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雪災來的突然,大周與契丹之間短時間內難以爆發大規模的戰事。
契丹的馬奔跑不起來,而大周的士兵也難以大規模的在雪中行軍。
但受災的卻是實打實的河北道的百姓,所以葉琛并沒有進入滄州,接受下官們的拜見。
而是跟婁師德商議一番之后,讓他暫時坐鎮滄州府,干起老本行,調運物資,訓練新兵,同時負責維持后方的穩定,以及滄州府以南的賑災工作。
當然也考慮到了婁師德的年齡問題,讓他坐鎮條件比較好的滄州,避免一場風寒,直接要了他老人家的性命。
至于葉琛則與行轅部分人手,以及人老心不老的成平王繼續北上巡視,朝著幽州的方向直奔而去。
幽州在河北道算是相當富庶的地方了,它在后世還有個非常響亮的名字。
北地燕京。
后世的大明的天子,更是在此地喊出了,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口號。
提起幽州,必須先提一提當地的經濟。
世人一說秦漢、盛唐,似乎下意識的以為關中富庶,其他地方都是苦哈哈。
其實不然,就說幽州,此地自燕薊以來就“有魚鹽棗栗之饒”的說法,不知道多少少數民族覬覦此地,雖然說跟關中的富庶暫時還不能相比,但此地卻有一股隱隱約約后來者居上的趨勢。
尤其是在關中土地水土流失,森林大規模破壞的情況下。
幽州在隋煬帝開通大運河之后,配合海運,跟開了外掛一般,經濟發展是極其快的。
有詩云,云帆轉遼海,粳稻來東吳。
在爆發契丹叛亂之前,經過歷任幽州大都督的苦心經營,幽州號稱人物殷阜,儼然成了“出則勝,處則饒,不窺天下之產自可封殖”的天府之國。
但當漢人們將此地苦心經營出來,人口也得以繁衍之后,就瞬間成了蠻夷們爭相瘋搶的目標。
當然,還有一點不得不說,幽州地區的軍事價值實在是太重要了。
此地,處于后世常言的華北平原的最北首,且連接遼東和蒙古,故有南通齊趙,東北邊胡的說法,可以說是遼東的門戶之地。
且此地形勢險要,西、北太行山和燕山屏蔽中原、阻隔夷夏,居庸和盧龍要塞易守難攻;而東面臨渤海,南可遙控江淮。
隋唐的政治家們,儼然是發現了這一點,所以對于幽州和營州的建設非常看重,讓其互成掎角之勢。
而作為核心的幽州,更是重中之重。
不論是隋煬帝,還是唐太宗,都曾在此地下了大力氣,苦心經營。
讓其成為攻略高句麗乃是整個東北方向的核心基地。
可是東北方向復雜的局勢,以及女帝時期的國勢不穩,使得這里戰爭極其頻繁。
尤其是營州的丟失,以及河北道大量土地的丟失,使得這里成為了實打實的人間煉獄。
出了滄州之后,看到的一幕幕,讓葉琛十分揪心。
與青州等地,即便是寒雪飄飄,鄉親們也披著厚重的衣服做工,官道之上商旅往來不覺不同,他們這一路之上,很多時候,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一路上蕭索到了極點。
路上的大雪堆積的厲害,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影。
這些人無不愁眉苦臉,拎著斧子,費力的砍伐著薪柴。
葉琛觀察了一段時間,心情變得越發的沉重。
身在滄州還好一些,像是張九齡這樣的人物,有豐厚的政治資源,自然可以庇佑地方。
而滄州其他縣,因為葉琛早就被任命為刺史,即便是在遙領階段,青州和北海郡也對其輸送資源。
比如說滄州其地的鹽巴、皮革甲胄會有海商收購,然后轉運販賣,再輸送糧食過來。
所以滄州雖然艱辛,甚至頻頻面臨大戰,但是百姓大抵不至于餓死太多。
而頻頻感受到了這位尚未到任,就給他們送來了仁政的刺史的百姓,對于刺史的征召也是極其支持的。
所以才有了葉琛鄉村一行,振臂一呼,兒郎們披甲持戈而行。
可是真的當葉琛出了滄州之后,才發現,契丹給大周帶來的戰爭到底有多么的慘重傷害。
雖然他尚未抵達幽州城下,但是他也看得出來,幽州之地,沒有十幾年難以恢復元氣。
當然,這還只是幽州。
幽州是軍事重鎮,丟失之后,再女帝的高壓下,也迅速奪了回來。
