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吉林炮廠
  乾隆五十年五月初三,辰正(八點)剛過,吉林城北巴爾虎門北五里外。

  鑄炮廠大門已經站滿了一群滿清官員,像是要迎接哪位大人物。

  過了不多時,一隊人數在兩百人的戎裝甲胄騎兵從巴爾虎門的方向緩緩而來,隊伍當中的是一頂碩大的綠呢八抬大轎。

  隨著儀仗經過,道路兩旁的行人紛紛下跪磕頭。等隊伍走過之后,這才起身繼續趕路。

  等隊伍到了炮廠門口時,等候的滿清官員和炮廠匠頭一起跪地行禮。

  隨著三聲號炮響起,轎簾一掀,走出了一位雙目細長、面白微須的中年人,身穿一件四爪蟒袍,外罩黃馬褂,帽子上的紅寶石頂子和雙眼花翎在晨光下熠熠生輝。正是一等嘉勇侯、協辦大學士、吉林將軍福康安。

  乾隆五十年二月初,軍機處將乾隆的一旨詔諭明發天下。任命大學士阿桂為經略大臣,節制黑龍江、吉林、盛京軍務。任命大學士福康安為吉林將軍,提督吉林、黑龍江及各地征調兵馬。

  此時鑄炮廠門外,一眾負責官員和工匠頭目皆伏地跪拜。福康安揚了揚馬鞭,道:“都起來吧。”說完,便一路直行,進了炮廠大門。身后的親兵和手下參贊也都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進炮廠內,只見白煙彌漫,空氣中熱氣騰騰,跟炮廠外完全是兩個世界。上千名鐵匠、木匠以及幫工民夫都在忙碌著。鐵打之聲、鋸木敲擊之聲連綿不絕。

  此時眾人見到福康安到來,紛紛放下手中工作,正要大禮參拜。福康安對陪同的工部官員道:“虛禮就不必了,各自干活是正辦。”

  那官員連忙對場中工匠們喊道:“提督大人恩典,眾人免禮!”

  “謝大人!”一眾工匠沖著福康安躬了躬身子,又低頭繼續忙了起來。

  隨行的工部官員一邊走一邊向福康安介紹兩側的各個院落道:“大人請看,這里是鑄造大將軍炮的,緊挨著的那處是化銅爐。右側是鑄造二將軍炮、沖天炮、子母炮的,旁邊就是化鐵爐。剛才進門那個院子是制作炮車的地方。東邊的院子是鑄造炮子的所在。”

  這處炮廠的內部布局是仿照京城雍和宮東側的炮局而設。此時的吉林城北,像這樣的兵工廠還有幾處,有制作火槍的、制作火箭的(用于焚燒堡壘及糧草)、制作開花彈的等。

  眾人走到一門剛鑄好的大將軍炮跟前,福康安仔細看了一下這門炮,對負責的工部官員問道:“這炮試了嗎?”

  “回大人的話,這炮前日剛剛鑄好,還未演放。”

  福康安聽了,不置可否,他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冰涼的炮身,然后問道:“這炮的炮子多重?”

  “三斤五兩。”

  乾隆二十一年,由工部上奏,皇帝批準,清廷確定了以“子母炮、威遠炮、靖氛炮、決勝炮、得勝炮、行營炮、靖平炮、提行炮、鐵行炮、靖海炮......”等85種火炮作為八旗和綠營的制式武器。

  從火炮的形制上講,滿清是按照炮身重量,分為輕、重兩類火炮。比如從五百六十斤到七千斤的都算重型火炮,從三百九十斤到二十七斤的則屬于輕型火炮。而同期的西方火炮多以倍徑、口徑或炮彈重量分類,例如長管炮、臼炮,3磅炮、6磅炮等。其中長管炮的倍徑都在15倍以上。

  在實際使用中,清軍的火炮品種多以生產批次而非形制來命名。即便是一個省內不同年份造的兩架同名的大炮,也往往在炮身重量上相差懸殊。

  重型火炮的制作材料一般選用銅六鋅四的黃銅(每紅銅六斤入倭鉛四斤,先后入罐镕化,冷定取出,即成黃銅,唯人打造。)而輕型火炮則采用產自福建或是山西的熟鐵。

  清代火器的管體材料的冶煉方法多承明制,炮廠內的化銅爐或化鐵爐都緊挨著鑄造車間。福康安一行人走到生產重炮模具的院內時,一群炮匠正在制作泥模。隨行的工部官員剛想介紹,福康安一擺手就制止了他。他這些年久經戰陣,對火炮的使用毫不陌生,但對制作還是一知半解。

  此時幾個木匠正在院子內,聚精會神的給一架炮模上泥。這個用杉木鏇好的炮模被放置在一個半人多高的木架子上,木制的炮模兩頭做出了長出一尺的軸頭,上面綁著兩根鐵棍;扳動鐵棍時,炮模就輕輕轉動。

