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五百零七章 小人之國長戚戚
  就在阮光平帶著手下進入清化府時,各地的第一波急報紛至沓來,從最東邊的江坪一直到中部的洞海,西山軍在沿海的各處水寨均被一股來歷不明的船隊襲擊。

  阮光平的第一反應就是阮福映派兵偷襲,不過他馬上就否決了這個想法,因為季節不對。

  要知道每年夏天才是刮西南風的時候,到了冬天是東北風。因為安南地形狹長,不管是西山軍向南還是阮福映的軍隊向北,都得水陸配合,單純的派出陸軍根本不行。而且南阮那邊正在法國人的幫助下練兵造船,整頓稅收和屯田,其糧草完全不足以支撐這么大規模的破襲行動。

  就在阮光平馬不停蹄的趕往順化,途中抵達乂安鳳凰城視察工程進度時,第二波奏報到了,這下他可真是氣急敗壞了。

  各水營戰船全數被燒,大炮被破壞,軍械物資糧草也都被盡數燒毀。最讓那些地方官感到詭異的是,偷襲者放的火用水根本澆不滅。而且救火時一些人因為離得太近,被火苗濺上,跳進水里都滅不了,直到把人的皮肉燒穿,自動熄滅才算完。地方官員們在奏折里紛紛請罪,不是偶們不努力,是真辦不到。

  而且不光是他手下的西山軍損失慘重,連那些招募來的廣東海盜也被干掉了不少,連陳添保的得力助手--總兵莫觀扶也被人殺死。用了兩年時間費勁心血,好不容易湊出來的西山水軍損失大半,別說去廣東沿海劫掠了,阮福映明年要是打過來都夠嗆。

  就在阮光平和手下群臣紛紛猜測到底是誰這么狠毒時,一條從順化發來的急報終于讓他明白了對手是誰。當看到告急奏折上的內容,阮光平和跟他一同前往承德的大臣頓時手腳發麻,渾身冰涼。

  三條來歷不明的大船于前日突然出現在順化以東海面,并封鎖了香江口。對方上來二話不說,直接炮擊香江水營和海防炮臺。總兵保德侯陳添保率水軍戰船迎敵,結果還不到一個時辰坐舟就被擊沉,陳添保戰死,其余水軍也被對方船上密集的炮火給打的十不存一,只得進入香江躲避。

  要命的是,不管是岸上的炮臺還是戰船上的大炮,根本打不到來犯之敵,只能被動挨打。不管是象軍還是其他的部隊,被對方炮火炸的尸橫遍野。

  最為可怕的是一條藍白兩色,船頭寫有“雷神”字樣的無帆大船,其上設有巨炮,竟然能離著二十多里遠,直接打到順化皇城內;而且是頃刻之間連發數炮,毫無停歇。

  目前皇城午門、太和殿、勤政殿均被炸塌,城墻多處損毀。太子阮光纘和兩位皇后已經在群臣的護佑下,去了城外的葆山寺躲避。此刻順化城內已然大亂,百姓紛紛攜家帶口,出城躲避。太師裴得宣和中書令陳文紀經請示裴皇后,正準備派人前往交涉。

  雷神?阮光平經過手下人提醒,立刻就想到了這是去年曾經兵臨大沽口、打的滿清毫無還手之力的北海鎮。真是萬萬沒想到啊!遠在關外苦寒之地的北海鎮放著滿清不打,居然不遠萬里找自己“串門”來了。

  鳳凰城內的一座宮殿里,阮光平氣的渾身發抖,怒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朝跟北海賊寇素無交往,他們為何要兵臨順化,毀我皇城?!”

  陪同他前往承德的一國公吳文楚奏道:“臣以為,莫不是南阮和北海賊已有勾結,故此才興兵我朝。”

  其他幾個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后又都低下頭來。不是他們不想發表意見,問題是在場的不管是誰,對北海鎮根本不了解。

  他們在京城聽到的也都是風傳,清廷的官員自然不會跟他們講這種丟臉事,而民間傳聞已經都神話的沒譜了。什么北海賊個個會妖術了,日行八百、夜行千里,喜歡生吃羅剎鬼等等。

  再說吳文楚說的也只是猜測,沒證據啊!

  阮光平心想北海鎮真要是和阮福映勾結到了一起,那自己就只能往升龍府跑了。那里遠離大海上百里,北海賊的大炮肯定夠不著。雖說可以通過紅河跟太平江從海邊溯流而上,可對方那大船說什么也不可能開進紅河。

  鳳凰中都雖然好,可跟順化城一樣,離海邊也就是二十里冒頭。北海賊的巨炮能打到順化皇城,自然也就能打到這里。

  想到這里,他便對吳文楚道:“擬旨。命阮文訓率兩千兵馬護衛皇后、太子和裴太師前往升龍府。命陳光耀為上將軍,調清化兵馬北上護衛升龍府!命武文勇馬上查探阮福映那邊的動向。”

  吳文楚躬身領命,隨后道:“那陛下這里如何安排?”

