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五百二十二章 各吹各的號,各唱各的調
  聽到趙新的提議,奧爾洛夫點頭道:“我完全贊同,那么我請求由我方先行闡述。”

  于是母金伯爵起身,打開了一個紅色的皮質文件夾,開始高聲朗讀,翻譯阿加福諾夫則用北京官話進行翻譯。

  “遵照葉卡捷琳娜二世.阿列克謝耶芙娜女王陛下的命令和授權,我謹以沙俄帝國外交委員會代表的身份,向貴方提出如下條款......”

  沙俄方面的要求總的來說就是三點:第一、雙方停戰,北海軍退回尼布楚以東,恰克圖河以南,雙方恢復到以額爾古納河為分界線;第二、釋放所有俄軍戰俘;第三、對損壞的城鎮和平民生命財產予以賠償,總額為一千萬金盧布。

  有句話怎么說來的?煮熟的鴨子嘴硬。

  奧爾洛夫在母金伯爵說話的時候,一直仔細觀察著對手的表情。他發現那位“趙殿下”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看不出一絲蔑視或是憤怒,每次聽完阿加福諾夫的翻譯后便點點頭,顯得非常有教養。

  然而他很清楚,就是眼前這人,當初曾親自下令砍掉雅克比伯爵的一只手,以此作為對其策動入侵阿穆爾河流域的懲罰。

  而坐在趙新兩側的那些年輕軍官們則都是神情嚴肅,面無表情,只不過偶爾微微上挑的嘴角暴露了他們真正的態度。奧爾洛夫明白,那是赤裸裸的蔑視。他對此絲毫不覺得奇怪,如果雙方地位互換,恐怕此刻自己會更加得意。

  作為一名曾經的軍事將領,奧爾洛夫在昨天進城和下榻的時候曾仔細觀察過街上的北海軍;他得出的結論是,這是一群極為訓練有素的士兵。統一的軍裝、精良的武器、短促有力的口令、以及他們站崗和巡邏時的步伐姿態,都讓奧爾洛夫相信這些人絕對是精銳中的精銳,即便是和女皇的近衛軍相比也毫不遜色。

  他不覺得北海軍是在裝樣子,因為這也恰恰說明了,一支僅有萬余人的部隊是如何打垮魯緬采夫的大軍的。

  “貴方的意思我們都明白了,現在就由我代表北海軍向貴方提出停戰條件......”

  母金伯爵說完后,身為北海軍代理參謀長的盛海舟起身,也拿著個文件夾,然后就念了起來。為了讓翻譯阿加福諾夫聽清楚并如實翻譯,盛海舟的語速并不快。

  北海軍方面的態度是,沙俄帝國侵略在先,北海軍是保衛固有領土。其次,北海軍將邊界推到葉尼塞河,是通過兩次戰爭形成的既定事實。關于戰俘的放還問題,盛海舟指出沙俄需要支付賠款,總額是兩千萬金盧布,這筆錢將用于對阿穆爾河沿岸被殺害的達斡爾各族予以賠償。

  “荒謬絕倫!現在是你們入侵我國領土!”沙俄使團所有人的臉色都十分難看,露出了憤慨的表情,母金伯爵甚至拍起了桌子。

  “先生們,這就跟你們和土耳其人的戰爭一樣,你們是否愿意退出克里米亞半島和格魯吉亞呢?”

  奧爾洛夫搖頭道:“這不一樣,克里米亞汗國原本就是沙俄帝國的附屬國,我們是為了幫助沙希因汗才出兵抵抗土耳其人的。至于格魯吉亞,我們是為了保護其領土完整和宗教信仰。”

  “如果您非要這么說,”趙新呵呵笑了兩下,隨即兩手一攤道:“西伯利亞也是中國的固有領土。”

  奧爾洛夫不怒反笑:“哦?請問閣下有什么證據呢?”

