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紅霞飛，孤鶩獨影越天追。
葉琛扛著鋼管，走在前面，欣賞著眼前的景色。
三壯們猶如小狗，緊隨父親的小步，既開心又怯懦。
清河村在燦燦的云霞里，真的很美。
不時有清涼的晚風拂面而過，帶來些許涼意。
一直不開眼的野雞在蘆葦叢中路過，被葉琛抬手一彈弓帶走，嚇得幾個娃兒全都脖子一抽。
今日老爹展現出殘暴的一面，著實讓他們哥幾個印象深刻的不行。
總算是回來家門，不顧鄰居們的指指點點，葉琛推開了房門，趙菁菁手里拿著根棍子，正視死如歸的準備帶著小壯出門。
見葉琛平安歸來，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先給葉琛問了安，然后緊張兮兮的看向大牛，也不避公公，上下摸索了一個遍，見大牛無恙之后，這才上前安撫了兩個如同受驚了小綿羊一樣的弟弟。
葉琛將手里提著的野雞遞了過去，“做個叫花雞……”
看著正在跟著兄長揮拳的小壯，一把給提了起來，小家伙立刻纏在葉琛身上，“爹，我先趴下，你先打我屁股出出氣。”
葉琛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看著懂事的葉小壯，頃刻間心里的煩悶少了不少。
“爹！”趙菁菁為難道。
葉琛抬頭疑惑的看了眼趙菁菁。
兒媳趕忙道：“爹，叫花雞是什么？”
葉琛這才意識到，叫花雞這道菜，歷史并不算悠久。
便解釋說道：“去掉內臟，帶毛涂上黃泥、柴草，把涂好的雞置火中煨烤，待泥干雞熟，剝去泥殼，雞毛也隨泥殼脫去，便是叫花雞。”
趙菁菁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迷之自信，就開始準備收拾，壯和三壯趕忙跑去給大嫂幫忙，嘴里不斷給大嫂描述老爹今日的大展神威。
葉琛默不作聲回到房間，跟溫猛的那一拳的交鋒，他覺得自己已經骨裂，估計要養很長時間才能恢復。
身上也酸痛的厲害，一個書生出身的農夫，能折騰出那么大的場面，全都靠一股精氣神撐著，如今回了家，這股精氣神泄了，整個人也就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
四仰八叉，絲毫不在乎形象。
葉大壯推開房門，端著一碗水，放在桌子上。
“爹，您沒事吧，孩兒給您按按？”大壯開口說道。
葉琛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打攪自己休息。
卻聽見地面砰的一聲，葉琛艱難扭頭望去，卻見葉大壯雙膝跪地，一臉哀求之意道：“爹，二壯和三壯今日犯了大錯，是我這個兄長沒教育好，您要罰就罰我吧。”
葉琛起身，將葉大壯拉了起來，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為父知道，這事不怪你，也不怪二壯和三壯，怪就怪溫家太沒人情味了。今天你也很累，你先下去休息吧，囑咐下你媳婦，讓她多做兩個菜。”
“哎。”見爹爹并沒有怪罪弟弟的樣子，大牛緩緩退了出去。
飯菜已經做好了，小壯好奇寶寶似得圍著叫花雞打轉。
葉琛交給他翹殼的任務，小家伙拿著木頭棍，小心翼翼的將外面的黃泥敲開，露出里面金黃的雞肉，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小家伙的口水瞬間流淌到了下巴上。
趙菁菁手疾眼快，搶過了叫花雞，又將鍋里的飯菜端了出來。
晚飯依然很豐盛，有叫花雞、有紅燒兔肉、素炒香椿芽、涼拌苜蓿，此外還有一大盆米飯。