  阮光平畢竟是馬上出身,敢跟孫士毅硬鋼,多少還是有點膽色,略一思考便道:“朕坐鎮鳳凰中都,等待消息再做決斷!”

  在距離順化城以東二十里外的海面上,北海軍的三條大船一字排開,無論是雷神號上高高揚起的兩門D30,還是北海一號、二號炮窗中露出的75毫米炮,都顯得殺氣騰騰,令人膽寒。

  從炮擊開始后的這幾天里,由于皇城遭到炮擊,損毀嚴重,順化城內的百姓紛紛出城躲避,而沿海的漁民根本不敢出海捕魚。西山朝廷的兵馬在領教到北海軍的炮火轟炸后,大隊人馬向西撤離,去護衛葆林寺的太子和皇后,沿海只留下了少數哨探,時刻監視北海軍的動向。

  不管是朝中大臣將領還是平民百姓,眼下他們最擔心的就是北海軍會不會派兵登陸,洗劫順化城。

  此刻在雷神號的會議室里,鄧飛和王遠方正在跟順化城內派出的使者進行交涉。

  “兩位將軍,裴太師托衲子轉告,懇請貴方莫要再向城內開炮,以免生靈涂染。”

  “是啊!懇請貴方念我安南一向仰慕中華,還請高抬貴手。”

  正在說話的兩人,一位是安南臨濟宗的高僧性泉禪師,此人曾在乾隆元年赴廣東鼎湖山慶云寺求法,所以漢話講的十分流利。另一位,則是西山朝的工部尚書阮文名。他曾作為西山朝使團的一員,出使滿清求和。

  鄧飛面無表情的道:“這話說的就不對了。請問二位,除了皇城,我們炮轟過城內其他地方嗎?”

  “呃......”性泉和阮文名頓時無語。這事在他們看來也挺神奇的,北海軍的巨炮打的非常有準頭,在雙方交戰的那幾天里,落在順化城內的炮彈全都是在皇城里,城內其他各處一顆沒有。

  而阮文名則是打過仗的,他還參加過清越戰爭。在他的認識里,這年月攻城開炮傷及無辜那是常事,誰也不敢保證己方的大炮指哪打哪;再說炮彈都是鐵球做的,落地它可是會跳的啊!

  也不對......北海賊的炮彈就不跳,落地就炸,而且一炸一大片。

  只聽鄧飛繼續道:“我奉勸二位,你們就別再拿仰慕中華說事了。這兩百年里,你們仰慕的實在夠可以的!別的不說,廣西、云南邊境被你們蠶食侵吞的領土怎么算?”

  此言一出,阮文名頓時色變,立刻意識到北海鎮這些人絕不可能善了。他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那是大清雍正皇帝賞賜給我們的!”

  “賞的?”鄧飛冷笑一聲,盯著阮文名的眼睛道:“南狼和芹菜塘怎么回事?牛羊、蝴蝶、普圓這些地方又是怎么回事?還有開化府六寨!別以為我們離的遠就什么都不知道!”

  阮文名聽到這里,額頭頓時冒出冷汗。而他旁邊的性泉卻是一頭霧水。

  有清一代,安南跟中華的主要矛盾就是邊境問題。跟李朝一樣,既然南面都是海,那么只能圖謀北方領土。不過跟被后金揍的滿頭是包的李朝不同,安南那可是明目張膽多了。李朝是靠著玩弄文字游戲,用地理上的名稱差異偷雞;安南是只要滿清內部不穩,或是西北有亂,先動手明搶,然后再上書討要。

  話說自唐代直到明代晚期,中越邊境一直沒有什么變化,都是以大賭咒河為分界線。東起廣東之欽州,西從廣西南寧、太平、鎮安三府至云南的臨安廣南、開化各府,全長一千八百多里。不過到了明清更替之際,當時的黎朝便覺得有機可乘,意圖趁火打劫。

  不管是黎朝、莫朝以及之后的西山朝,他們無不秉持一條“原則”,那就是以安南后黎王朝鼎盛時代的疆域版圖為繼承之本,凡是歷史上兩廣和云南等地并入中國的疆土,不論其間如何反復,歸屬何人,都要一概納入自己疆界之內。這其中就包括了被明成祖朱棣消滅胡朝后拿回的北越之地。

  也正是因為如此,從明清交替一直到乾隆晚期,不管是黎朝還是莫氏,亦或是后來的西山朝,反復在云南、廣西的邊境地區搞三搞四,不斷侵蝕中國領土。

  想當初清軍南下時,清廷便對安南予以招撫,不過黎朝為獲得明朝冊封的正統地位,并未回應。你以為他這是心向中華,堅定的支持剛上臺的永歷政權?

