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五百一十九章 鄧飛的春天
  一覺醒來,鄧飛依然覺得有些頭昏腦漲。鼻翼間飄蕩著一股淡淡的奇楠香夾雜著香水脂粉的味道,讓他聞著有些不舒服。

  迷茫中他正要翻身起床,就聽紗幕外一個操著閩南腔的女聲柔柔道:“大人您醒了?妾身這就給您打水洗漱。”

  妾身?鄧飛腦海里頓時咯噔一下,第一反應就是我靠!

  北海鎮一行人來到嘉定的八卦城已經是第四天了,阮福映天天都是盛情款待,感激的話說了一籮筐,就差跟鄧飛斬雞頭燒黃紙,口稱哥哥了。當得知鄧飛年過三十,尚未婚配時,阮福映甚至提出要將自己大女兒阮玉珠許配給對方。當聽說那位容貌上佳的公主才九歲,鄧飛一口氣沒倒過來差點被酒嗆死,這尼瑪不是開玩笑嗎!

  床頭的紗幕被一雙潔白的素手撩起,掛在了金色的龍頭帳鉤上。此時陽光從側面打在那人身上,鄧飛這時才看清那女子姿色清秀,眉目含黛,肌膚雪白,配著一身雪白的素衣,轉身之間,能看出腰身只有盈盈一握。

  “砰!砰!......”

  與此同時,在八卦城內的演武場里,廣南王阮福映手持鄧飛送給他的“84式”左輪手槍,向著二十米外的一塊木靶連續開槍射擊。在他身后,是幾名法國軍官和廣南的幾名武將。

  阮福映以武起家,擅用鳥槍,射擊水平也不錯。鄧飛初次見面時送的這把鍍銀的左輪手槍讓阮福映愛不釋手,昨天隨行的北海軍軍官教會了他如何裝彈射擊后,今天一大早便帶著手下來試槍。再經過了最初因后坐力帶來的不適應后,阮福映很快便掌握了射擊技巧,槍槍上靶。

  如果沒有北海鎮,世界上第一支左輪手槍還要再過四十年才會出現,所以這玩意給廣南君臣帶來的震撼可想而知。至于火藥氣體泄露帶來的白煙那都不叫事,燧發槍射擊時的硝煙可比這要重多了。

  看到阮福映將六發子彈在頃刻之間打光,身后眾人無不滿臉愕然。這些人里不僅有伯多祿招募來的五名法國軍官,還包括了鄧陳常、阮文誠、武文性、黎文悅等人。

  菲利普.瓦尼埃一臉興奮的道:“阮主,這樣的武器我們一定要得到!有了這個,您的部隊將如虎添翼!我們海軍在跳幫近戰時再也不會懼怕那些西山賊!”

  這位是廣南水軍最大戰船“鳳飛號”的艦長,鳳飛號前身就是伯多祿從本地治理總督那里死磨爛纏要來的那條三級戰列艦。船雖然大,可配備的武器卻少的可憐,除了大炮只有幾門外,火槍連30桿都不到。就這裝備水平在面對西山水軍的千料廣船時,也只能是打幾炮就跑的份兒。

  一旁的黎文悅搖頭道:“難啊!阮大人有所不知,那位鄧提督對于出售武器一事完全拒絕,說是沒有那位趙王殿下的允許,任何武器都不會出售。”

  “也不知那位趙王是何等人物,竟然能練出如此強軍,造出雷神那樣的神物。”阮福映嘆息一聲,將手槍遞給了另一位法國軍官,和藹的問道:“阮掌奇,此槍能否仿造?”

  被他稱作“掌奇”的法國人名叫維克多.奧利維耶.德.皮曼紐爾,安南名叫“阮文信”,“掌奇”則是安南的武官官職,正二品,類似于帶清的副將。不光是他,伯多祿招來的其他幾個法國軍官也都起了安南名字,官職也都是“掌奇”。

  皮曼紐爾是位建筑工程師,投奔阮福映之前曾在法國軍艦上當志愿者,嘉定的八卦城就是他參照法國元帥沃邦的理論修建的。此人不僅會筑城,甚至還主持阮福映軍隊的歐式訓練,算是個軍事全才。

  眼下由于糧草和武器的不足,皮曼紐爾手下僅有三百名新式陸軍。歷史上此人一共給阮福映訓練出了五萬名陸軍,這些士兵都是頭戴斗笠,身穿英國式寬大制服,行歐式軍禮,然后光著腳......

  皮曼紐爾接過手槍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后又拿起盒子里的子彈和火帽等物看了會兒,搖頭道:“阮主,這種武器的構造極為精密,比如這個裝子彈的彈倉,完全就是用一塊鋼鐵用車床銑出來的,不要說嘉定了,我認為即便是本地治理或是歐洲也造不出來。這些中國人的技術實在太先進了!”

  阮福映聽完皺了皺眉頭,對負責談判的黎文悅道:“此事要再和那位鄧提督談一下,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賣些武器。”

  黎文悅道:“大王,聽鄧提督說,他們那位趙王現在正在極北之地和鄂羅斯交戰。就算是聯系上也要半年之久,一來一回,至少得一年以上了。”

  “什么?!那些中國人在和沙俄帝國開戰!”