二壯和三壯都驚呆了，兩個人在外面闖了大禍，逼著父親和溫家決裂，還大打了一架，兩個人都做好了被父親掛在樹上抽的準備了。
沒想到，不僅沒有挨打，父親還囑咐嫂嫂做了那么多好吃的。
尤其是叫花雞，屬于他們見都沒見過的美味，兩個人背負著沉重的心理負擔的同時，口水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小壯沒有心理負擔的拿著筷子，一只手摸著咕咕叫的肚子，眼巴巴的看著葉琛，就等老爹發號施令了。
葉琛開口道：“菁菁，你再去拿個大碗。”
趙菁菁趕忙照辦，葉琛洗過手，在叫花雞上撕了些肉，“小壯，給祖父、祖母送去。”
說著還給了他一個雞爪子和雞頭，笑著說道：“拿在路上吃，吃雞爪跑的快，吃雞頭最風流。”
小壯美美的舔著雞爪子，端著碗就呲溜一聲跑出去了。
天色變暗，葉家祖宅已經吃過晚飯了，那一碗兔肉被掛在了桌上，所有人都可以聞一聞他的味道，然后就著窩窩頭吃。
“老頭子，不對勁。”老太太忽然吸了吸鼻子。
“咋不對勁兒了？”葉五四磕了磕旱煙，瞥了一眼正在收拾屋子的老伴。
“我怎么聞到了雞肉的香味？是不是這兔肉要壞？”
老頭笑道：“你要是饞了，就趕緊吃，什么雞肉的香味。”葉五四苦笑道：“一輩子也沒讓你享上啥福，一碗兒子孝順的兔肉，想吃就吃。”
“不對不對，我真的聞到了，好香啊！”老太太不爭氣的使勁兒嗅了嗅。
“別白日做夢了，不年不節的誰敢將雞籠的雞殺了？”老頭說著，嘆了口氣，“別說殺雞了，再過上十天半月的，村里就有不少人斷糧！”
說著，老頭就開始埋怨，“都怪朝廷的大人們眼瞎，怎么就選了個女子做皇帝，老天爺能不發火么？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牝雞司晨乃是天下大患不懂么？”
“瞎說什么屁話！老天爺鬧災，關我們女子啥事？”老太天一邊兒收拾著被褥，一邊兒說道，“先前朝廷光知道打仗，鬧災的時候可曾管過咱們老百姓，再看看當今女帝，哪一年鬧災，不是積極治理？聽說女知縣大人，準備用投石車轟了龍王廟呢。”
老頭點點頭道：“這法子在理，大周不養閑神，不下雨，就該轟他。”
老兩口正說這話，院子里有人大喊，“阿爺，阿奶！”
老太太連忙起身，“小壯咋來了，不會葉琛又犯病了吧？”
老太太趕忙推開門，就見吃的跟大花貓一樣的小壯，手里捧著個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里的小叫花子，走進了才發現，原來是一大碗雞肉。
合著剛才聞到的味道，是從這個碗里傳來的。
“阿爺，阿奶，這是我爹打的野雞，可香呢，阿爹說孝敬您二老的，我回去吃飯啦！”
小家伙將雞肉塞進老太太手里，扭頭就跑。
一來怕回去晚了，肉肉被兄長們吃光，二來一會兒父親要是發作，打兄長，自己早點回去，也能提供屁屁一只，給兄長們分攤點力道。
老太太手里端著碗，總是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老蔫這個不省心的，怎么忽然變得那么孝順了。
小壯走的時候跟一道風一樣，腳后跟砸的地面鏗鏗作響，葉家其他人也出來了。
葉家二房的兒子，葉滿倉道：“爹，這雞肉好香，祖父祖母不會還要掛起來當畫吧？”
二房媳婦也是一臉吃驚：“這葉老蔫是瘋了？一會兒兔子肉，一會兒雞肉的，有這好東西，咋不自己吃？”
“無事獻殷勤，沒啥好事，怕不是要并戶！”三房媳婦擔憂的說道，“家里的糧食本來就不夠吃了。”
老太太也是這么覺得的。
無緣無故的又是送兔子頭，又是送雞肉的，怎么可能沒有所求？