  福康安注意到這個木模上已經裝好了木制的炮耳、炮箍和花頭字樣,整個炮身上面刷著一層黑乎乎的東西。

  “這是什么?”福康安指著那層黑乎乎的涂層問道。

  工部官員連忙回道:“那是細煤灰。”

  此時那幾個工匠先是從筐子里拿起一把羊毛抖散,然后在一旁的泥水桶內沾滿黃泥,再將沾滿泥水的羊毛,用圓口薄木板在炮模的表面均勻的抹上薄薄的一層。幾個工匠抹的十分仔細,每當一側抹好之后,便轉動鐵棍繼續涂抹。

  “這泥水用的是上好的膠黃泥和篩過細砂調制而成,每層羊毛只能抹一寸厚,等泥陰干后再繼續抹。反復多次方可成型。”

  福康安身邊的一個武將問道:“這羊毛要抹多厚?”

  官員道:“泥之厚薄,比照銃口空徑的一點六倍。如銃口徑五寸,則模泥用八寸厚。”

  “哦。”一眾武館恍然大悟,原來光是造個模子就有這么多講究。

  福康安聽了也不理會,邁步走進院內正房,只見屋內有四個工匠,正在拿著工具給一個炮模上面纏著鐵條。

  那官員也不等他問話,輕聲解釋道:“上泥厚至三分之二時,須以粗鐵條從頭密纏至尾。纏完再照前法上泥。上泥至十分之九時,再以手指粗的大鐵條均勻擺放模上以作骨髓。現在他們造的是永固大將軍炮,需要用鐵條十六根,然后再用一寸寬、五分厚的鐵箍,均勻箍上八道。之后再照前法上泥,上完泥,陰涼干透方可。”

  那官員見福康安等人聽的仔細,說完便一抬手道:“大人請隨我來。”眾人跟著那官員出了這間屋,來到了另一處院子。還沒進去時,就聽見里面傳來一陣“咚咚”的敲打之聲。

  福康安走進院子,只見幾個工匠正在用大木錘奮力的敲打著一個炮模的木心。過了一會,木心被敲出,一個工匠拿著個小鏟子,從腳下的火盆內鏟出炭火入放進模內,這么做的目的一是要煉干泥模,二是為了燒化木制的銃耳銃箍及花頭字樣等件。

  福康安好奇的問道:“這銃底和尾珠如何安放?”

  那官員道:“等泥模冷卻后,用雞毛帚掃出灰渣。再將木銃模底安定,安上尾珠,按照前法上泥,上完候干。最后取出木模底,并用炭火燒化尾珠,等冷卻后便可以下窯鑄造了。”

  隨行的一個文員道:“照這個程序下來,一門炮鑄好豈不是要幾個月才行?”

  那官員道:“正是如此。按規制,大號模具要等四個月,次號三個月,小號兩個月,方可干透開鑄。”

  福康安臉色不虞的問道:“現在造了多少炮了?”

  那官員回道:“永固大將軍炮五門,神功將軍炮二十門,二將軍炮五十門,沖天炮五門,子母炮三十一門。”

  所謂“二將軍炮”是一種長約1.5米,炮口直徑約5厘米,重120斤的鐵炮;而“沖天炮”其實就是臼炮;大將軍炮都是銅炮,從三千六百斤到七千斤不等;子母炮就是明代的佛郎機,銃九十五斤,生鐵鑄造,屬于八旗內部的制式武器,綠營不能裝備。

  此時福康安滿臉陰沉,顯然是對鑄炮進度極為不滿。沉默了半晌才說道:“還是太少。我的軍艦都要下水了,炮跟不上怎么行!”

  那官員躬身道:“大人,屬下前日已經寫了呈文報送提督府和經略大人,希望能再調派一批炮匠。”

  “缺多少?”

  “眼下銅料、鐵料、煤炭倒是不缺,工匠至少再有三百人才可以跟的上。”

  “我看你們現在最缺的是做模具的人吧?”

  “大人英明。”

  福康安一擺手道:“再給你調五百人!我只要快!七月份大軍北上,你要是敢耽誤了我的炮,我就要你的腦袋!”

  那官員一臉嚴肅的躬身行禮道:“敢不從命!”

  視察完炮廠生產,下午福康安一行又觀看了已經鑄好的火炮進行演放。炮聲隆隆的試射場上,一個身穿清軍武官服的高鼻梁藍眼睛的洋人格外引人注目。

  此人名叫安東尼.謝杰利.尼科夫,是第七屆“沙俄駐京辦”(沙俄派駐清廷的第七屆東正教北京傳教士團)成員。福康安征調這位安東尼教士的原因有二,一是想讓此人去當使者,勸說西拉河口的“鄂羅斯人”投降;第二就是此人精于使用象限儀,要讓他來為新造火炮編制射表。

  只見安東尼教士手里拿著一個奇怪的儀器,在每一門火炮上都要進行一番測量調試,然后才讓人開炮射擊。等觀察完炮彈落點之后,一旁的一個筆帖式就在冊子上進行數據記錄。

  福康安看過了一會,便命人將安東尼教士叫了過來。

  “安教士,這象限儀用的還好?”