  黎文悅道:“是的。那位鄧提督只是在閑談中提了幾句,他們和鄂羅斯打了好幾年了,如今已奪下大片土地,據說東西南北縱橫萬里。不過那些地名和人名聽上去實在拗口,本官也沒有記住幾個。好像有個叫什么‘魯采夫’之流的元帥也被他們給打死了,俘虜了數萬人。”

  幾名法國軍官聽到這個消息無不大吃一驚,雖說他們如今已經投靠了阮福映,可畢竟都是法國人,沙俄發生了這么大的事,一定會對歐洲局勢產生嚴重影響。

  負責掌管廣南水軍的讓.巴蒂斯特.馬里.達約向阮福映微微躬身道:“尊敬的阮主,請您準許我和那位鄧將軍見一面,我想向他仔細詢問一下這件事,之后會將情況送到本地治理的法國總督府。”

  “可以。”阮福映也想更多的了解北海鎮的底細。

  對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北方勢力,其強大的讓阮福映心里都有些害怕。光是從江藩口中聽到的北海鎮數次大破清軍的經過,就讓廣南一眾文武震驚不已。

  話說八旗兵的威名隨著當年的清緬戰爭早已傳遍了東南亞,別看阮光平打敗了孫士毅的綠營人馬,當他得知乾隆派出八旗兵南下,立刻就投降議和,擺出一副“躺平”的架勢。

  想當初清軍攻打緬甸老官屯時,1.8萬清軍在野戰中將數萬依靠法國人武裝的緬軍精銳殺的大敗虧輸,連上千人的法國雇傭兵也是望風而逃,于是之后東南亞所有國家都知道跟清軍打野戰那就是個死!

  而北海鎮居然掉了個兒,敢用數千人跟數萬清軍打野戰,還打了不止一次,每次都是大勝,這尼瑪簡直跟聽天書一樣,令人難以置信!

  至于阮福映的內心深處則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能有這樣的勢力襄助,對付西山朝大軍就輕松多了;憂的是日后一旦北海鎮對安南動了心思,該如何自處?

  他已經考慮過了,打算明年開春季風一起,無論如何也要派出使者北上,去拜會一下那位傳說中的“趙王”,并探明北海鎮的真正實力。

  這幾天為了拉攏那位“鄧提督”,阮福映和手下人費勁了心思。既然九歲的女兒不行,他便讓手下大臣在嘉定的明香人里選了一位姿色才情俱佳的女子,趁著昨天鄧飛喝大了,直接就送到了身邊伺候。這要是對方再不滿意,他可就黔驢技窮了。

  此時在王府內那座專為鄧飛騰出的院落里,十六歲的少女站在一旁,幫著鄧飛盛粥布菜。這些年鄧飛單身一個,又經常住在船上,一個人都習慣了。眼下身邊站著個不認識的人,讓他頗有些不自在。

  兩碗粥喝完,鄧飛放下碗,用絲巾擦了擦,對那女子問道:“呃......姑娘貴姓?”

  “姓陳。”女子的聲音柔柔糯糯的,很是好聽。

  “姑娘是本地人?唐人?”

  “是唐人,家祖義略公。”

  義略公是什么玩意?鄧飛壓根兒沒聽說過,他指著對面的椅子道:“姑娘還是坐下來吧,我們聊會兒天。你站著我坐著,這樣不太好。”

  那女子嘴角微微一翹,心說這人倒是有趣的緊,于是便走到對面的椅子上大大方方的坐了,不過上半身還是側對鄧飛,頭也微微低垂,以示男女有別。

  之后的閑聊中,鄧飛這才得知這位陳姑娘是嘉定明香人的后代,祖籍廣東高州,那位義略公--也就是她的高祖則是在安南歷史上鼎鼎大名的陳上川。

  陳上川是崇禎年間的秀才,清兵入關后他先是投效南明永歷朝廷,之后又被鄭成功任命為高、廉、雷三州總兵。三藩之亂結束后后,陳上川不愿成為滿清的子民,于是和副將陳安平率三千人,乘坐五十艘戰船來到沱瀼港(會安北部的峴港)。

  當時廣南正在開墾南方,遂令陳上川和另一位華僑領袖楊彥迪前往南方的邊和、定祥一帶拓荒。而陳上川所帶的那三千部眾,有一部分就留在了會安定居,這些人就是安南明香人的始祖,也就是之前提到的“十老”和“六姓”。

  陳上川被當時的阮主封為勝才侯、嘉定都督。在其數十年經營之下,嘉定地區日見繁華,不光是從沼澤變成了魚米之鄉,還成為東南亞的貿易中轉站。1720年,陳上川享年九十歲去世,當地明香人和本地人都仰慕其功德,立祠祭祀,數十年香火不絕。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家族,在“嘉定大屠殺”時也沒能躲過去。得虧陳家家大業大,那些因戰亂去了河仙府的女眷都躲過了一劫,而留在嘉定的男人則被殺的十不存一。

  北海軍攻打順化和會安的舉動讓嘉定華人感激莫名,也讓陳家出了口氣。然而即便想結交,但也談不到送閨女的地步,因為鄧飛在他們眼里只是個武人。要不是阮福映讓手下重臣黎光定出面懇求,陳家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這個小女兒給送過來。

  和陳姑娘聊過一會,時間已經來到了早上8點,按照昨天的約定,再有一個小時,便是和廣南方面正式簽約的日子。

  此時江藩也已經洗漱完畢,他來到院內一看早飯已經準備好,便急忙坐下吃了起來。

  鄧飛微笑道:“子屏先生,昨天又是喝到半夜吧?”