他那一大家子，可不富裕，這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估計是過不下去了，想要并戶。
畢竟是自己腸子里爬出來的肉，要是真的開口怎么辦？
老太太聽到其他房間的孫子孫女不停的咽口水，這么一大家子，這點東西可不夠分。
他擺擺手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看看就行了。”
他端著一碗雞肉回到屋里，連葉五四都驚呆了。
“老蔫啥時候這么孝順了？”
“這是有事求咱們呢！”老太太試探的說道：“既然他主動送來的，咱就吃，糟蹋糧食，可是大罪呢。”
說著，把雞肉遞給了葉五四。
葉五四瞪了一眼老太太，也沒多說什么，拿起雞腿就吃。
這叫花雞做的很不錯，鮮嫩可口，入口唇齒留香，他活了六十來年，竟然沒吃過那么好吃的東西。
菁菁那孫媳婦啥時候有這手藝了？
葉小壯一回家，葉琛就開始拿起筷子，宣布開飯。
一大家子干飯之魂熊熊燃燒，一邊兒扒拉著米飯，一邊兒大口吃著兔肉和雞肉，就連謹小慎微的趙菁菁都開始放飛自我，敞開了腮幫子，使勁干飯。
干飯之后，還一人兩大碗面片湯，填補了下腹中的溝壑。
然后包括趙菁菁連收拾碗筷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家人有氣無力的坐在飯桌旁打著飽嗝。
“真的好飽啊，”葉小壯摸著溜白的肚皮，“爹，以后天天這么吃飯么？”
幾個孩子一齊看向葉琛，這幾天老爹的所作所為，徹底扭轉了他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
葉琛擦了擦額頭的汗漬，笑道：“家中的糧食已經被咱們干的差不多了。”
四壯們立刻垮下臉來，趙菁菁則是一臉羞愧之色。
她不該吃那么多的，要是自己吃少點……
“不過……”葉琛從懷里掏出幾個玻璃球，笑著說道：“你們娘在信里跟我說，知道我這個當爹的本事不濟，特意告訴了我，她在家里藏匿寶藏的位置。這些東西看著精貴著呢，我拿去城里當了，換點糧食。”
看著葉琛手里玻璃球，小家伙們眼睛瞬間紅了。
葉大壯立刻搖頭道：“爹，這是娘藏得寶貝，不能當。”
葉琛笑道：“人總比物件珍貴，你們不想，有朝一日你們娘回來，看到你們被餓的面黃肌瘦的，埋怨爹爹吧？”
四壯沉默。
爹爹已經很努力了，卻依然保不住娘親藏得寶貝。
是他們幾個廢物，拖累了爹爹啊。
葉二壯緩緩開口道：“等娘回來的時候，我要讓娘親看到我掙來的金山。”
三壯想了想，咬牙道：“我不如二哥聰明，我就掙個銀山。”
小壯嘿嘿笑道：“我跟你們不一樣，我要掙個青山，青山上有金，有銀，上面養雞，養兔，有大房子，我再雇上一百個漂亮的碧眼胡姬嬤嬤侍奉爹娘。”
“爹有娘親侍奉，要漂亮嬤嬤作甚！還碧眼妖姬！”見小壯歪樓，老二和老三立刻將小壯提起來，就要教訓。
葉琛連忙擺手道：“大壯，你去問問豐順大叔，明天去鎮上嗎？”
去鎮上是比較遠的，葉琛實在是不想靠11路。
大壯點點頭，提著些野菜出門去了。
葉小壯還小的時候，娘親就不見了，但是他知道，娘親是愛自己的，他也很愛娘親。
所以他將兔子骨頭、雞肉骨頭、還有爹爹給自己的一枚銅錢藏在了后院的小土丘里，澆了水，小聲呢喃道：“土地公公，快顯靈，我要種出青山，上面有金，有銀，有肥兔，有山雞，不然我砸了你的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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