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松前攻防戰(一)
  五月十七日,鄧飛駕駛雷神號從北海鎮出發,兩天后,抵達了蝦夷地的沙川。

  早在去年年底已經知曉趙新意圖的圖卡,已經厲兵秣馬準備多時。平原鎮一帶此時云集了從蝦夷地各部趕來的阿伊努戰士,人數高達三千人以上。

  而隨船歸來的,以海狗為首的二百個沙川族戰士,在平原鎮的阿伊努人中引起了極大的轟動。這兩百個人在北海鎮訓練了四個多月,氣質已經脫胎換骨,再也不是那種留著一把大胡子,頭發亂糟糟,穿著一身樺木皮衣服的土著樣了。

  這些人如今成了圖卡的貼身衛隊,身穿北海鎮下發的藍黑色春季長袖制服(就是保安服),戴著作訓帽,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連點笑模樣都沒有。這些人腰間的武裝帶上,左右各有一支北海鎮出品的“84式”左輪手槍。尤其是海狗本人,那狂的鼻孔都能接雨水了。

  “海狗,你這腰上的掛著是什么?是鐵嗎?我看上面還有木頭啊。”一個認識海狗的阿伊努戰士站在幾米開外,指著海狗腰帶上的左輪手槍好奇的問道。

  海狗斜眼看了對方一眼,根本不屑理睬。

  “海狗,幾個月不見,怎么變啞巴了?”一眾阿伊努人哄笑起來。

  這些來自其他部族的阿伊努戰士身上穿的五顏六色,有染成深色的樺木皮衣,有獸皮衣,有趙新之前送的清軍棉甲,有幾個部隊頭領身上居然還穿著一件寬衣大袖的蟒紋袍。

  (蝦夷錦,阿伊努人劃船上苦葉島,跟庫頁費雅喀人交換來的;而庫頁費雅喀人的蟒袍則是在賞烏林大會上換來的。)

  這些人手中的武器也是雜七雜八。沙川族這邊除了海狗他們,每人都是一把清制腰刀或是長槍,身上還背著清軍的制式硬弓;其他部族戰士有的背著一張打獵軟弓,拿著一根頭部削尖的木矛;有的拿著大木棒子;還有的拿著一根鋼筋棍,一看就是就沙川族那里換的。

  平原鎮的兵站里,士兵們正在收拾行裝,集合隊伍,準備回到沙川鎮登船。而鄧飛正帶著利吉跟勝山傳三交待著事情。

  “我們最多十天就會回來。這一次要徹底解決松前藩的問題。你先說一下那邊的情況吧。”

  “大人,你們......你們這次不會大開殺戒吧?”勝山傳三雖然跟北海鎮上了一條船,可他還是個島國人,自然要為本國同胞考慮。

  “不會,我們的目標是驅逐幕府在蝦夷地的勢力。至于其他普通百姓和商人,如果愿意在本地居住,服從管理,我們是不會肆意傷害的。這一點,趙大人之前和圖卡族長交待的很清楚。”

  勝山傳三一聽這話,表情略微放松下來,連忙道:“那就好,那就好。”接著他就說了一下松前藩那邊的情況。

  自從去年四月趙新炮轟松前城后,松前家第八代家主松前道廣在炮擊中身亡,而他手下的重臣死了八個重傷倆,松前家元氣大傷。

  半個多月后,消息傳到江戶,幕府震動。老中田沼意次召開緊急會議,派出了以勘定奉行松本伊豆守十郎兵衛、勘定組頭土山宗次郎為首的調查團北上。

  早在寶歷九年(1759年),幕府得知蝦夷地的北方有“赤發蝦夷”出沒時,和歌山藩士工藤平助就曾上書建言田沼意次進行對蝦夷地的殖民和海軍擴張,這次上書被出版為《加摸西葛杜加國風說考》,成為了日本海防書籍的開山之作。

