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三百五十六章 狡猾的劉羅鍋
  相較于剛剛進入春天的東北大地,北京城已經進入了初夏。

  每年過了四月,老舊沉悶的北京城就會變得熱鬧起來。春末夏初時節,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不管是城內的旗人家眷還是城外的士紳鄉民,都紛紛出來活動,享受酷暑到來之前的一段美好時光;北京城外的各家廟會也都隨著開廟變得熱鬧起來;綠女紅男,連蹁道路,柳風麥浪,蕩滌襟懷。

  等到了五月,宛平、大興乃至宣武門內的城隍出巡和一連十天的廟會又開始了,然后就是包粽子、給孩子抹雄黃酒、請天師符、彩絲系虎、剪彩紙葫蘆以泄家中毒氣......

  不過,位于東直門內胡家圈胡同的“羅剎廟”外,此時卻是一片肅殺之氣,五城兵馬司和步軍統領衙門派出的兵馬將整座圣尼古拉堂“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給圍了起來。不管是那些好事來看熱鬧的旗人,亦或是辦事路過的人,當他們看到被貼了封條的教堂大門,都恨恨“呸”一聲,再吐口口水以表達憤恨。

  天殺的羅剎,居然敢寇邊?姥姥的,餓死你們這群紅毛!

  看來當年康熙爺在雅克薩打輕了,一幫記打不記吃的玩意兒!等過兩天朝廷的大兵到了,全他媽給你們抓到午門前斬首!

  與老百姓簡單樸實的想法不同,圓明園里的滿清君臣卻是愁云慘淡。

  先是四月下旬羅剎突然寇邊。根據黑龍江將軍恒秀發來的八百里加急奏報,羅剎順著黑龍江一路南下,多處城寨被攻破,軍民慘遭屠戮。此次羅剎出動戰船數百艘、兵將過萬,槍炮犀利,以他手下的兵力,很難抵擋。

  憤怒的乾隆隨即下旨查封東直門內的圣尼古拉堂,圈禁所有沙俄傳教士;每日除了安排專人送水送食,嚴禁任何人同傳教士接觸。同時他下旨庫倫辦事大臣,鄂羅斯人一日不納降稱臣,“恰克圖互市”一日不開!

  就在他想著從寧古塔調兵,同時從南方征調剛剿滅完林爽文的福康安所部北上時,慶桂那里又傳來噩耗,趙新出動大軍上萬攻打寧古塔大營,寧古塔陷落!

  這下,七十七歲的乾隆是真慌了。

  他恐懼的不是寧古塔一城的得失,而是朝廷花費數百萬兩白銀,動用幾萬人耗時兩年興建的大營就跟紙糊的一樣,兩天就被北海軍打穿。

  北海鎮下一步到底想干嘛?

  事實上這一問題深深困擾著滿清朝堂。自從富爾丹城一戰失敗,雙方對峙也好幾年了,南來北往去富爾丹城貿易的邊民越來越多,清廷自然也安插了不少探子。雖然有些人一去就石沉大海,偶爾才會有少許情報傳出來,可就是這些偶爾傳回來的情報,也讓乾隆感到十分震驚。

  從商品的種類和價格,到北海鎮設立的各種工坊;從醫院、港口、治安警到各類學校,不管是乾隆本人還是幾個軍機大臣,都從這里面看到了北海鎮與歷代所有舉旗造反者的不同。

  他既然這么能打,怎么不立國號啊?雖然幾年前打寧古塔舉出了“明”字大旗,可之后就沒動靜了。

  他們怎么不大加封賞啊?林爽文也好,白蓮教也好,自古哪個不是舉旗后就趕緊犒賞匪首,大封百官的,要不誰還跟著賣命。

  最關鍵的是,他們既然有大鐵船,為什么不攻打山東乃至江南?要知道憑著那兩條大鐵船的強橫,攻占江南沿海富庶之地簡直易如反掌。可趙逆這人除了東搞一下西搞一下,給地方督撫惡心添堵外,竟然對花花世界無動于衷。

  去年年底慶桂發來的奏報上說趙逆兵馬不過六七千之數,麾下人口僅有十五萬。可明亮的請罪折子上怎么說的?北海鎮兵馬漫山遍野,目視過萬;賊兵相距一里,各類槍炮已然開火,官兵莫之奈何;而最后造成寧古塔大營大潰敗的,居然是五個能自行移動、設有連發鐵炮,還不懼炮轟的鐵盒子。

  要不是深知明亮的為人,乾隆和下面的軍機大臣都會以為這是在講《封神榜》。

  然而就在乾隆準備將福康安手下平臺的數萬大軍調動北上,抵御羅剎和北海鎮之際,從黑龍江城再度傳來消息,北海軍把兵臨璦琿城下的上萬羅剎給圍殲了;這讓乾隆和一眾軍機大臣的眼珠子和下巴掉了一地,他們這是吃擰了,居然幫著朝廷驅逐外患?

