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從前年開始養雞,一開始仗著院子大,就在院子里搭個棚子,養幾百只雞。
小打小鬧,但也挺掙錢。
干了大半年,到了去年,感覺院子太限制發展了。
看好了村前的米山子,想去建雞場。
其實米山子所謂的“山”,其實就是地勢稍高的土嶺。
梁家河不屬于山區,最多就是些嶺地。
建雞場的時候,大侄子用車給拉建材什么的,出了很大力。
建成以后,場地寬敞了,資金又成問題,所以一開始就是一兩千只的養。
雞苗是從外貿冷藏廠的孵化場買的,買雞苗的時候,就跟廠里簽了回購合同。
飼料和禽獸用藥從鎮上的獸醫站買。
而且獸醫站對養殖戶還有一項優惠政策,就是飼料錢可以欠一半。
畢竟養殖這事,養的都是張口貨,雞場養幾千只雞,尤其雞大了,到了后期,每天就要吃下很多飼料。
現在的農戶手里沒多少錢,都缺少資金。
所以獸醫站才允許飼料錢欠一半。
當然,欠一半也是為了控制風險,全欠著的話,對獸醫站來說風險很大。
現在的雞苗叫“愛拔益加”,是從國外引進的肉雞品種,一般五十多天就長到成雞,飼料利用率也達到頂峰。
也就是說,基本上倆月就能養一茬雞。
三叔的新雞場,消毒方面做得比較好,而且在家養了一段時間,有一定經驗。
所以一開始的時候,雞的成活率都在百分之九十六以上,可以說養的雞死得極少。
這樣肯定就很賺錢了。
賺錢會上癮的。
而且越賺,癮越大。
反正養雞這事,只要別超過太多,一千只也是養,五千只也是養。
秉禮兩口子又特別能干,簡直是越養越上癮。
肯定是能多養就盡量多養。
但是資金成了限制發展的瓶頸。
那就大量借錢。
甚至借了大算盤子的高利貸。
他們的賬算得挺明白,只要賣了雞,手里立馬就有錢了,還完債還會剩不少。
可就是沒算算,如果雞死了怎么辦?
因為他們從沒遇到過。
所有的經驗,就是一直成功的經驗。
一旦遇到雞瘟,倒了窩子,整個家就要倒了。
將近兩萬啊,在這個萬元戶還是那么稀罕的年頭,對于一個農戶來說,兩萬塊錢的債務,確實是太多太多了。
這些債務里面,大頭兒還是秉禮去縣城找小妹秀香借的,一下子就借了一萬。
可小妹開廠子,同樣面臨資金緊張的問題,能一下拿出這么多,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可即使是剩下這將近一萬的債務,就足以把秉禮一家給壓垮。
只不過這點錢在他們的大侄子看來,算個屁啊。
大倉把手里的皮包放在爺爺面前,一伸手:“爺爺,您拉開看看里邊是什么!”
爺爺哪有心情看禮物啊!
他現在跟大孫子討論他三叔的債務問題呢!
可是大孫子非得要爺爺拉開看看不可。
老家伙只好敷衍地拽著拉鎖,把皮包拉開……
“這——”老家伙的眼都直了。
皮包里是一捆一捆的錢。
“倉啊,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三叔那點事,實在不算事啊!”
“可是,你在外邊跑運輸,不也是需要本錢?前天我跟你三叔說,等你回來找你問問,你三叔還說做買賣的都缺本錢,就別難為孩子了!”
“沒事,不為難,反正我能拿得出。”
“真不為難?”
“不為難。”
老家伙從炕沿上一蹦就跳到地上:“那你趕緊拿著錢過去,讓你三叔高興高興,再沒錢救命,我看他都要完了。”
對,大倉其實心急火燎趕回來,也是怕三叔出點什么意外。
當即抓起皮包就過去三叔那邊。
老家伙像個舔狗似的,顛兒顛兒地跟在孫子屁股后頭。
他心里高興啊。
畢竟有了救命錢,老三這一關就算闖過來了。
跟著過來,就是要感受一下老三起死回生的喜悅之情。
一進三叔的堂屋,還沒看到人,大倉就已經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凄涼味道。
因為堂屋里一片狼藉。
不管什么東西都是那樣隨便一扔的樣子。
再看看鍋里,還有亂七八糟扔著的沒洗的飯碗。
看得出來,這個家里已經不像繼續過日子的樣子了。
進了東邊屋,就見三叔坐在炕沿上,腦袋垂在胸前,倆手抱著,一動不動。
“三叔。”大倉叫了一聲。
三叔身體哆嗦了一下,抬頭看了看父親和大倉:“大倉回來了!”
聲音都像從地下發出來的一樣無力。
“俺三嬸呢?”