  事實上黎朝對南明的敗局看的清清楚楚,所謂“明人南奔,事勢窮蹙,所以望救于我國者正在昕夕。”他們是要借用明朝給的名義,謀求之前莫朝歸還明朝的欽州諸峒之地,甚至連廣東都想吞并。

  當時只是偏居一隅的高平莫氏甚至打著襄助南明抗清的旗號,多次入侵廣西,先后被南明和滿清給收拾了一頓。

  到了三藩之亂的時候,康熙傳諭黎朝發兵助剿,可時任國王黎維正卻靜觀事態發展。直到康熙十八年清軍大捷,黎氏才迅速上書,表示效忠。

  總的來說,在康熙和乾隆時代,安南先后多次上書對滿清提出領土要求,但都被清廷駁回,所以只能是偷雞玩陰的。滿清地方官員要是發現了,那就耍無賴;要是沒發現,那就成了他們的。

  反倒是在雍正時代,云貴總督高其倬和之后的鄂爾泰因安南侵占開化府六寨,悍然出兵,收回了大、小賭咒河之間都龍、南丹等地,并樹立新的界碑,設置防汛營地。結果雍正因為用兵西北,為了平息事端,便對所謂“累世恭順”的安南網開一面,將對方侵占的40里領土賞賜給了黎朝。

  你以為安南這就感激涕零了?才不會呢!

  實際上從黎朝開始,安南的這些君臣就已經看明白了,滿清朝廷好面子,以天朝上國自詡,只要自認宗藩,言辭謙卑、表面順從,滿清皇帝總會優容有加。阮光平早期選擇強硬對抗,后期主動稱臣納貢,其目的也正是如此。

  自從雷神號兵臨大沽口后,聽到風聲的阮光平便在京城四下打聽北海鎮的底細。當他影影綽綽的得知北海鎮曾數次大敗清軍的傳聞,便覺得機會要來了。既然滿清要忙著應付北海鎮,那他就做足姿態討好好大喜功的乾隆,到時候清廷忙著調兵應付北邊,肯定會無暇顧及或是在建甌么只能容忍他的蠶食行為。

  趙新這次對安南的征伐,目的就是要借著殺西山朝這只雞,以達到對南方阮福映政權的敲山震虎。同時通過對順化城的討伐,為以后將康熙和雍正時代丟掉的那些土地拿回來做鋪墊。如果后面的阮福映還要蠢蠢欲動,那他完全不介意將邊境推進到清化府。

  這時王遠方也開口道:“除此之外,你們那位國王還招募廣東海盜,提供船只武器,授予官職,劫掠廣東沿海船只以補國用......”

  “這是無中生有的污蔑之詞!那些人都是自愿投奔我朝,我王授其官職是為了剿滅南阮余孽!”

  王元方見阮文名一臉氣急敗壞的模樣,笑吟吟道:“呵呵,我們有證據,人證物證俱在!”

  在之前攻打各處西山軍水寨的過程里,北海軍先后查獲了大量由西山朝廷發給海盜頭目的印記、通行令牌和敕令,甚至還效法法國人,開出了蓋著西山朝大印的劫掠許可狀。

  “你們打南阮怎么樣,我們不清楚。可你們搶劫廣東沿海的買賣倒是搞的有聲有色!”

  王遠方說完,“啪”的一拍桌子,嚇了阮文名一跳。

  鄧飛起身道:“回去告訴你們那位裴太師,收起你們那些齷齪的心思吧!想讓我們撤兵可以,雙方簽訂合約,承諾再也不招募廣東海盜,退回大賭咒以南!”

  阮文名都快聽傻了,半晌才訥訥道:“你們,你們......可是反清的啊。”

  “北海鎮反清跟你們有關系嗎?別再想著鷸蚌相爭的美事了!不管我們跟滿清怎么樣,之前侵吞的國土給我吐出來。”

  王遠方也起身道:“給你們兩天時間商量。兩天后沒結果,我們將繼續炮擊皇宮,然后就北上炸平鳳凰中都。滿清我們都收拾了,你覺得你們會比滿清強?”

  阮文名覺得還可以再堅持一下,于是梗著脖子道:“我國雖小,亦非可欺之邦!富良江一戰殷鑒不遠。”

  “有骨氣!”鄧飛一伸大拇指,露出微笑道:“等我們把鳳凰中都炸平后,就去嘉定找阮福映談,我想他應該會很樂意。送客!”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