  沒過幾天,從琿春發來消息,北海鎮在攻占寧古塔后就沒有再往南行動,負責偵察的哨探發現駐扎在這里的數千北海軍突然在清晨登船北上,朝瑚爾哈河以北去了,而城內只留下了不到一千人駐扎。

  這一切猶如迷霧般擋在滿清君臣面前,讓他們對趙新的所作所為越來越看不懂。

  對于乾隆來說,既然看不懂,那就靜觀其變,最好是北海鎮和羅剎拼個兩敗俱傷。現在首要的是增加吉林烏拉和琿春大營的防御力量,乾隆再三考慮,決定還是先從察哈爾都統和盛京將軍轄區調兵一萬北上增援吉林。

  好吧,皇上拿主意了,大家照辦就是。那么現在還有最后一件事了,這回誰去贖人?

  從寧古塔傳出的線報說,北海軍這次又俘虜了一萬五千多人,整個寧古塔大營都改俘虜營了。雖說這回被俘的京營兵將沒有上回那么多,可畢竟北京城好多家旗人都眼巴巴的等著呢。

  滿朝文武誰也不敢說不贖,畢竟上次朝廷就捏著鼻子做了,這回誰要是敢說不管,全北京城的旗人能合起伙來把他家房頂掀了!

  眾人這時又把目光轉向精明強干的和大人......別想了,和大人今時不同往日,現在是領班軍機大臣,皇上壓根兒離不開他。

  問題是趙新現在兇名在外,據說在談判桌上還十分的胡攪蠻纏。思來想去,有一個人進入了乾隆的視野。

  這位自打前年和珅升任領班軍機大臣,就開始施展“烏龜神功”往后縮。大事沒有,小錯不斷,官聲也漸漸不及從前,并多次受到乾隆的責備。去年又因為漏泄與乾隆關于嵇璜、曹文埴的談話內容而受到申飭,被罷免了協辦大學士。

  你不是想往后躲么?朕偏偏不讓你當縮頭烏龜。

  于是,玉牒館副總裁、監管國子監事務,今年六十八歲的劉墉將要北上擔當談判正使的消息,就被有心人傳了出來。北京城內的旗人一聽是這位,連請托的心思都沒了,那咱們就等著吧。

  而劉墉自從聽說皇帝要派自己去吉林跟趙逆談判,除了每日去玉牒館和國子監轉一圈,回家就是大門緊閉,來客一概不見。

  事實上劉墉自打乾隆四十七年遷工部尚書,并擔任上書房總師傅的時候,他就看出和珅炙手可熱,必將左右朝堂。一開始他還是委蛇其間,到后來越來越難以容忍。

  劉墉比別人看的早,看的明白,他知道和珅斂財的手段,也知道這人善于理財,而且還頗有才學;只要乾隆信任,和珅就不會倒。以劉墉的性格,如果在朝堂繼續這么勤勤懇懇的干下去,一個大學士肯定跑不掉,到時要不然投靠和珅,否則勢必會產生沖突。與其這樣,那不如韜光養晦,靜待時日。

  事實上自從曹錫寶告狀那件事之后,劉墉已經察覺到和珅正在找機會對自己下手,火燒眉毛了。

  可問題是他爹是劉統勛,父子兩代人世受皇恩,深得信任。若是想找機會犯錯,而且還是得讓乾隆嫉恨的小錯可沒那么容易。于是他等啊等,在去年終于等到了。

  谷</span>去年乾隆從熱河回來,曾和一眾軍機大臣說起文淵閣大學士嵇璜年歲已高,若是向自己提出高老還鄉,不忍不從。接著又說戶部尚書曹文埴家里老母仍在,要是請求回籍養親,也是不忍不從。乾隆當時說完了,在場的幾位大臣紛紛順著皇帝的意思表達了惋惜之意。

  過了幾天,乾隆又召見了劉墉,君臣相得,于是也提及了同樣的話。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劉墉當時聽完心里嘭嘭直跳,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機會終于來了!

  向來滿清朝廷的大學士出缺,一般都是按資歷排班,由協辦大學士補授。劉墉在各部尚書中屬于資歷較深的,他從乾隆四十六年起就擔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如果嵇璜告老還鄉,文淵閣大學士十有八九是他的。

  而作為父子兩代為滿清皇帝效力的“漢人楷模”,劉墉早就窺視到了幾分乾隆的性格,那就是小心眼!

  于是劉墉在和乾隆談過話出宮的時候,在懋勤殿外面“正好”碰上了嵇璜,而且福長安也在場,于是他就拉著嵇璜“順嘴”跟對方提了兩句。

  “拙修公啊,皇上真是待您不薄啊,叫我們這些人實在羨慕......布拉布拉”

  事實上,劉墉知道嵇璜跟曹文埴的關系好,兩人時常會討論切磋戲曲書畫之類,愛好相同。于是到了第二天,不愿與和珅為伍的曹文埴遞牌子覲見時,當場提出回家告養老母。

  原本乾隆只是有些詫異,并沒有多想;可經過在一旁的和珅提醒,乾隆這才悚然驚醒,怎么朕昨天剛跟劉墉說了曹文埴的事,今天他就要告養呢?

