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一百六十章 瘦馬計劃(五)
  幾人正說著話,徐大用進了前堂。

  “老爺,那個叫賈旺的牙人和陳牙婆都來了。”

  “來的夠早的啊。我們這就過去。”

  話說一種生意要發展成產業,不是通過一兩次買賣就能形成的。它需要在一定時期、一定區域內有充足的貨源、完善的生產加工場所以及廣闊的市場需求。

  明清以來,官商勾結,壓榨百姓。即便是明帝國這個在很多人眼里看似有強大可能的國家,因為因為貧富差距巨大,內部矛盾早就非常尖銳。中國古代社會等級在法律上最簡單的劃分標準,就是“良”和“賤”,奴婢是賤民,是最低的社會等級,在法律上沒有獨立人格。

  (歷史上,一直到了宣統元年,清廷才廢除了奴婢私有和買賣,允許家奴贖身。所以別動不動就說反清復明搞民主,真以為割掉豬尾巴,舉著燧發槍爽一爽就代表著先進了?最先要反的是“良賤之分”,是奴隸翻身做主人!不把這個解決,中國永遠是封建奴隸社會。)

  一方面,上層官紳階級腦滿腸肥、荒淫無恥;而另一方面,由于天災人禍、賦稅徭役繁重等原因,貧困失地者為了活命,不得不把本來就瘦弱的女兒賣于牙人。

  而人口買賣在封建社會本來就是合法的生意。古代社會一直存在著“良賤”之別,亦即奴隸制殘余與封建等級制度的長期結合。秦朝時官府設立“奴婢之市,與牛馬通欄。”到了東晉實行稅契制時,征稅對象分為三大類:“貨賣奴婢、馬牛、田宅”。因此,從事人口買賣的中介,也就成了官方允許的行為。

  所以你瞧,廣闊的市場需求有了,充足的貨源和“原材料”也有了,官府還有制度保障。那么“瘦馬”自然就成了一項產業。

  再說地域因素,由于揚州的鹽商巨賈們一個個富得流油,心理變態,便產生了以瘦為美的畸形審美觀。事實上,以瘦為美作為一種審美形式,和唐朝的以胖為美一樣,本身并沒有什么錯。

  但是,過度求瘦的結果就是讓作為男性附屬品的女性忍受了痛苦的折磨;比如三寸金蓮。

  從事瘦馬中介的女性被稱為“牙婆”“牙嫂”,也就是俗稱“三姑六婆”中的“六婆”之一。而男性被稱為“駔儈”,“儈”就是商販,而“駔”,意為從事牛、馬等牲口生意的買賣人。)

  陳牙婆沒有裹腳,因為她是船娘出身。船娘屬于賤民,要是船娘裹腳的話,就等著掉水里淹死吧。至于賈旺就是個駔(音同且)儈,他祖上的確是往揚州販賣牲口的。

  他們這種人,也被稱為“白螞蟻”,意思就是有縫就鉆。這些白螞蟻們受豢養“瘦馬”的家庭委托,到處尋找買主。

  兩人因為先后腳來的最早,所以就在門房外竊竊私語,商議對策。沒過一會兒,趙新和吳思宇就出來了。陳、賈二人連忙見禮。簡單商議了一下后,趙新跟賈旺走,吳思宇則跟陳牙婆走。

  出了院門,賈旺叫了一輛馬車,等趙新做好后,自己便坐上車轅,跟車夫說了去處。

  同樣的程序已經進行了好幾次,趙新早就沒了最初的新鮮感。所以賈旺還想介紹今天的去處,趙新便說到了再說。

  他這幾天除了看瘦馬,就是在城中各處古玩店里狂買一氣。不管是玉石還是古籍字畫、各類家具、瓷器,他只要覺得好,掏錢就買。搞的揚州的古玩商們都在私下議論,說最近來了一個京城的“呆瓜”,不管真假,看上了就掏錢買,連價錢都不會講。

  原本他還想通過沈敬丹用黃金換銀子,誰知沈敬丹告訴他,去城里山西人開的錢莊換銀票就行,十分方便。既有見票即付的,也有遠期會票。

  乾隆時期,因為天下四分之一的財稅出自揚州,市場上的白銀流通量巨大,所以金銀比價是一比十一。趙新拿了四箱倭國小判金,在沈敬丹和老黃的陪同下,去一家錢莊兌換成了見票即付的銀票,從三千兩面額到5兩面額的都有(清代一斤十六兩,不過一兩是37.5克。)

  過了半個多小時,馬車在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后,停在了城外的一戶院子門前。賈旺跳下馬車,上前拍門。

  “老陳,老陳!在家嗎?”

  “來了,來了。”

  院門輕響,一個中年男人開門走了出來。“呦,是賈二啊!今天是什么風把你吹過來了?”

  賈旺笑罵道:“少特么拽文!你上個月不是讓我幫著找幾個買主嗎?今天我把買主請來了。”

  那中年男人探頭一看,低聲問道:“怎么就一輛車?我這里二十幾個女兒呢!”