三叔朝西間屋示意一下,就又垂下腦袋。
看起來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空了。
大倉把皮包放在炕頭上,去西屋找他三嬸去了。
三嬸蜷坐在西屋一把椅子上,也是呆呆的,臉上還掛著淚。
看大倉進來了,三嬸擦擦淚,讓大倉坐下。
大倉也不坐:“三嬸你怎么哭了?”
“沒什么,跟你三叔吵了幾句——”
話沒說完,就聽東屋里傳來秉禮的大叫,“嗷嗷”的。
“你三叔這是咋了?”三嬸越過大倉,嗖一下就竄到了東屋。
其實這幾天,她一直都在擔心秉禮會想不開。
別看跟他吵,但是心一直提著,都成驚弓之鳥了。
就怕一眼看不到他,他再去喝了敵敵畏或者上吊什么的。
——其實三嬸自己也很想用那兩樣東西,一了百了。
跳到東屋一看,就見男人和公公對著一個皮包,男人嘴里發出一種很奇怪的聲音。
不知道在表達什么,最大的特點就是動靜夠大。
她沖過去探頭往皮包里一看,全是一捆一捆的錢!
“啊——哦——哦哦哦——”三嬸嘴里也立馬發出不知何意的聲音。
直到大倉走進來,兩口子還在語無倫次,指指皮包,又指指大倉。
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好了。
臉上都掛滿了淚水。
不用問,大倉拿這么多錢過來,肯定是救命來了啊!
好一會兒,兩口子才算稍微平靜下來。
三嬸平靜下來,立馬恢復了活力,當即跑出去刷鍋,收拾餐具。
至少先燒點水,給大侄子喝。
三叔卻是還有點不敢相信地問侄子:“大倉,你意思是讓我用這些錢當本錢,以后不要再借錢了?”
“對。”大倉點點頭,
“我這里邊是三萬塊錢,你拿出一萬還債,剩下兩萬當本錢。
俺小姑那邊的一萬你不用管,我先給你還上,也就是說,你一共欠我四萬。
這四萬塊錢我不急著用,你也不用急著掙錢。
這回再干,穩扎穩打,不要一下子養那么多。
我建議你分批次養。
比方雞場最多能養一萬只雞,你分成三批。
而且每一批之間的消殺隔離要做好。
當然,最關鍵的是疫苗,不要心存僥幸,不要為了省錢,該打的疫苗不打。”
三叔慚愧地低下了頭:
“大倉你說得很對,前幾次我沒打雞瘟疫苗,也沒事,就大了膽兒。
以為只要消毒做好了,不打疫苗也沒事。
不過你放心,有了這次教訓,你三叔以后不管怎么干,都要先求穩。”
“嗯。”大倉點點頭,“大算盤子是怎么回事?”
一說到大算盤子,爺爺和三叔全都變成滿臉的怒氣。
“還能怎么回事。”三叔說道:
“這次我養的有點多,到了后期又沒買飼料的錢了。
親戚朋友那里該借的都借過了,實在沒處借,只好去他那里借高利貸。
是的沒錯,我答應他賣了雞就還錢,給他打的欠條也是這么寫的。
可是,誰能想到就雞瘟了呢!
你三叔也不是那種賴賬的人吧!
剩下的那些雞,我賣了不到兩千塊錢。
可他非逼著要錢。
我欠他三千塊錢,這兩千塊錢也不夠啊。
就想用這兩千塊錢再從頭干起來。
我求他再緩緩,等我干起來就還錢,反正利息我都認著。
他當時也沒說不行啊,就是在雞場里轉了一圈兒就走了。
過了幾天我去獸醫站買飼料,本來獸醫站可以欠一半的。
沒想到獸醫站說不能欠了,買飼料和獸藥要現錢。
沒辦法,我把手里的錢全拿出來了,兩千多。
那里邊還有我又去親戚家,不好意思上門的親戚我都去借了,湊了那么點錢。
交上錢獸醫站的人就翻臉了,說大算盤子跟他們打好招呼,讓他們把錢扣下。
還威脅我說,這些錢都不夠還債的,要是再不還債就去告我。
我手里再也拿不出錢買飼料,進了三千雞苗,全餓死了——”
三叔再也說不下去了,情不自禁捂著臉“嗚嗚”地哭,一邊哭還一邊說道:“大算盤子太狠心了!”
老梁頭恨恨地說道:
“那個大算盤子就是鉆進錢眼里去了,干的壞事太多了。
聽說以前的時候他跟外村一個人逼債,都逼得有一個上吊的!
簡直是傷天害理,喪盡天良!”
大倉嘆口氣:“關鍵咱們跟他是一個村的,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做事太絕了。”
說著大倉站起來:“三叔你放心,這事兒交給我處理吧,這口氣,咱們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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