  于是乾隆先召集那天在場的各位軍機大臣詢問,所有人都說沒有跟嵇璜或是曹文埴說過。皇上跟親近大臣的隨意談話隨意外傳,還想不想當官了?!乾隆說我就跟你們和劉墉提過這事,不是你們說的還能有別人?

  福長安這時才響起昨天在懋勤殿外那檔子事,于是他告訴乾隆,這肯定是劉墉說的。

  乾隆一聽就氣壞了,說所謂君臣之間,原本應如家人父子,劉墉是劉統勛的兒子,朕這才不把他當外人。內廷行走之人,最忌諱將皇帝的話講給不該聽的人。劉墉這么干,不過是想讓嵇璜告老還鄉,他就能補授文淵閣大學士。劉墉是不是老糊涂了?像他這種言語不謹之人,還想當大學士?呸!

  于是很快,大學士由兵部尚書王杰補授,劉墉的協辦大學士被罷免,只留了個玉牒館副總裁監管國子監事務,徹底靠邊兒站。

  你以為劉墉這就滿足了?不,他覺得不夠,要繼續往后縮,他必須讓和珅忽視他,認為他構不成威脅才行!

  于是到了去年八月,乾隆讓劉墉主持祭拜文廟,可劉墉卻沒有按規定行一揖之禮,隨后便被屬于和珅一黨的太常寺卿德保參劾,撈了個處分。

  到了這一步,劉墉還覺得不夠,因為兼理國子監就要主持鄉試,這跟和珅的斂財大計還會發生沖突。他原本已經計劃好在今年的鄉試上搞點簍子出來,誰知乾隆一道諭旨,讓他去吉林跟趙逆談判!

  這可把劉墉愁壞了。

  事情辦好了,肯定會升官嘉獎,原來的謀劃就泡湯了;事情辦不好,雖說會受處分,可朝廷怎么辦?

  眼下這個朝廷是八面漏風,災荒民亂是一起又一起,福康安就跟個救火隊長似的,可偏偏北海鎮那幫人厲害的邪門,朝廷幾番大兵圍剿失敗,慶桂都累吐血了。

  更別說自己此番北上,和珅一定會從中掣肘。

  劉墉這時已經明白了,自己那點小心思,早就被乾隆看的一清二楚。

  幾天之后,乾隆命人傳諭讓劉墉去圓明園陛見。一番訓誡之后,劉墉領了旨意,又去兵部領了關防,便帶著家人和護衛匆匆踏上了北去的驛道。

  視線轉向北方......

  話說滿清朝廷的看不懂北海鎮的動作,可正在返回尼布楚路上的蘇沃洛夫覺得自己看懂了。五個戰列步兵團的失敗,讓他得出了清國人遠比他想的更加強大兇悍的結論。

  “看來那位雅克比伯爵的打算要落空了!”蘇沃洛夫如是想著,他一想到那位伊爾庫茨克總督臉上的沮喪表情,心里就會有種說不出的開心。

  這些天里,他仔細聽取了部分游泳逃生的士兵的匯報,又仔細詢問了船隊遭受北海軍炮擊的細節。結果他驚愕的發現,清國不管是火槍還是大炮,從士兵裝備到戰術,都比俄軍要先進。

  打了這么多年仗,蘇沃洛夫還從沒聽說那個國家的軍隊根本不列陣,而是用漫長的散兵線迎敵。雖然他也推崇散兵和縱隊,可他所推崇的跟“清國軍隊”的散兵線完全是兩碼事。

  “三三兩兩一組,在寬闊的戰線上排開分布?各組只見相距數十俄尺?”蘇沃洛夫想了好幾天,他的結論是,俄軍輸在了騎兵上,也就是騎兵太少了。

  沒錯,整個璦琿城的進攻部隊僅有用于偵察的一個騎兵連。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負責指揮的“清軍將領”抓住了俄軍的弱點,通過出色的單兵作戰能力和遠程巨炮,對戰列步兵團實施分割打擊。

  想到這里,蘇沃洛夫不禁對負責指揮作戰的“清軍將領”感到欽佩。他放下燭臺,揉了揉有些發緊的額頭,心里道:“他們有一個步兵戰術大師級的人物,這是肯定的!當初是誰說五千人就能奪取整個黑龍江下游的?真是太愚蠢了!”

  可現在即便是停戰,也要先在戰場上取得優勢,如此才能在談判桌上獲得優勢。

  想到這里,蘇沃洛夫對副官下達了命令:“命令,從呼瑪爾城到桂古達爾城一線,所有部隊全部向北撤離!”

  “撤退?”副官驚訝的看著中將閣下。

  “對!全部撤退。同時,命令各部隊燒毀沿途一切村寨和城鎮,讓敵軍北上時得不到補給,以便給我軍留出時間。”

  “恕我冒昧,您后面打算怎么做?女皇陛下不可能接受我們慘敗的結果,這對恰克圖的貿易只能是雪上加霜。”

  蘇沃洛夫淡淡道:“騎兵和獵兵,我需要大量的騎兵和獵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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