  “放心,這位老爺大有來頭,人家是從京城來的,要買幾十個呢!”

  “啊!”中年男人一聽大喜,連忙上前撩開馬車簾子,口中說道:“這位爺,請下車吧。”

  賈旺和那中年男人一起扶著趙新下了馬車,又叫那馬車夫在門口等候;三人便進了院子。賈旺一邊走一邊指著那中年男人介紹道:“爺,他叫陳嵩原。家里養著二十幾個女兒,上個月便托我幫著找人家。”

  陳嵩原一臉笑意的奉承道:“爺您一看就是大人物,年紀輕輕,一表人才,玉樹臨風。我家的女兒見了,一定歡喜。不知爺您是要討小還是帶回去在后宅聽用?”

  趙新微笑道:“遇上好的,自然是要討小。若是不合意,人卻機靈的,到府上做個丫環也不會虧待了她。”

  陳嵩原道:“不知爺在京城是做什么生意的?”

  趙新道:“也沒什么了。就是每年從北地幫著宮里和各家大人們采買些皮貨人參,沒意思透了。”

  “那是那是。”陳嵩原一邊奉承著,一邊猜測趙新沒準兒是內務府的。不過這話卻是不能說不能問的,就算是問人家姓名來歷,一般也不會說真話的。當然,揚州本地那些鹽商老爺們就不同了。不過對方又賈旺陪著,應該問題不大。

  賈旺在一旁幫襯道:“陳家的女兒算是我們揚州頂尖的了,個個一等一的絕色。彈琴吹簫,吟詩作畫,圍棋雙陸抹骨牌,百般淫巧,無一不精。爺一會您看了就知道小人沒有胡說。”

  趙新心說,你特么每次是這種套話,蒙誰呢!

  陳嵩原走慢兩步,向賈旺悄聲問道:“金簪帶了嗎?”

  賈旺笑著點點頭,那意思就是自然是帶了,放心。

  兩人提到的金簪,就是選“瘦馬”時的必備道具。如果客人對姑娘滿意,就會在對方頭上插根金簪,然后就開始講價錢,約定好迎娶日期。一般女子進入男子家后,會有三天的“聽悔期”。就是如果主人對他們不滿意,可以把她們退給牙人。

  趙新帶著的那些金簪其實就表示個意思而已,否則人家會以為他就是來戲耍的。他壓根兒誰也不想給,反正過兩天都要一鍋包圓兒來個“卷包燴”,何必提前浪費呢!

  趙新一邊走著,就發現這所宅子面積挺大,前后三進,左右各有兩進,看來豢養了不少女孩兒。等進了二進的花廳里坐下,一個婆子便端來茶水。

  趙新呷了一口茶水,溫度正好。他擺出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對賈旺說道:“趕緊著吧!一會爺還得去挑古玩呢。”

  賈旺對陳嵩原點了點頭,陳嵩原就躬身對趙新道:“爺請稍候,今天不知爺您大駕光臨,女兒們還要稍事梳洗,一會兒就出來。”說完,便退出了花廳。

  過了大概20分鐘,一個婆子扶著一個女孩走進了花廳。那女孩上身穿著鑲著粉邊兒淺黃色上衣,下穿一條繡著花邊的淺綠色裙子。

  那婆子對女孩道:“姑娘拜客。”

  女孩也不說話,低頭盈盈下拜。

  那婆子又道:“姑娘往上走。”

  女孩依舊垂著頭,被攙扶著向前走了兩步。這是讓客人看體態。

  婆子等女孩站定后說道:“姑娘轉身。”那女孩隨即羞羞答答的低頭側身,臉龐對著屋外照進的陽光。趙新一看,那女孩畫著淡妝,眉眼清秀,一張粉嫩的鵝蛋臉,模樣倒是個美人胚子。可看上去.....看上去就是一小丫頭,頂多十三、四歲!

  婆子繼續說道:“姑娘借手瞧瞧。”說完,便伸手拿起女孩的左胳膊,將袖子撩了起來。

  那婆子顯然是個老手,深知引誘客人之道。她撩袖子時一點點的往上走,女孩那一只又細又白的小手漸漸露出后,婆子側頭看了一眼趙新,見對方毫無反應,她這才繼續慢慢的往上卷女孩的袖子,那如同雪藕一般的小臂漸漸露出。

  趙新看著女孩那纖細的胳膊,心中不禁嘆息,這特么一天就給點粥吃,你看把人家孩子給瘦的!等回到北海一天三頓饅頭燉肉,營養得跟上啊。

  那婆子見趙新一臉惋惜之色,頓時面帶笑意,對女孩說道:“姑娘瞧瞧相公。”

  那女孩羞澀的低下頭,稍稍轉眼看了一眼趙新,便飛快的轉回頭去。隨即一朵紅暈浮上臉頰。這一眼看出去是有學問的,那都是經過了千百次的演練才能做到。既不能讓客人覺得自己眼神直愣愣,還得讓客人看清自己的眉眼才行。

  婆子繼續道:“姑娘幾歲了?”