  現在松前家遭遇不明勢力的重創,不管襲擊者是誰,這都為田沼意次插手蝦夷地事務打開了通路。所以當他接到松前藩家臣團上書請愿,對松前道廣的長子回到松前城繼承家督一事不予理睬,一直推托說等調查結束才能決定。

  北海鎮去年中秋前發起跨海作戰行動時,松前藩的家臣們正因為繼承人的事跟調查團掰手腕,同時在江戶城上下活動,根本無力北顧。

  “聽說今年二月的時候,江戶那邊來的調查團終于做出了結論。認為去年的不明襲擊是赤發蝦夷干的,這就給了田沼閣下更大的理由插手松前藩事務。現在江戶那邊傳出小道消息,說鑒于松前藩守衛蝦夷地不力,將軍大人打算沒收松前藩的領地,轉封武藏國埼玉郡的五千石作為代地。”

  鄧飛好奇的問道:“那松前藩的繼承人怎么辦?”

  勝山傳三擺擺手,不以為意的說道:“那位敷廣閣下今年才九歲,根本做不了主。只能守在江戶的住所里,等待幕府的最終命令。現在松前城做主的是松本伊豆守,雖說他是田沼閣下的狗腿子,一直想施行北上開發殖民,但松前藩上下為了留住領地,都在想盡辦法拆臺、下絆子,聽說現在雙方鬧得很僵。”

  事情聊到這里,手下衛兵來報,部隊已經集結完畢,準備出發。鄧飛按照趙新的交待,將軍營轉交給勝山傳三的人手代為駐守。

  勝山老板現在也不同以往,他再也不是當初的酒廠小老板了。自從開始了煤礦開發,糧食、工具、武器、人手都不缺。他和村田屋老板兩人從國內招募了不少浪人武士,在煤礦上當監工,在貨棧里當保鏢。

  現在是饑荒年代,糧貴錢賤,三石糧食的安家費,每個月兩石糧食的薪水,大把的浪人就會屁顛兒屁顛兒的搶著來。

  一想到自己和趙新、村田屋老板搞的北海商號將獨霸蝦夷地貿易的美好未來,勝山傳三做夢都會笑醒。

  當鄧飛帶著利吉和潘秀成的兩個連走出軍營時,發現外面居然變得熙熙攘攘,熱鬧的就跟農村大集一樣。等候在這里準備一起出發的阿伊努人居然都擺上攤了!

  “來看看這熊皮,皮毛又光又亮,想要的,拿鐵刀來換。”

  “鐵刀不給。我用五張海豹皮跟你換那捆箭。”

  ......

  唯一沒有摻和擺攤賣貨的就是沙川族人。此刻的圖卡意氣風發,身旁站著海狗帶領的二百持槍勇士。他輕蔑的看著其他部落沒出息的樣子,心說就這,你們拿什么跟我斗!

  五月二十二日,磨磨蹭蹭的三千名阿伊努各部戰士總算全部登上了雷神號。很多首次看見大船的人都被嚇的不敢上船,跪在岸邊祈禱。等好不容易上了船后,這些阿伊努人驚訝的發現,這船上居然到處都是鐵!

  這下麻煩了!利吉、潘秀成,以及海狗帶著手下在船上沒干別的了,一直在維持秩序,阻止這些阿伊努人偷偷卸走甲板上的各種零件和工具。什么鉗子、扳手、塑料水桶、塑料掃把、滅火器、消防水龍頭等等等等。

  被抓住后,這些阿伊努人也不會惱羞成怒,而是大方的從身上掏出砂金或是皮貨塞到士兵手里,嘴里還不停的說著“我拿東西換。”

  圖卡帶著各部酋長去了二層的食堂喝酒吹牛,結果一墻之隔的廚房可遭了殃,各種鍋碗瓢盆被這幫人瓜分一空,甚至連冰柜的門把手都被人給掰掉了。得虧從沙川開到松前城下也就一天時間,快到目的地的時候,這幫人已經開始琢磨怎么用工具卸掉甲板上的貨艙蓋了。

