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二百四十五章 李朝來客(一)
  “在下是漢陽商人李尚義。”

  “在下是漢陽商人李斗煥。”

  “在下是成均館生員孔孝源。”

  在和趙新行了拜見禮后,三個從朝鮮國坐船而來的家伙介紹了自己的身份。趙新驚訝的發現,這三個人的官話居然說的還不錯,不過腔調卻是有些怪。

  三個李朝來客也不住的打量著趙新。心說這位就是自稱朱明趙王的后代?簡直可笑至極!此人雖然身材極為高大,可髡發短襟,渾不似中原人士;況且還頂著一對熊貓眼,一看就是酒色過度的模樣。

  “看來謠言終歸是謠言,不可盡信啊!圣人有云,華夏入夷狄則夷狄之,誠不欺我。”孔孝源雖然極力保持鎮定,神情上卻帶出了鄙夷的神色。他原以為來到北海鎮能看到遍地大明衣冠,可誰知自打下船伊始,人人都是髡發短衣,處處是奇技淫巧,朱明的旗號竟是一個也看不見。

  再看看此處會見之所,就是一間普通的木屋子,雖然屋內面積不小,可除了幾樣認不出是干什么用的東西外,就是一張桌案,幾把連扶手都沒有的椅子。四人隔案而坐,絲毫不講華夏禮儀。

  不過在他們抵達入港之時,海邊停泊的雷神號可真把他們真嚇住了,所以言語間還是十分恭敬。

  趙新每天忙的要死,恨不得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用。他沒空跟這三人繞圈子。于是在客套之后,開門見山的說道:“三位到底有何來意?做生意,北海鎮歡迎;至于其他,先說出來讓我聽聽。”

  李尚義連忙拱手道:“吾等在漢陽聽聞貴部舉大明旗號抗擊胡虜,心中敬佩萬分。奉左議政大人所托,特攜帶精米五百石,人參三百斤,白銀一千兩,前來襄助。”

  “左議政?不知他尊姓大名?”

  孔孝源道:“是左議政李綏之大人,本貫延安李氏。”

  趙新搖搖頭,表示沒聽說過。這讓孔孝源感覺很受傷,在朝鮮國鼎鼎大名的雙溪公(李福源,字綏之,號雙溪),連隔壁大清好多人都知道。乾隆四十八年,乾隆東巡謁祖陵,李祘便派了李福源以成均館大司成(相當于國子監祭酒)的名義,赴沈陽迎駕,滿清很多高官都知道他。

  趙新從桌上拿起一盒北海鎮出品的卷煙,打開蓋子對面前三人道:“三位抽煙嗎?”

  “抽煙?”

  這年月都說是吃煙,商人出身的李尚義好奇的看著木盒里的白色紙卷,猶豫了一下,便伸手取了一根。一旁的李斗煥也拿了,而孔孝源則微微搖了搖頭。

  “嚓”的一聲,一根火柴被點燃。趙新對面的三人一下就愣住了。直到火柴熄滅,三人的目光還是死死盯著趙新手中變成黑色的火柴棒。

  “請問將軍,此物是何道理?為何一擦既能生火?”

  面對孔孝源的疑問,趙新簡單介紹道:“三言兩語說不清,這屬于化學問題。”

  趙新又擦著了一根火柴,先給點上一根煙,示范抽了兩口。李尚義這才明白“抽煙”是什么,連忙也吊著煙湊了過去。

  而孔孝源聽了一愣,化學?這是哪家學派?此時漢語中還沒有“化學”這個詞,一直要等到十九世紀中期英國人韋廉臣在其中文著作《格物探原》提出后,才逐步流傳開來。

  煙霧繚繞中,二李商人的心態也漸漸放松,話也開始多了起來。

  趙新從談話里逐漸得知,李尚義是來自漢陽的京商,從事糧米和人參的生意;而李斗煥則是松商,從事馬匹、人參和海產干貨的批發生意。他們兩人除了做一些和滿清的邊貿生意外,同時還和島國有著密切的生意往來。

  在高麗王朝時代,當時的開城還被稱為“松岳”,后來又改名開京;因此開城的商人都被叫做松都商人。這些人在半島各地開設“松房”,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商業網絡。

  至于孔孝源,這位明面上來自成均館的生員,真實身份則是左議政李福源的金牌小密探。他此行的任務是對北海鎮的情況仔細查明,以判斷出對方對朝鮮國的態度,以及是否值得支援。

  孔孝源又問道:“聽聞貴部去年在雙城堡一帶大破清軍,不知將軍后來是如何處置清廷的俘虜的?”因為三人出發的時間比較早,又在海上遭遇了風浪耽擱了一段時間,所以滿清贖人的消息當時并不知道。

  這事趙新覺得沒什么不能說的,知道的人越多,滿清越丟人。于是道:“哦,交了贖金,大部分都放回去了。”

  “贖金?!放回去了?!”孔孝源心說你是在綁肉票嗎?居然搞交錢放人這一套!再說了,既然跟滿清為敵,那就應該收錢撕票才對!