  江藩端著碗,看了一眼鄧飛身后站著的陳姑娘,只是微笑不語。

  他這幾天那是風光的不要不要的。第一天初見阮福映時,得知江藩是江南的經學大家,現已投筆從戎,廣南一眾君臣都是恭敬有加。阮福映更是以弟子禮待之,甚至希望江藩能在嘉定收徒授課。

  這幾天江藩不光和阮福映的重臣黎光定、吳從周、鄭懷德、吳仁靜等人探討經義詩詞、文章典故,甚至還上門拜訪了三人的老師武長纘。

  這位八十一歲的老人在安南歷史上是個不世出的人物。他也是唐人后代,祖上在明代中晚期移民到嘉定,此人年少聰穎,志向高潔,但生不逢時,遇到了西山起義。武長纘于是放棄了入仕為官,隱居授徒。他門下的弟子,有很多都了日后阮朝的名臣。

  當得知江藩是顧炎武一脈,師從經學大家惠棟,武長纘竟拉著對方的手自稱末學。在之后的交談中,更是對江藩的學問欽佩不已。

  江藩自謙說他這點學問真不算什么,眼下趙王麾下的汪容甫、洪君直、劉端臨等人都是名滿天下的大才,學問一道上更是不知勝過自己多少倍,聽得武長纘師徒神往不已。北海鎮連這樣的經學大家都能收為麾下,那位趙王不知得是何等人物。于是日常言語間,對鄧飛和其他人更是禮敬有加。

  鄧飛也沒料到,只是區區一個小參謀的江藩竟然能讓阮福映君臣如此看重,看來這次南下帶上他還真是帶對了。

  1791年1月15日,鄧飛代表北海鎮和廣南王阮福映在位于八卦城內的行宮內正式簽署協議,史稱《嘉定條約》。雙方約定:

  一、北海鎮一次性向廣南政權出借白銀共五十萬兩,免息,分二十年償還;

  二、北海鎮向廣南政權租借柑欞澳,租期五十年,每年租金白銀五千兩,一次性支付;

  三、廣南政權在取得安南統一后,將中越云南段邊境線退回到大賭咒河,并將中越邊境廣西一線的諒山省割讓。屆時雙方將在邊境線立碑為證,永不反悔;

  四、會安地區暫時由北海鎮代管,允許北海鎮在會安招收全部由華裔組成的軍隊,人數上限為三千。待阮福映占領廣義省后,北海軍將會安交還;

  五、北海軍將在條約簽訂后的一個月內,最遲不晚于公歷2月15日,將自扶眉海迅口,從南向北沿海路攻打潘切,協助廣南奪取平順府。

  條約簽訂后,鄧飛便立刻回到停泊在芹滁港內的雷神號上,向北海鎮發送電報通知情況,并將條約一字不漏的全文發送。北海鎮那邊在收到電報后,隨即以接力的方式,向遠在西伯利亞的趙新發送電報。

  當天夜里,趙新就看到了電文。他對鄧飛將昆侖島換成金蘭灣非常滿意,自己也是忙昏了頭,居然連這么重要的地方都給忘了。

  1月16日上午,北海鎮那邊接到了趙新的一系列命令。

  首先是鑄幣工廠立刻開模并生產二十噸坯料,坯料的材料比例按照銅四鉛六混合。等全部完工后,這些東西將會和一臺壓幣機、一臺60MV的柴油發電機以及鑄造工人隨驚雷號一起被運送到會安,北海軍將在生產阮福映需要的銅幣。

  銅幣的直徑為25毫米,重3克,正面的圖案是雷神號,背面則是當值一文的字樣。實際上由于北海鎮的的銅幣都是實心的,這樣一來,銅幣的實際價值要遠高于一文錢。不過趙新對這點錢息并不在意,阮福映有那本事就熔去,不怕賠錢就行。

  同時主管后勤的利吉和丁國峰也接到了命令。利吉從后勤提取三十萬兩白銀交給丁國峰,除了要給阮福映的,其他的則用于赴暹羅買船。

  至于丁國峰這邊,他最遲要在2月15日之前,攜帶上述物資和兩個營的兵力,加滿柴油,南下前往會安,給雷神號實施油料補給。

  自此開始,北海鎮終于在南海有了第一處落腳點。然而也正是因為這份條約,阮福映在幾百年后的安南歷史書上被罵的狗血淋頭。本時空的后世學者認為他雖然將動亂分裂的安南社會歸于統一,之后又施行一系列改革,對社會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但也正是由于他藉北海軍鎮壓西山起義,為后來安南丟失整個紅河平原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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