  鄧飛首次單獨帶隊出任務,被阿伊努人的各種奇葩行為搞的頭大不止。

  松前城內,下級會計出身的松本伊豆守正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他派出的勘探隊又失敗而還了。

  自從他去年來到這里,松前藩上下表面上對幕府調查團鞠躬盡瘁地進行配合,表現的面面俱到的樣子。但是,世守蝦夷地的松前家對調查團心懷鬼胎,除了對襲擊事件認真調查外,藩內上下心照不宣的阻止幕府對蝦夷地的勘探。

  其實這里的原因大家都明白,誰也不直說而已。

  雖然松前藩在幕藩體制中屬于萬石級別,但藩內不產米谷,實際上是沒有實際石高的。自藩祖武田(蠣崎)信廣從若狹逃亡到此,開創家門以來,松前的繁榮主要是靠與蝦夷人、國內諸藩的貿易才帶動了稅收的增加,得以維持。

  而蝦夷地的稅收來源,主要向入港的貿易船只、裝載的貨物、甚至向來往的旅客收取稅費。歷代松前家當主幾乎都擅長左右逢源的向上級獻媚,先后得到秀吉和家康的征稅許可,世代享受蝦夷地的豐厚利益。

  可以說這么說,松前的繁榮是構筑在對蝦夷地的苛捐雜稅之上的。因為這個原因,松前藩不愿意幕府控制蝦夷地,而是希望一如既往地獨占蝦夷地的權益。這樣一來,松前藩的“向導”在幕府勘探隊伍中的作用不難想象,要不從中作梗才叫奇怪呢!這就注定了北上勘探的效果。

  這次北上勘探的隊伍由青島俊藏帶隊,勘探山越內到噴火灣一線,襟嘗岬到知床岬的沿海地區。結果剛走到山越內,松前藩的人就開始拖慢勘察進程。一會兒說南風將至,氣候恐有異常,慫恿青島俊藏盡快返程。

  青島俊藏在來蝦夷地之前對本地的地理氣候一無所知,在松前藩派出的搗鬼顧問的恐嚇之下,不得不結束勘探,返回了松前城。

  “這幫混蛋!不行,我們還要繼續派出勘探隊,否則無法完成田沼大人交代的任務。”聽完了青島俊藏的匯報,松本十郎兵衛怒不可遏的說道。

  坐在下首的勘定組頭土山宗次郎一言不發。最近江戶那邊傳來的消息并不好,將軍大人的身體最近很差,自開春以來已經暈倒了幾次。老中田沼大人又因為去年兒子死了而變得心灰意冷,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松本伊豆守現在和松前藩的關系搞的這么差,到底是好是壞,很難說的清。

  兩人正在各想各的心事,門外的回廊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嘩啦”一聲,障門被人拉開,是手下佐藤行信。

  “伊豆守大人,不好了!海上來了一條巨大的夷船!”

  松本十郎兵衛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是哪里來的船?”

  土山宗次郎也連忙問道:“是不是赤發蝦夷的船?”

  佐藤行信一臉焦急的神色,道:“屬下也說不上來,海邊哨所的士兵都說沒見過!”

  “快,快帶我去天......去櫓墻上看。”松本十郎兵衛下意識的想說去天守,隨即想起松前城的天守已經塌了,于是只能去櫓墻上。

  一行人到了櫓墻上往南看去,只見一艘藍白兩色的巨船正在向港內駛來,港口外的漁船和商船都在匆忙避讓。眾人看著正在不斷靠近的巨舟,驚訝的發現那巨舟體型之大,平生未見。與這船相比,江戶灣停泊的三千石安宅船就跟個小舢板一樣。

  “快,快派船阻止夷船進港!”

  “已經派人過去了。”

  雷神號的主甲板上,準備作為先頭部隊的阿伊努人舉著手里的武器大呼小叫。被松前藩欺壓了這么多年,終于可以報仇了!