  呸呸!吾乃讀書人,心思不能這么齷齪。想到這里,孔孝源拱手問道:“貴部既然舉大明旗號,不知奉的是哪位宗室?”

  趙新道:“前明趙王。”

  “恕我斗膽,莫非將軍您就是趙王后人?”孔孝源見趙新猶豫一下又點點頭,這才繼續問道:“既然如此,將軍為何還用趙姓?為何此地盡是胡人衣冠?”

  “這里是關外,我姓朱還是姓趙,沒人關心。至于你說的胡人衣冠,不過是為了做事方便。”

  孔孝源對趙新的說法有些不以為然。他搖頭道:“將軍此言差矣!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將軍占據關外險要,麾下人馬上萬;兵強馬壯,一呼百應,自當高舉義旗,引天下豪杰來投。”

  趙新心說還天下豪杰,這姓孔的書生是書讀傻了么?于是他只是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孔孝源見趙新沒反應,心中又揣測道:“難道我所言有誤?是了!此處離關內十分遙遠,且周邊要道盡被滿人所占,估計即便有志士想來,也會因為山川路途而無法成行。”

  “如此,我國或可襄助一二。我國士子雖不如天朝人數眾多,但飽學之士與大清也不相上下。”孔孝源的言外之意就是,我這么一個有學問的讀書人就在你眼前,快來請教我啊!我正可以一展胸中所學,幫你出謀劃策。

  話說古代想當諸葛亮或是劉伯溫的讀書人太多了。朝鮮的讀書人階層因為當年的“丁丑下城”倍感恥辱,一直想找機會一雪前恥。如今橫空出世一個趙新,又大敗了數萬清軍的精工,使他們自然就萌發了一線希望。

  “哦?孔先生,你說的話能代表朝鮮的態度?”

  “不敢。將軍誤會了。不過我國士子無不希望神州重振,驅除胡虜,復我大明衣冠。”孔孝源一震衣袖,起身行禮到:“若我所料不差。將軍目前軍中缺糧,無法養活過多人,因而才放還胡虜換取銀錢。將軍既然乃大明宗室,趙王后人,可否請出家譜一觀?我朝鮮國雖小,卻也有三千里錦繡山河。待我回去稟明左議政和殿下,定然襄助!”

  趙新一臉微笑,對孔孝源問道:“不知道現在貴國是哪位大王當政啊?”

  孔孝源朝漢陽的方向拱手道:“我國大王乃英祖大王之孫,登大位至今已近十年,乃是少有的有為之君。”

  趙新手指敲著桌子搖頭嘆道:“哦,原來是思悼世子的兒子。我聽說當年思悼世子當年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這是真的嗎?”

  這話一出,對面三人一臉尷尬。這事已經過去了二十三年了,其間真相早已被人掩蓋。民間傳說是因為精神出了問題,可孔孝源知道根本不是。

  趙新這時大概猜測到他面前這三塊料可能是李朝派過來的探子,打著支援的名義過來一探北海鎮和自己的虛實。他想了想便對李尚義和李斗煥二人道:“既然二位是生意人,如果想和我北海鎮做生意的話,之后我會安排專人和你們談。”

  二李一聽心中大喜。就沖剛才趙新點煙用的那個被稱為“火柴”的東西,帶回去就能賺一筆。至于北海鎮是否其他東西,毛皮和人參也可以啊!

  不過趙新下面的一番話,讓三人瞠目結舌。

  “三位,我時間寶貴,一會還有事要辦。所以我接下來說的話,希望你們回去轉告李朝官員,哦,就是那位左議政大人。打下關外,甚至是進攻關內,對于我們北海鎮而言,易如反掌。我之所以沒有進關,原因就是要先把外東北各處的領土糾紛搞清楚,處理完。”

  孔孝源道:“是跟羅剎嗎?”

  趙新點頭緩緩道:“羅剎只是一個,還有一個就是貴國。”

  孔孝源面色一變,起身道:“閣下此言何意?”