有損失,不至于太過分。
可過了幽州,再向北的地方,又會是什么光景,誰都不好說。
駐足高丘,眺望著遠方,葉琛眉頭緊鎖。
如果說,最初擔任行軍大總管,滄州刺史,葉琛心中所想的是如何擊潰契丹人,同時振興家族。
所謂的寄身于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之中,也只是他心中權謀而勾勒出來的方略而已。
到了如今,看到一幕幕人間的慘象,葉琛的想法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葉琛也是平民出身,也曾經是蕓蕓眾生的一份子。
他一直守護者心里的那份同理心。
他一直牢記著,自己是農民的兒子。
“去前面的村子。”葉琛大手一揮。
軍旗晃動,隊伍匆匆而行。
牛車上,捧著手爐的道長王爺,正一雙老腳泡在水盆里,兩個俊俏的小童子,跪坐在地上給他洗腳。
童子雖然趕著侍奉著人的活,但是牛車里溫暖如春,又有飽腹的飯菜,小臉上不見絲毫的委屈之色。
聽到軍令的變化,王爺立刻揮手示意他們歇息。
而自己掀開車簾,見葉琛面色陰沉的縱馬前行。
他立刻尋了匹馬,連足衣都沒來得及穿,冒著滾滾的霧氣,就追了上來。
葉琛并未發一言,只是默默的站在村口。
自然而然的有斥候,翻身下馬,手持弓弩,快速搜索村子。
隨著隊伍的深入,葉琛的眉頭皺的也越來越厲害。
他凝視著眼前這片村子。
又有兩個扎了總角的童子追了過來,搶著給王爺穿上鞋襪。
道長從袖口里掏出一把銅錢,塞給兩個娃娃,囑咐他們藏好,等戰事結束,回家讓爹娘攢著給他們說媳婦。
然后便湊到了葉琛近前,見葉琛的面色難看,王爺一臉疑惑的問道,“小葉子,有什么不對的嗎?”
葉琛指著村子的煙囪說道,“王爺看這村子的煙囪......”
道長駐足,看了半響,仍然不解其意,疑惑道,“煙囪怎么了?莫非你有了詩意?”
葉琛瞥了眼王爺,嘆了口氣,“這么冷的天,煙囪里沒有一點煙火氣,也就是說,這個村子要么一點取暖之物都沒有,要么就是家中沒有存糧,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個村子,一個活人都沒有了。”
雖然成平王修道多年,游戲紅塵,可畢竟是當年朝堂上響當當的人物,見識肯定是不俗的。
聽葉琛這么一說,震驚的擦了擦眸子,說道,“不至于吧......這么大的村子.....”
不一會兒,斥候回來稟告消息,整個村子沒有一個活口。
百姓家中的糧食不剩一粒,幾乎所有的百姓都赤身裸,活活凍死家中。
成平王震驚道,“怎么可能!你說餓死我信,但怎么會所有人凍死!有手有腳的,不會去伐木嗎?”
斥候繼續說道,“啟稟王爺!剛才經過我等勘察,整個村子任何鐵器、銅器都被搶走,再加上這些日子天降大雪.......”
成平王先是震驚到面色發白,不消片刻,便因為看見一具具被斥候從人家里搜出來的赤身裸體的百姓的尸體,憤怒道面色青紫。
他拽著葉琛的袖子說道,“小葉子!你救一民,他們害萬民,這什么時候是個頭,剿滅契丹刻不容緩,速速與黑齒長之合兵,動手吧。”
葉琛沉默了半響,說道,“王爺,怒不興兵。看到鄉親們受此等磨難,葉琛心中亦憤恨萬千,可此時發兵,頂多挫敗契丹,連重創其主力都做不到,非智者所為也。”
“我們現在要做的,不僅僅是安撫百姓,重建信心,還要重新收攏世家、地主,讓更多的人站在我們這一邊兒。”
“只有所有的力量都站在我們這一邊兒的時候,我們才能一錘定音,徹底誅滅契丹人。”
成平王點了點頭,但神情依然憤怒。
葉琛所言,成平王自然明白,畢竟他也曾在朝堂上當政。
他豈能不知道,自從高宗以來,至天后稱帝這些年,雖然朝廷征伐突厥、契丹、吐蕃,也曾經獲取了不少勝利。
但是這些勝利,跟李靖的滅國之戰,有天大的區別。
雖然每一次征伐,都能有不菲的戰績。但是敵人來去如風,根本無法重挫人家的主力部隊。
這就導致了朝廷的兵馬越打越弱,而敵人反而越來越強。
如果沒有必要的把握,就輕易動兵戈,頂多是戰報好看一些,葉琛也有可能因此升官,但絕對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問題。