  船頭處,一個排的士兵已經舉起了手中的步槍,瞄準著正在接近的小早船。

  早船上,一個松前藩武士將手攏在嘴邊,大聲喊道:“停下!前方夷船趕快停下!這里是幕府的領地,任何人不得擅闖!”

  潘秀成輕蔑的看著早船上的武士,等到對方進入一百米的距離,他猛的揮下手臂,大聲道:“瞄準!開火!”

  “砰砰......”密如爆豆一般的射擊聲中,早船上的兩名武士身中數彈,“噗通”就掉進了海里,幾個劃槳的水手被嚇得面無人色,連救人都顧不上了,扔掉船槳縮成一團。

  “嗚~~”隨著汽笛聲響起,雷神號劈開波浪,擦著早船駛了過去。

  松前城的櫓墻上,松本十郎兵衛一干人等被突如其來的射擊聲驚的魂不附體,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城下町里已經亂做一團,町民們聽到傳來的汽笛聲,被嚇的四散奔逃。來得及的就卷了家中財物,拖家帶口的就往山上跑;來不及的就躲在家中,關好屋門,瑟瑟發抖。

  “下錨,讓他們準備登陸。”駕駛室中,鄧飛對利吉下了命令。

  半個多小時后,隨著雷神號下錨停穩,作為先頭部隊的海狗等人穿著救生衣登上了沖鋒舟。雷神號上的水手將駕駛沖鋒舟送他們上岸。

  元和二年,幕府規定凡是領地一萬石以上的大名,配馬十四騎,旗幟三面,弓十件,長槍五十支,洋槍二十件。而事實上除了武士外,加上槍支持有者的民夫,總共動員人數可達到兩百人以上。具體到松前藩,因為是在海外獨領蝦夷地,又擔負著守衛島國北部海域的任務,所以藩內兵力共計三百五十人。

  因為事發突然,松前藩的很多武士和士兵都是倉促上陣,連身盔甲都沒穿。這些人手持武士刀、長槍和弓箭,頭綁缽卷(防止頭盔脫落,還能防止打仗時汗水流到眼睛里);分成幾部,隱蔽在港口的各處屋后墻下,準備對登陸的敵人發動突襲。

  當海狗的雙腳踩上港口的土地時,他手中的左輪手槍擊錘已經打開。類似的登陸訓練他們在北海鎮時已經演練多次,海狗等人就按照王遠方他們教的步驟,首先尋找并占據有利地形。

  而躲在屋后的一隊松前藩人馬看到先行上岸的只有十個人,信心太增。尤其是看到對方手里拿的只有一支火槍,再無刀槍之類時,頓時大吼一聲,舉著刀槍就殺了出來。

  看到突然沖出來的二十幾個武士,進過多次演練的海狗等人還是有些驚慌,紛紛扣動了手中的扳機,并用左手撥動擊錘,一氣就將6發子彈全都打了出去。

  “嗵嗵嗵~~!!!”隨著黑火藥燃燒時冒起的一股股白煙,數十顆.36口徑的鉛彈頓時打的一群武士雞飛狗跳。

  突襲的一眾武士們沒想到對方手中的短火槍居然可以連發,可是人都沖出來了,再退回去豈不是太丟人了!于是他們只是愣了一下神,便大叫著繼續沖上來廝殺。

  海狗這邊的傷亡很快就出現了,幾個武士射出的重箭將兩個阿伊努戰士狠狠的射倒在屋檐下。

  海狗大叫道:“速度,速度放慢!別把子彈都打光!”

  說完,他就掏出另一支左輪,扳開擊錘,對著一個正在張弓搭箭的武士就是一槍。

  一通乒乒乓乓的亂射之后,武士終于們拖著受傷的同伴撤退了。海狗一數死傷人數,對方總共才打死了七八個人,自己這邊死了兩個,氣的他哇哇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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