  趙新道:“我的意思很清楚,滿清當年的勘界是怎么回事,你們的朝廷官員心里明白。前明的事如果要搞個清楚的話,算我欺負你們。不過從康熙到乾隆這些年,滿清遷就你們也好,你們糊弄他們也罷,這幾百年里你們吞并的地盤都得給我交回來。”

  自明朝永樂年起,女真人頭領王可仁便上奏稱咸州迤北,自古便是遼、金之地。當時的明成祖認可這一判斷,于是降敕朝鮮,索要這一帶的十處人民(主要為女真人)。結果朝鮮國派出特使,通過計較《遼史》、《金史》以及其他相關資料中的文字,使明朝放棄了對這一帶的管理。

  滿清入關后,到了康熙年間,為了安撫朝鮮,康熙甚至將鐵嶺以北,吉州以南地盤也給讓出去了。

  康熙五十年,因朝鮮邊民越境殺人,康熙帝便密諭打牲烏拉總管穆克登等人趁至鳳凰城審案之機,前往兩江源頭地區查邊,劃定界碑。

  當雙方在長白山勘界時,已做好充分準備的朝鮮國官吏又拿出了永樂時代的所謂“證據”,并以之前對明朝索土的詭辯方式,對穆克登的質疑予以搪塞。最終在穆克登未能引起重視的情況下,趁機其以設立定界碑的形式兵不血刃地完成了在圖們江以南最后的拓疆行動,由此盡得包括長白山南麓地區在內的江源以南之地。

  事實上在穆克登查邊以前,長津江、赴戰江、赴占嶺山脈、咸鏡山脈、城川水環繞的地區都不是朝鮮疆域,朝鮮官吏利用長白山山名的差異,誤導了穆克登,才有了后來的查邊結果。

  趙新這話一出,孔孝源氣憤的道:“你這是無理要求,我們有證據,這些都是高麗和我朝故土!”

  趙新不客氣的說道:“你們那些所謂的證據拿來當擦屁股紙我都嫌硬!回去告訴朝鮮國王,長白山南麓給我退回去!咸鏡北道也還回來,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則等我再次拿下琿春,等待你們的將是北海鎮的大軍!”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趙將軍,您這是何必呢?北海鎮所向披靡,奉大明正朔,即便是將胡虜趕出關外,我們也還是宗藩一家親嘛。疆土的事,這,這根本不是我等敢摻和的!”李尚義和李斗煥二人急忙拱手勸道。

  “呵呵,既然李朝派你們來探聽我的底細,那我也只是讓你們轉告。一不留神就要搞三搞四。前明和滿清會讓著,我可沒那個興致!想來做生意正常交往,我們歡迎;搞陰謀詭計侵占領土,那我就拿回來!就是這話!我還有事,三位請吧。”

  孔孝源被氣的渾身發抖,頭上的烏紗黑笠不住亂顫。他沒想到趙新居然如此蠻橫無理,自己可是讀書人,是帶著“贊助”來的啊!不說好禮相待,竟然沒說兩句話就對疆土提出要求。

  要說這里面的事,孔孝源其實不清楚,而李尚義和李斗煥大概知道一點。這兩人的商號都從事人參和皮毛貿易,很多貨源都來自咸鏡道和長白山南麓。

  此時兩個腰上挎著手槍的健壯衛兵走上前來,示意帶三人出去。三人無可奈何,二李因為要做生意,所以還記著跟趙新行禮告退,而孔孝源則淡淡一禮,轉身出門了。

  三人出門后,一個同樣是短發短衣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他沖三人抱拳行禮道:“在下北海鎮趙平太,專門負責朝鮮和島國的貿易事務。幾位請隨我來,先去客舍休息。大食堂那里會為各位準備飯食,有什么事,我們可以飯后再談。”

  所謂的客舍,其實是廣場南面通往港口路上新蓋的幾個小院,用于安排以后的貿易伙伴登岸住宿。每套院子擁有一個小院,屋內是三間獨立的臥室,一間客廳,廁所和廚房一概沒有。不過客廳的角落里接了一個水龍頭和水池,另外還有一個取暖用的爐子。

  平太領著三人到了一處小院門口,殷勤的幫三人打開院門,又開了門鎖,微笑著介紹道:“這幾套院子都是新蓋的,所以木頭味道可能會比較大,稍后會有工人送來熱水和茶葉,供諸位洗漱泡茶。至于其他所需,可直接更工人說即可。晚些時候,會有人過來領三位去用飯。”

  孔孝源進屋落座之后,氣憤的拍桌子道:“真是豈有此理!殿下和朝中諸臣好心好意,這才派了我等前來。成均館內諸多士子也等著我的消息,希望能前來襄助。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對待我國!明日我們便動身回國!”

  李斗煥勸道:“孔先生不必動怒。我等剛剛到此,這里的情況還不是十分清楚,總要周旋一番,探聽清楚才好。”

  李尚義先是起身拉門看了看屋外,這才附和道:“是啊是啊。那姓趙的如此對待我等,一心壓榨。我猜測他明面上是以疆土為要挾,暗地里希望我朝能多多輸送糧草給他。”

  孔孝源道:“哪有這樣的......”

  三人正說著,屋外突然有人敲門。孔孝源收住了話,李尚義清清嗓子道:“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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