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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川脖子后面的限制器,設計非常惡毒,無論用什么樣的方法取出來,都會觸發自毀裝置。
主城對連川的控制,恐怕比找到出口都更執著。
“總之就是不能離開他的身體對嗎?”寧谷問。
“是的。”林凡點頭。
“你有沒有騙我?”寧谷盯著林凡。
“這次沒有。”林凡說。
“哪次有?”寧谷馬上追問。
“不重要了,”林凡說,“對于現在的你來說,都是不重要的事了。”
“沒關系,”寧谷說,“我都會知道的。”
團長慢慢走到連川旁邊:“如果你回主城的時候,這個限制器還在身上,很難順利到達失途谷吧?那一段距離不近,足夠主城做夠埋伏。”
“是。”連川回答。
“參宿四呢?”團長問。
“也受影響,而且參宿四是單體攻擊武器,最快的速度,最精準的命中,最強的殺傷,但沒有防御,只要他們人數足夠多,參宿四也未必保證能逃掉,很難對抗,”連川說,“所以主城才想要無數個參宿四,一個遠遠不夠。”
寧谷看著連川,用“武器”這個詞來描述自己的另一個形態時,連川自然得沒一絲不適,他聽著有些難受。
“所以你需要旅行者幫忙。”團長說。
“主城并不團結,管理員不干涉各種內斗。”連川停了停,看了一眼旁邊放著的一瓶水。
“這次跟車過來的只有城衛和實驗體,”團長想了想,“會過來就說明主城坐不住了,應該是跟這邊一樣,有裂縫了……但過來的只有城衛……”
“想確定參宿四的情況,清理隊才是最佳人選,”連川說,“清理隊機動和應變能力最強,其次是治安和巡邏隊。”
“城衛都是大面積重型裝備,平時戰斗有掩體,自身安全裝置也不需要最好的,”林凡拿起了那瓶水,放到了旁邊寧谷的手里,“清理隊跟主城早就不是一條心了,現在看來,是四分五裂。”
“我不喝。”寧谷拿著水。
“讓你給他。”林凡說。
寧谷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把水打開了,還聞了聞,起身走到連川面前,把水遞給了他。
“你什么時候這么講究了?”團長皺著眉,“一瓶水還要聞,能聞出什么來,臭了嗎!”
“……他講究啊,”寧谷說,“別人喝過的他就不喝了。”
“沒。”連川接過水,揚頭喝掉了半瓶。
寧谷瞪著他:“你沒?”
“回主城的時候,會來堵截的,可能也只有城衛和實驗體。”連川沒回答寧谷,說完又把剩下的半瓶水喝掉了。
寧谷只得坐回旁邊的椅子上。
“你想讓旅行者怎么幫你?”李向問。
“寧谷能在一開始廢掉城衛幾秒,對手就只有實驗體,參宿四能夠清掉一部分,需要有旅行者幫忙防御和攻擊,”連川停頓了一下,看著他們,“但那樣的情況下,參宿四只能帶得走一個人。”
屋里的幾個人都沉默了。
“剩下的旅行者需要自己逃,”團長說,“或者死。”
“是。”連川說。
“能往哪里逃?”寧谷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都圍死了怎么逃?”
“軌道兩頭的黑霧里,”連川說,“城衛不會追進去,他們不像旅行者,一直生活在黑霧里,主城沒有霧,他們對黑霧有天生的恐懼。”
“那實驗體呢?”寧谷問,“它們不是人。”
“實驗體應該是EZ,最早的成品,我有過回收任務,但是記不清,大概記憶被重置過,”連川說,“這東西需要激活,穩定性極差,所以使用的時候需要有自毀裝置……剩下的人要撐到它們失控或者自毀。”
“躲進去撐到EZ完蛋他們就能活嗎?”寧谷問,“等到下一趟車回鬼城?那餓也餓死了!”
“你跟九翼有交易,”連川看著他,“蝙蝠去救,他們知道黑霧里什么地方能進城。”
“……你把那個交易當真了?”寧谷愣住了,“還是你覺得九翼當真了?”