回應完成平王,葉琛嘆了口氣。
說實話,他只在史書上看到過兩腳羊,只在史書上聽說過蠻夷的殘暴。
可如今見識到這人間的極致的慘象,葉琛徹底怒了。
他第一次,產生了一個偏執的念頭。
那就是誅滅一個種族。
賑災的隊伍兜兜轉轉。
無數將士,坐著爬犁,飛速的趕往臨時大本營,將消息稟告坐鎮后方的婁師德。
婁師德連忙傳書后方,要求增派衣物和糧食。
當然,幾乎所有人的心情,尤其是葉琛,越發的沉重。
是的,越靠近淪陷區,亦或是只能堅守城池的區域,諸如固安這種地方。
幾乎每一個地方都有大量的百姓被活活凍死,餓死。
有些村子,因為早有準備,在地窖里埋藏了物資,亦或是敵人呢來臨時,躲到了林子里,僥幸活了性命。
可是被契丹人折騰了一遍的家園,已經沒有了一分家的樣子。
第一次見到活人的時候,葉琛等人興奮的過去查看。
卻發現,很多人的手腳已經被凍瘡的厲害,甚至已經奄奄一息。
劉秀秀經過診斷,得出來的結論是,經常出奇的一致,某個村子,即便是得到合理的一致,村民殘疾率,也超過五成。
再往北,又一場大雪又來了。
即便是葉琛穿著厚厚的棉服,都感覺到了寒意。
呼嘯而來的雪花,吹到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就跟刀子一寸一寸割肉一樣。
將士們一步步走在雪地里異常的艱難。
走了四五天,終于抵達了幽州。
這里駐扎著不少軍隊,百姓的境況與偏遠的區域,又有很大的區別。
無數被搶劫一空的百姓,成群結隊涌向幽州城。
雖然暫時沒有統計,這些難民到底有多少。
但是遠遠的看了一批,就起碼有七八千人。
歸隊的盧照凌,拿著望遠鏡,從樹杈上跳下來,氣的眼淚縱橫,不斷的跳腳咒罵。
“契丹人禽獸不如,他們為了給大周施壓,竟然采取了如此卑劣的手段。”
陳子昂也含淚道,“是啊,將我漢家兒郎的米面衣物搶劫一空,如此以來,他們有糧食飽腹,又衣物御寒,可人口卻作為負擔,甩給了我們。”
眾人極目遠眺,可以看見幾乎每個方向,都有百姓蹣跚的朝著幽州行進。
成平王更是憤怒到了極點,直接昏死過去。
被眾人一通緊急搶救才蘇醒過來。
葉琛無心關心王爺,而是默默的觀察著眼前的難民。
無數人連一件整齊的衣衫都沒有,成年男子走在隊伍最外圍,他們用柴草纏裹著身體,用簡陋單薄的衣服保護著自己。
但他們又是隊伍中老幼脆弱的避風墻。
即便是寒風蕭瑟,大家依然不敢有絲毫停歇。
隊伍之中,不時傳來了孩童的哭啼之聲。
老人們甚至沒有力氣去呵護孩童,只是催促著孩子們前進。
隨著雪花的飄落,無數人身上蓋了一層白雪,他們甚至沒有力氣去拍打,就像是一尊尊可以移動的冰雕。
葉琛眉頭緊鎖,揮手道,“打出行軍總管的軍旗和成平王王命棋牌,放號炮!”
陳子昂連忙道,“大總管,鳴放號炮會不會驚擾百姓。”
葉琛搖頭道,“不會,放號炮,就是要告訴百姓們,我葉琛來了。”(ps:一種軍中傳遞軍情的火炮,聲音極大。)
隨即,由四名傳令兵,推著號炮走了出來。
隨著轟轟轟的聲音響起,城頭上軍旗晃動,城中眾人見到乃是大總管旗幟和成平王的王命棋牌,不敢耽擱。
剛剛蘇醒過來的成平王幽幽的對葉琛說道,“幽州大都督府長史張仁愿與某乃是故交,也是上馬定國,下馬安邦的賢才,多年不見,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葉琛瞥了一眼稀稀拉拉的一眾官員,皺眉道,“這位張長史我是聽說過的,聽說前些年在前線歷練,也曾立下過不小的軍功,怎么到了契丹謀反,卻一直坐在長史的位置上,一點戰績都沒有?”
不待成平王解釋,門板上的張仁愿,已經開始了嚎啕大哭,“下官幽州都督府長史張仁愿.....”
話還沒說完,忽然地動山搖,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地龍翻身了!”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