  “尊敬的侯爵大人,這架象限儀的做工非常精致。有了它,射表的制作將會非常容易。可惜只有一架,要是再多做幾個就好了。”

  福康安聽了只是微笑,并未作答。

  這架“測炮象限儀”還是福康安奏請乾隆仿造的,全大清國也就兩個。一臺被放在內務府庫中,偶爾會拿出來用于京城炮局的新炮射表制作,一臺就在這里。福康安這邊用完了,回去之后還得交還內務府。

  話說“象限儀”作為火炮施放時的測量工具,自明末已經隨著西方傳教士來到了中國,只不過沒有得到大規模推廣,在文獻中也少有記載。

  安東尼教士手里拿的象限儀通體用銅鑄造。高不到一尺,下接三角形的黑色檀木底座。

  整個儀器由兩個90度直角的四分之一圓(象限儀)所組成,底座上設有一個帶有刻度的中空方柱。方柱的中間位置有一個可以上下移動的小孔。一個象限儀位于方柱的頂端,另一個呈90度直角位于側下方。兩個象限儀的圓心處,都有一根銅條制成的墜線。當底座放在一個前后左右都處于水平的位置時,兩根墜線的刻度都歸于垂直零度。

  使用的時候,將象限儀放在炮管末端,通過上方的象限儀墜線的刻度,確定炮口的抬升角度;而中間那個中空的橫方柱上有一個小孔,通過小孔與炮口處的星斗吻合。

  這架“測炮象限儀”的先進程度在于,一是以360度分圓體系代替了48度的銃規測量,對火炮發射角的測試精度有了更高的要求;二是“測炮象限儀”是由正交的兩面象限儀所構成,一面可以方便地測定大炮的發射角,同時利用另一面對目標進行瞄準操作。

  恭送福康安一行離開射擊場后,安東尼教士繼續進行射表編制工作。此時的他一方面感覺很幸運,終于能離開封閉的修道院,跟隨大清國那位著名的侯爵大人來北方一游,順便記錄一下沿途的地理風光。

  別看第七屆“沙俄駐京辦”攏共才十名教士成員,屁事一點兒都不少,成天就是內斗,矛盾沖突相當多。例如,“駐京辦”副主任奧爾洛夫懷恨正主任--傳教士團團長約阿基姆希什科夫斯基,兩次寫信回國控告,請求把正主任遣返,自己來接替......但是當那位“副主任”還在不停控告的時候,他自己卻被首先遣返了。

  可另一方面,讓安東尼教士頗為頭疼的是,自從去年九月中旬以后,傳教團在北京城的處境突然就變得極為惡劣。

  這事吧,主要是因為趙新等人被乾隆當成了鄂羅斯人......

  自福康安兵敗之后,小心眼兒的乾隆一怒之下便下令封了北京城的修道院,禁止里面的東正教傳教士外出;同時還讓步兵統領衙門設置了戒備森嚴的崗哨,并在使館的大門上釘上一道死刑令,威懾那些膽敢進入修道院的北京城百姓。

  事情發生后,“駐京辦主任”約阿基姆希什科夫斯基十分憤怒,他連著寫了三封信托人帶回國內,要求嚴查到底是誰在破壞兩國關系。他在信中反復提到,因為某些蠢貨盲目無知的挑釁舉動,害的他和其他“駐京辦”成員成了清帝國的人質,在北京城受到了嚴格管控,完全是被軟禁了!

  眾教士私下討論一番后,認為最只得懷疑的對象就是勘察加的那群皮毛販子和魚販子。想來想去,搞不好就是那個曾經去島國探險的拉斯托契金干的!

  1773年,拉斯托契金通過在遠東的漁業活動,敏銳的感覺到了南方可能有獲取巨額利益的機會。于是他用自己的私人財產以及從其他貴族、商人那里得來的贊助,購買裝備了等外帆艦“尼古拉斯號”,并且因此行為受到了帝國首相和勘察加當地指揮官的認可,成為了沙俄的一名海軍上尉。

  他于在1775年出行前往島國探險,然而首次航行的尼古拉斯號就在鄂霍次克海傾覆。等第二次時,船隊又在在烏魯普島附近遇到了臺風。1778年,拉斯托契金的艦隊成功航行至了庫納施爾島(即國后島),并在此地的蝦夷人向導帶領下,來到厚岸與松前藩展開了談判,但是不愿意惹麻煩的松前藩表示,貿易的問題只能在長崎談,也不會為他領航至長崎。

  眾教士最終一致認為,就是這個天殺的魚販子搞出的爛事!他難道不知道在沒有女皇的授權下,私自破壞兩國關系是要上絞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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