  女孩羞羞答答的回道:“年方十三。”聲音清麗,略帶嬌柔。

  趙新心說,果然沒猜錯!十三歲的丫頭片子。

  這時就到最后一項內容了,也是趙新等人最不喜歡的。

  那婆子道:“姑娘再走走。”女孩兒聽了,便伸出左手拉著裙子,右手扶著那婆子,探出了腳尖,走了幾步。

  一顆好白菜,生生就給毀了!

  賈旺見趙新沒什么反應,便湊上前說道:“爺,這姑娘叫唐小,乃是這里一等一的貨色。您看?”

  趙新點點頭,笑著說道:“再看看其他的。”

  賈旺聽了,別對那婆子一揮手。那婆子見了,只得拉著女孩又拜了拜,轉身出門。女孩臨出門時,突然轉頭看了趙新一眼,讓趙新心中一顫。那分明是一道哀求的眼神,希望自己能帶對方脫離苦海。

  之后的兩個時辰里,趙新又接連看了二十幾個女孩。其中居然還有一對兒名叫二湯的孿生姐妹!乍一見時,就如同一個模子出來的,根本分不出來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都是一樣的秀麗可愛。不過隨后賈旺說左手上有一顆黑痣的是姐姐,沒有的才是妹妹。

  這二十幾個女孩里,按照長相姿色,出眾的就是一等;其他的就是二等;最普通的就是三等。

  趙新最后看完,也沒說看中了誰。這讓陳嵩原十分的詫異,自家的女孩如何出色他最清楚,連二湯和唐小這樣的絕色都看不上,這人莫不是存心來戲耍的?!

  “啪!”趙新一拍茶幾,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就出現在了桌子上。“賞你的!爺回去得好好參詳一下。過幾日再來。”說完之后,起身就往外走。

  陳嵩原急忙拿起銀票,見是一百兩,頓時大喜過望。真有錢啊!一百兩都不帶眨眼的。像唐小那樣的一等,他的心里價位也不過是八百兩。想到這里,他連忙追了上去。

  趙新走出院門,掃視著周圍的一切,又回身仔細看了院門的樣子和特點,記在了腦海里。隨即踩著腳凳就進了馬車。

  陳嵩原站在院門外,一臉諂媚的躬身道:“爺,想好了就來定親。我家唐小和二湯可是對爺一見傾心了。”

  馬車回程途中,趙新又去了東大街的一家古玩店,買了幾套明版書和兩個青花梅瓶。回到家,賈旺幫著趙新將購買的古董送到前堂。趙新道了句“辛苦”,便直接給了他一張十兩的銀票,說最近幾天先不看了。休息些日子,五天后再去陳家,敲定人選。

  等賈旺滿臉笑容的離開,趙新對徐大用仔細說了今天所去的地點和那座院子的外觀特征,最后叮囑道:“給我查清那家的底細和周圍情況。”徐大用聽了點點頭,馬上出門而去。

  趙新坐在前堂的圈椅上,暗自腹誹道:“那陳嵩原居然豢養了二十多個女孩,一個個瘦的跟竹竿似的。這個王八蛋,老子搞定你了!”

  轉眼就過了兩天。

  賈旺這兩天一直擔心自己的生意被人截了,所以一早吃過早茶,便急匆匆的來到了趙新的宅子外敲門。誰知敲了半天也沒人開門,賈旺正焦急擔心著,一個青衣小廝從巷口走了過來,走到院門前時,一臉奇怪的看著賈旺。

  “你找誰?”

  “這位小哥,我找這家的趙老爺。”

  “趙東家走了。”

  “走了?!”賈旺一愣,連忙追問道:“敢問小哥你是?”

  “我是沈老爺家的傭人,這宅子本是沈老爺借給趙東家一行人用的。老爺讓我過來打掃一下院子。”

  “請問趙老爺何時走的?”

  “昨天下午。說是京城來了急信,讓趕緊回去。趙老爺一行人從天寧寺碼頭那里雇了船就走了。”

  賈旺一下就愣住了。他見青衣小廝要開門進院,連忙從懷里掏出幾個制錢,塞到對方手里,繼續追問道:“請問,趙老爺走時可帶了新納的小妾?”

  “哪有什么小妾!”貴生笑瞇瞇的把錢揣進懷里,說道:“你是駔儈吧?趙老爺一行走的匆忙,只帶了一些采買的古玩,根本沒有姑娘。”

  “哦。如此多謝了。”賈旺一臉惋惜,垂頭喪氣的走了。

  之后的一上午里,前前后后來了五六個駔儈和牙婆,聽到打掃院子的貴生說趙老爺一行因為急事,匆匆回了京城,都懊喪的跺腳嘆氣。

  這群京城來的老爺出手大方,每次見完姑娘,雖然沒有中意的,可隨手一賞就是幾兩銀子的錢票,實乃是古往今來,天下第一大呆瓜。失了這么個大財源,實在是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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