“他腦子都不要了只為了活,”連川說,“主城防著失途谷,他要站隊只能站在旅行者這邊。”
對九翼的描述雖然是事實,但寧谷聽著還是有些詭異。
“清理隊呢?”團長問。
“清理隊在,全都能活,”連川說,“但現在只能考慮‘一定’,不能考慮‘如果’。”
“要是你回去了,跑了,或者打聽不到出口的信息,”團長說,“這些旅行者,就是白死了。”
“是。”連川說,“所以要把情況都說清,自愿。”
離開治療所的時候,寧谷感覺自己的腳步比平時要重得多,不知道是因為累了,還是心情沉重。
“你想說什么?”連川先開了口。
這讓寧谷挺意外的,他以為連川之前已經說了那么多,按連川的習慣,就算已經解釋清了。
當然,再說就是因為對方腦子不夠還需要進一步說明。
“你是不是覺得我會問你為什么這么冷血,”寧谷說,“讓旅行者自愿去送死。”
“嗯。”連川應了一聲。
“我不知道,”寧谷嘆了口氣,“你要是問我,我可能不會同意。”
“我不會問你。”連川說。
“團長為了出口,已經付出了那么大的代價,”寧谷說,“你是覺得他會同意,才去問的他。”
“嗯,”連川看了他一眼。
“你選擇了嗎?”寧谷問,“去找出口。”
“救世主說要砍掉那只手,”連川說,“也許找到出口才能找到那只手。”
寧谷猛地轉過頭。
“除了活著,我沒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連川說,“如果你有,就做。”
幫助連川和寧谷去失途谷,如果放在今天之前,不會有人同意,甚至還會憤怒。
但今天在上車點的那一戰,無論起因是什么,在旅行者看來,連川站在了鬼城這一邊。
你幫了我們,我們自然也會幫你。
至于可能有去無回這一點,不在旅行者的考慮之內。
他們每一次主城之旅,都可能有去無回。
十個旅行者。
人并不多。
連川拒絕了更多人的加入。
也否定了團長和李向想要一起去的想法。
畢竟不像以前去主城,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城衛的怪物們,就堵在車門外面,從車停下的那一秒開始,死亡就已經懸在了頭頂。
人夠了就行,能活著就盡量活著。
而無論選擇哪條路,無論選擇怎么活,都需要有人帶領。
十個人里,四個防御五個攻擊。
還有一個是完全沒有行動能力的老人,永遠都坐在三號庇護所一個小屋門前。
團長唯一一個點了名希望他能去的旅行者。
而他也完全沒有猶豫地同意了。
寧谷也是這時才知道,老人有一個對于旅行者來說非常雞肋的能力。
能在極短的時間里讓一部分人進入屏蔽狀態,而且好幾天時間里只能激發出一次,還因為他無法行走,被屏蔽的人只能呆在他四周。
對于旅行者來說,這個能力完全沒有意義,這能力在他這一輩子都沒派上過任何用處。
但對于這次行動,卻有著誰也比不了的優勢,能讓連川搶到先機。
車來的時候,聽到悠遠的鳴笛聲,寧谷第一次沒有興奮的感覺。
跳進車廂的時候他都沒有回頭看看身后站著的團長和旅行者。
車開 sp;車開始向前無聲地滑行時,車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尖嘯聲。
車上的人想都沒想地立刻也揚起手發出了尖嘯。
這是每一次他們主城之旅開始時都會聽到的,熟悉的聲音。
寧谷仔細看著眼前的這些人,每一個他都認識,有些說過話,有些打過架,這次之后,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找不找得到出口,都要讓主城知道,”一個旅行者開了口,“我們不是想趕就能趕走,想壓就能壓得住的。”
大家一邊跺著腳一邊用叫喊聲表示響應。
“寧谷攻擊開始你們就沖下車,”連川在他們興奮的叫聲間隙里說,“攻擊結束馬上退,一秒都不要耽誤。”
“一共就三秒。”有人說。
“EZ速度很快,三秒足夠它們沖過來,”連川說,“擋住第一波就夠。”
“行。”大家點頭。
“不要送死。”連川又補充了一句,這句他本來不想說,但旅行者過于不在乎生死讓他有些不放心。
車廂里爆發出一陣放肆的笑聲。
金光從寧谷指尖猛地鋪出,速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
旅行者們跟著光沖出了車廂,防御撐出,怪物同時逼到了眼前。
連川拉起寧谷,從上方躍出,參宿四的尖椎帶出一片黑色光影,被撕碎的怪物被甩向身后。
四周是靜謐的黑暗,寧谷默默地數著,一,二……攻擊,防……
退。
該退了。
他猛地抬起眼睛,看到了一片死寂中前方晃動著的影子。
是旅行者,被怪物團團圍住的旅行者。
快退!
退!