  趙新并不打算提什么金帳汗國,扯那個一點兒意義都沒有。他微笑道:“從葉尼塞河到貝加爾,再到勒拿河,這些地名不是鄂溫克語就是蒙古語,這還不是最有力的證據嗎?親愛的伯爵,中國有許多民族,鄂溫克也好,布里亞特蒙古人也好,他們都是中國的一部分。你們自西向東擴張的這一百多年,正是中國因戰亂導致國力衰弱,無暇北顧的時期。”

  奧爾洛夫搖頭道:“殿下您這么說,恰恰證明了這些土地是韃靼人的領土,跟中國毫無關系。”

  “哦?您別忘了,被你們稱作布里亞特人的,其實都是蒙古人。我想喀爾喀的土謝圖汗對此很有發言權。”

  母金伯爵感到趙新的話里有漏洞,于是道:“據我方所知,無論是喀爾喀蒙古還是土謝圖汗部,他們都是清帝國的子民。關于布里亞特人和雙方邊界,我國在和清帝國簽訂的《尼布楚條約》、《布連斯奇條約》、《阿巴哈依圖界約》和《色楞鄂界約》都已經做了明確!如果閣下不介意的話,我希望邀請清國方面的代表也參加本次談判。”

  趙新知道對方是想把水攪渾,對方說的那幾個條約其實只是就邊界、逃人和貿易問題予以規范,并沒有涉及布里亞特人的問題。

  更何況,康熙和雍正時代因為要應付準噶爾的問題,急于促成北部邊疆問題解決。于是俄方便以談判手段和武力威脅相結合,迫使清朝政府讓步,通過《布連斯奇條約》侵占了唐努烏梁海北部的中國大片領土。

  他冷笑道:“伯爵,先不說我是否同意讓滿清加入談判,你看他們敢不敢來?”

  母金伯爵不吱聲了,沙俄參政院外交委員會從來自喀爾喀蒙古和中亞方面的諸多消息證實,滿清這些年同北海軍進行了多次交手,來回來去就是四個字,一敗涂地。

  這可太見鬼了!這些自稱“賽里斯人”的家伙怎么敢同時和兩大帝國開戰?!他們到底有多少兵力?

  第一天的會談就在雙方“定調子”的過程中結束了。

  國與國的談判從來都是如此,沒有誰會一上來就把自己擺在弱者的位置,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才是最先要做的。談判的過程里彼此除了堅守核心原則,還會涉及一些其他條款,這樣才能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之后再通過一次次的談判去確定對方的底線,進行利益互換,最后達成談判的目的。

  那種一上來就拍桌子張牙舞爪,高喊著有本事伱打我的做法都是逗比才干的事。戰場上拿不到的,談判桌上同樣拿不到,作為勝利者一方的北海鎮更不需要這么做。

  于是在雙方亮明底線,交涉無果后,又開始針對漫長的邊境線事務開始扯皮。比如雙方犯罪人員是否要引渡,如何引渡?邊境貿易要不要做、怎么做、交易點設在那里?等等。

  對北海鎮來說,打到葉尼塞河就已經完成了目標,剩下的就是加強軍事斗爭準備,守住這條防線,然后暗中支持“哥薩克酋長國”。

  至于沙俄帝國也要等和土耳其人的戰爭結束后才能騰出手來。奧爾洛夫他們除了想通過談判摸清對手的底細,還要在下一次開戰前,通過談判阻止北海軍繼續向西擴張。

  北海鎮和沙俄帝國的這次談判從1791年2月5日開始,前后總共進行了一個多月,直到3月10日才結束。趙新只在第一天和最后一天露了面,中間都交給了盛海舟和李睿等人,期間雙方多次吵得不歡而散,俄方代表拍桌子擼袖子那都是常事,大家一起喝著伏特加聊家常也是有的。

  趙新雖然沒有參加全程談判,可他一直在背后掌控著談判節奏。

  與此同時,另一場談判也在悄悄進行著,談判的雙方是北海軍的范統和土謝圖汗車登多爾濟的代表。

  經過半年多的考量,尤其是得知北海軍已經將沙俄趕到了葉尼塞河以西的消息后,深懼北海軍實力的土謝圖汗決定讓兒子額依多布多爾濟代表自己,來買賣城和范統展開正式接觸。雙方圍繞著喀爾喀蒙古今后的地位、哲布尊丹巴的問題等諸多方面進行了溝通。

  然而由于雙方在謀求目標上的存在著原則上的差異,也注定了這是一場沒有結果的談判。別說來一次,就算是車登多爾濟本人來也是沒用。

  比如車登多爾濟與其說是汗,其實就是一個掛著和碩親王封號的盟長。乾隆45年之前,盟長并無實權,他們只是負責召集和主持會盟,盟內各項事務的真正管理大權則落在滿清派駐在烏里雅蘇臺的將軍--也就是定邊左副將軍手里,同時報備理藩院核查。

  乾隆45年以后,盟長處理事務的權力加重,一般旗務無需報定邊左副將軍,只需要向理藩院匯報即可,定邊左副將軍只是個監督者的角色。

  然而額依多布多爾濟對范統提出,他父親不止想繼續保留和碩親王的稱號和待遇,還想更進一步恢復汗權--也就是將部民從盟旗的編制中撤出來。

  您說您這不是開玩笑么,真把北海鎮當傻子了?

