再加上罰款,工人的工資一下子就降下來了。
其他的,蘇廠長和梁進倉在廠里時制定的那些獎項,什么貢獻獎,每月生產明星獎什么的,通通都取消了。
因為黃秋艷自己的創意足夠多,不需要別人的貢獻。
至于生產明星,反正有獎沒獎,每個月都會有第一,每個季度也會有第一,獎出去一分錢,就得從老吳家口袋里掏一分錢。
反正就是一句話,獎勵幾乎沒有了,有的獎勵只是掛在那里看的,門檻過高,任何人得不到。
罰款的項目卻是多了太多。
遲到,罰款,早退,罰款,請假天數多了,罰款,工作失誤,罰款,達不到生產量,罰款……
老吳家的錢,不是那么容易掙的。
除了從工人的工資里摳錢以達到節流目的之外,黃秋艷還介紹了一些改進工藝問題。
雖然她說得有些皮里陽秋,避重就輕,也許作為外行的梁秀香聽不出弦外之音。
但是作為木器廠副廠長走出去的梁進倉,一聽就知道,哪有什么工藝改進啊,說白了還不是洋洋得意地以為她們發明了偷工減料。
該用五合板的地方用三合板,中間隔山的木粉板,該用一級的,用三級。
還有刷油,本來應該刷三遍清漆,可以刷兩遍……
不外就是這些伎倆而已。
看黃秋艷那個得意的樣子,還以為就屬她聰明呢。
殊不知現在的老百姓精著呢,尤其是買家具,這可是家里的重大支出。
總得敲敲摸摸推推按按聞聞舔舔摳摳挖挖……恨不能把廚子拆了檢驗一遍才能決定買。
你當時感覺生產成本降了,但是你也得能賣得出去啊!
即使當時把不懂行的老農民騙了,可是買回去還得每時每刻接受街坊鄰居親戚朋友的檢驗品評。
末后只能把夏山木器廠這塊牌子給臭了。
最讓梁進倉感到恐懼的是,現在才是84年啊,真正假冒偽劣猖獗,那得是90年以后才漸漸嚴重的。
黃秋艷是怎樣做到無師自通的?
也難怪吳光榮要把大權放給兒媳婦,她這么聰明,有這么多降低成本的鬼點子,吳光榮肯定要佩服得五體投地。
因為他活了五十多,做個夢都不會想到事情還可以這么干。
交流當中最讓黃秋艷得意的,還是她在“開源”方面的點子。
說到這些點子,吳家父子望向黃秋艷的眼神里面,滿滿的都寫滿了“真有兩把刷子”。
在“開源”方面黃秋艷確實祭出了兩把“大刷子”。
第一把刷子,現在老百姓生活已經超越了吃飽穿暖的基本需求,日子開始抬頭,手里開始活泛。
除了結婚娶媳婦,那些稍微富裕些的人家,也能添置幾件像樣的家具了。
比方說必要的桌椅板凳,還有碗櫥,衣櫥,小推車,地排車等等。
大多數人家不是買這些家具,而是自家有樹,請木匠師傅到家里來做。
黃秋艷看出農村這個市場開始變得很大,她現在已經把廠里一些車間改造,細化。
也就是說,只要農村里常用的、必須的家具,木器廠都要生產,全面開花。
生產出來適銷農村的家具,每到其他鄉鎮大集,都要拉到大集上售賣。
說白了,就是跟小手工業者,木匠,搶飯碗。
想利用木器廠的家大業大規模大,把農村的木匠們擠垮,把剛剛從生產隊的禁錮中解放出來的木匠們的利潤全部據為己有。
講到這個宏偉的壟斷計劃,黃秋艷幾乎滿臉都在放光。
而梁進倉的臉色,卻是越聽越黯然。
聽著黃秋艷講生意經,他居然不知不覺又想到81年的秋天。
自己娶了十里八村一枝花,領著她到縣城去訂親。
在攝影師的指揮下,跟她頭挨著頭拍訂婚照。
那時候心里咋就那么甜呢?
自己的額際碰上她的額際之時,感覺渾身都麻了,好像兩個人靈魂都彼此傳導,纏繞在一起似的……
嘔——
訂婚照還在家里,沒銷毀呢!
現在回想起來,不得不由衷感謝宋其果。
也不枉自己在公安局做出對他有利的證詞,讓他撿得一條命。
如果自己當時順順利利跟她結了婚,跟這樣一個女人生活在一起……梁進倉不敢想象。
這女人的思想太超前了。
所作所為太超前了。
如果到了后世,她手里掌握的資本能夠壟斷某些行業,勢必能把資本最大的罪惡血淋淋地發揮到極致。
這還沒到后世那種資本作惡的時代,就在她的身上讓梁進倉突然感悟到:
后世人整天詛咒資本之惡,其實,惡的不是資本。
是黃秋艷這類骨子里生就的人性之惡。
在這個算是最樸實的時代,生在最基層的農村,卻能如此超前地做到了后世人才能有的思想觀念和言行。
生長在農業社會,卻擁有一顆商業社會的心,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第二把刷子,就是在幾個規模大的車間,搞流水線式生產。
這可能是黃秋艷自以為最出彩的驚艷之筆了吧。
當然,梁進倉聽了也是十分佩服。
因為流水線作業,在當前僅僅偶爾見于報端,還有某些比較專業的書籍。
黃秋艷能發現、接受這種先進的生產方式,并且應用到木器廠車間的實際生產當中,在這個年代的鄉鎮上,幾乎可以把她當做一個發明家來崇拜了。
比方說,可以媲美瓦特。
因為蒸汽機的發明,引發了歐洲的工業革命。
瓦特的卓著功勛是不可磨滅的。
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瓦特發明蒸汽機太燒錢,先是把一個叫羅巴克的鋼鐵廠大老板給整破產了。
后來又有一個叫博爾頓的工廠主當接盤俠,滾滾的錢財投進去,就是讓瓦特每天把一些破布爛繩子纏在活塞狀物體上做密封,試圖讓活塞在凹凸不平的缸體內運行時不漏蒸汽。
但是這種工藝,你纏一輩子破布也密封不住。
也不會讓動力提高多少。
梁進倉的意思是,到了后世,當木工機械越來越先進,不管是切、削、鏇、卯、鉆,等等等等吧,所有對木料的加工方式都變成全自動機械加工時,流水線生產才會成為可能。
因為任何一個部件都能通過機床生產成標準件。
可是現在呢,雖然木器廠也有電刨子、帶鋸等機械設備,但是木工作業還是人工為主。
材料畫好線,在電刨子上切割、銑削,還是全部手工控制,誤差很大,你生產不出標準部件。
流水線作業的結果,最后只能是讓那些加工出來的木料,長的長短的短,大的大小的小,“驢唇不對馬嘴”。
或者無法安裝,或者即使勉強安裝拼湊起來,那也會歪歪斜斜漏洞百出。
質量保證一說更加無從談起。
聽完了黃秋艷的“兩把刷子”,梁進倉恍然大悟。
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吳光榮一家明明知道木器廠一年最高的利潤額是五萬,他們卻投了五萬五的承包額。
這其中絕對都是兒媳婦黃秋艷攛掇的結果。
因為黃秋艷祭出她的兩把刷子,成功讓她的老公公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可能在她看來,有這兩把刷子,木器廠一年十萬的利潤都不在話下。
牝雞司晨啊,理論上聽起來很鼓舞人心,難道老嗚就沒想想那只是理論而已嗎?
黃秋艷從報紙上、書上學來一知半解的東西,就以為可以包打天下,財源滾滾。
只是她不知道這是“執筆陷陣”,太一廂情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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