“快退――”寧谷吼了一聲,猛地一揚手。
連川回過頭的時候,看到了三道暗銀色的劃痕在空中突然出現。
像是有人揮動利刃,所經之處,EZ被瞬間切碎。
寧谷再次揚手。
三道暗銀色再次閃過。
旅行者撐出了防御,開始向車頭方向的黑霧里撤退。
城衛武器的紅光也在這時從四周亮起。
連川猛蹬一腳,從紅光中穿過,身后炸出一片碎屑。
再往前一次,就能離開城衛武器的射程,接下去就算再有追擊,參宿四的速度也足夠保證他帶著寧谷到達失途谷最近的出口。
前方上空突然閃了幾下白光。
在連川判斷出這不是武器攻擊的同時,春三的投影畫面出現在了空中。
陳部長的辦公室。
春三坐在椅子上,身邊兩個城衛已經啟動的武器對著她。
你是武器。
你是鬣狗。
你聽不見那些痛恨的叫罵,也看不到那些絕望的眼神。
你不知道那些消失在你槍口之下的人是誰。
他們從未存在過……
而當春三帶著微笑的臉出現在眼前時,連川才突然發現,自己二十多年忽略一切只為活著建立起來的所有防線,竟然也并不是堅不可摧。
那些被強行壓在最深處的回憶,一旦翻起,竟然依舊色彩鮮明。
連川知道不能停。
一切威脅我生命的可能都是必然。
選錯了不會死,猶豫才會死。
但。
一束紅色的光擊中了參宿四的右肩。
他抓著寧谷的手猛地一晃。
“你要活著。”春三開口,聲音有些斷續,卻依舊清晰。
活著。
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活下去?
第二波紅光向他射來的時候,寧谷猛地一揚手,紅光被暗銀色切成了幾段,但參宿四的腿還是再次被擊中。
“他還是有感情的,”陳飛看著屏幕,聲音里突然帶上了悵然,“我看著他長大,卻一直沒有發現。”
“連川!”春三對著前方吼了一聲,“活著!”
這兩個字對于連川來說無比殘酷,帶著無可回避的痛苦貫穿一生,但也只有這兩個字,能讓連川從猶豫中驚醒,活著是刻在他身體里的本能。
一道藍光突然從屏幕上閃過。
接著是一片。
空中春三的影像瞬間消失在一片密集的藍色光芒里。
“參宿四!”寧谷吼了一聲,“你要死了!還擊!”
連川猛地轉過了身,把寧谷往藍光發出的方向甩了出去,接著沖向了路邊一段殘壁,一拳擊碎了墻后的城衛。
“到達任務地點,”雷豫的A01第一時間沖進了城衛的火力范圍里,“任務目標,帶走參宿四和寧谷。”“連川真的是參宿四……”龍彪跟在他身后,一把抄起了寧谷,把他扔到了旁邊李梁的車上,“帶他去失途谷!”
“春姨呢!”李梁問。
“她在看。”雷豫一抬手,一片藍光所到之處,濺起了無數碎屑。
清理隊的武器第一次全體開啟了摧毀模式。
“我沒看花眼吧?”陳飛轉頭看著春三,“清理隊?”
“我丈夫,”春三沖他笑了笑,“永遠不會讓我失望。”
“帶她回房間,”陳飛一揮手,“幫我接通城衛指控官。”
鬣狗雖然是主城最見不得光的隊伍,但正因為干的都是臟活兒,裝備和人員素質,是全主城最強的。
幾十輛A01沖到城衛上空時,藍光交織出的火力網幾乎在一分鐘之內就把城衛死死壓在了地面。
“先廢武器!”龍彪吼了一聲,“把他們的炮先弄啞了!”
幾輛A01立刻靠了過來,跟在他身后形成了一個三角,向前壓了過去。
“參宿四,”雷豫的車懸停在了連川面前,“去失途谷。”
“還有十個旅行者。”連川看著他,手臂上的尖椎閃著寒光。“交給我們。”雷豫說,“陳飛已經看到寧谷的能力了,不要讓他們在路上攔截。”
連川向失途谷方向沖了出去。
“去哪兒?”寧谷抓著開著的鬣狗的衣服,“我能幫忙打!回頭!回去!”
“清理隊全體出動,”鬣狗說,“沒有救不出來的人。”
“你叫什么?”寧谷問。
“李梁。”鬣狗回答。
“李梁!回去!”寧谷喊,“我還有同伴在!”
“他們能救下你同伴!”李梁也喊著回答。
看到一群蝙蝠在十幾個黑戒的帶領下從前方的屋頂上躍過的時候,寧谷非常震驚,連川居然說對了,九翼果然站在了鬼城這邊。“大哥!大哥!黑戒大哥們!”寧谷吼了起來,抓著李梁的肩膀用力晃著,“帶旅行者進主城!”
“你不要晃我!”李梁也吼。
“前面!”寧谷轉過頭看到前方墻后有隱隱的紅光,他想也沒想,狠狠對著那邊揮了一下胳膊。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脫離喚醒參宿四時的死黑狀態的,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攻擊能力又是怎么出來的,甚至也不能確定這一下還能不能起作用。
但墻后的紅色消失了。
“寧谷!”有人喊。
寧谷看過去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九翼身邊的小蝙蝠福祿。
因為福祿的腿被他踩斷過,他記得非常清楚。
但扛著重型機槍的福祿看上去還是很讓他震驚,都怕福祿的腿會被槍壓斷。
“記得啊!”福祿一邊跑一邊喊,“半個主城!”
“是九翼的了!”寧谷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