  范統在恰克圖呆了這幾年下來,通過拉攏買賣城的晉商團體,對外蒙各部的情況已經有了全面的了解。他知道車登多爾濟父子是想恢復過去那種一部之汗的超然地位,果斷予以拒絕。

  事實上在外蒙的治理問題上,滿清除了在“按箭丁人數強制攤派”這件事上搞的民不聊生外,其他的措施都是嚴密而行之有效的。

  范統告訴額依多布多爾濟,北海軍進入喀爾喀蒙古后,歲進“九白之貢”會免除,同時將會取消滿清時代對外蒙各部強加的差役制度,免除各部因箭丁折銀所產生的欠債。另外,盟旗制度肯定會保留,不過要有所改變。

  額依多布多爾濟對“九白之貢”倒不是很在乎,能免掉差役才真是去掉了一塊心病。他高興之余又問道:“敢問盟旗怎么改?”

  “在盟一級設立行政公署,主官叫專員。旗一級設縣政府,札薩克取消,改為縣長。”

  “啥?!”額依多布多爾濟聽完臉色一變,差點蹦起來,追問道:“敢問那些臺吉貝勒怎么辦?”

  范統笑呵呵到:“以后各旗的臺吉們想進入縣政府,必須要去北海鎮進修一年,熟悉管理體制和手段。縣長三年一輪換,公開選拔,世襲罔替沒有了,終生任職也會取消。”

  “你和你阿瑪主動來聯系我們,這份誠意和態度值得肯定。按照趙新,哦不,趙王的意思,可以給他留一個漠北省高官的位子,協助高官管理喀爾喀事務。考慮到你阿瑪年事已高,你要是想接替的話,得去北海鎮進修兩年。”

  “進修?這是什么意思?就跟去北京城見乾隆爺一樣?”

  “不,讀書。北海鎮的制度和施政手段跟滿清完全不同,當管理者就必須要先學習。”

  額依多布多爾濟聽完臉都黑成鍋底了,心說爺都三十好幾了還要啃書本,有那工夫喝酒吃肉不好?

  他雖然不明白“高官”是個什么官職,可上面還有個“高官”卻是聽明白了的。別說了,肯定就是一擺設。這讓他原本火熱的心思一下就變得拔涼拔涼的,心說這還不如繼續給乾隆爺磕頭呢!

  就北海鎮這條件,別說自己父子不可能答應,各旗的臺吉們打死都不會同意。札薩克不能當了,多出個勞什子的“縣政府”來,別說了,北海鎮這是要把旗務都攬在手里。

  最關鍵的是“世襲罔替”的尊榮和體面都沒了,這讓大家以后還怎么繼續當人上人?這不是改制,這是要挖王公貴族們的根!

  到了這會兒,額依多布多爾濟已經沒心思再談了。不過告辭前,他又請范統批了條子,跑到北海商社進了不少的卷煙和高度酒。在他看來,北海軍雖然不是東西,可他們賣的東西倒是真不錯。

  ......

  “沒了差役,免了那幾萬兩銀子的欠債那都是新朝應有之義。可他們還要在盟旗上設衙門直接插手旗務,簡直欺人太甚!”

  幾天后,老奸巨猾的車登多爾濟在聽著兒子的抱怨,久久沒說話。他知道自己的盤算落空了,大清的皇帝只是奪了他的權,而北海鎮則是要挖他的根。

  什么高官,騙鬼呢!沒了世襲罔替的高高在上,以后黃金家族連草原上的土坷垃都不如。

  兩天之后,深思熟慮的車登多爾濟上門拜訪了庫倫辦事大臣松筠。他向松筠提出,希望盡快聯名奏請朝廷,準許喀爾喀四部會盟,意在共同協商,如何應對虎視眈眈的北海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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