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熔城 > 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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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珠的攻擊停止了。

    光光站在商場的窗臺上,往露珠的方向看著。

    露珠的表面已經不再是半透明的,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重石的攻擊,它已經變成了一顆帶著白色隱紋的氣泡,而四周分裂出來的小氣泡,依舊排列成一圈,懸停在露珠的四周。

    光光身后是已經從地下倉庫出來的流民們,之前的混戰的聲音,重石開火的聲音,都讓他們心驚膽寒,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來自想象里的恐懼,有時候比直面更強烈。

    商場四周都是旅行者,相比驚恐沉默的流民,旅行者是天生的樂觀派,他們的笑聲和叫喊聲在眼前烈焰漫天的巨大廢墟里,顯得格格不入卻又讓人安寧。

    “我們會死嗎?”被光光帶回來的女孩縮在窗臺下坐著,仰起頭問了一句。

    “不會,”光光跳下窗臺,“我們還要等你媽媽過來呢。”

    “我媽媽死了。”女孩說。

    光光頓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

    “很多人都死了,”女孩說,“媽媽說,沒有人能躲得過,我們都會死的。”

    “但我們現在還沒有死,”光光摸了摸她的頭,“世界也還沒有死。”

    “我們會跟世界一起死嗎?”女孩問。

    “也許吧,”光光沒再找出什么溫和的話來安慰她,就像坐在一輛沖下懸崖的車上,乘客已經能看到自己的盡頭,善意的謊言已經連一個幾歲的孩子都無法欺騙了,“但我們活著的每一分鐘,都要記在心里。”

    “嗯。”女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團長沒有回商場,李向帶著旅行者撤走了之后,他去了E在黑鐵荒原上的駐點。

    這里是能保證通聯和相對安全的最遠地點,清道夫的目標首先是主城,第一撥傀儡軍隊需要在火力薄弱的位置駐守,希望能切斷清道夫向主城清掃的后續力量。

    跟主城相比,這里很安靜。

    傀儡軍隊靜靜坐在地上,每組少量的幾個旅行者說笑的聲音在空曠的荒原上顯得微乎其微。

    “我以為你會先去失途谷。”E坐在一塊黑鐵上休息。

    “寧谷跟連川在一起,是安全的,”團長在他面前站下,“失途谷現在也算得上是這片土地上最安全的地方。”

    “我不是這個意思。”E說。

    團長笑了笑:“那我也需要第一時間跟你聊聊。”

    “這個露珠有點奇怪,”E說,“毀滅如果是不可改變的結局,為什么會有復制這種跟毀滅相反的情況出現?”

    “連川進失途谷之前跟我說,”團長回頭看了一眼露珠,“露珠在找寧谷。”

    “發現寧谷之后,它的進攻就停止了,”E說,“如果是這個原因,從某種角度來看,那些復制人,就像是探測器?”

    “不是沒有可能,”團長輕輕嘆了口氣,“當初如果把寧谷一直控制在鬼城,可能……”

    “沒有可能,”E說,“每一步都是不能重走的,腳落在哪里,就只有哪里了。”

    “我餓了,”寧谷坐在地上,摸了摸肚子,“福祿,你身上有吃的嗎?”

    “我去幫你拿,”福祿看著他,“不過現在我們都限量,你也限量,知道吧?”

    “知道。”寧谷點點頭。

    “連川你要嗎?”福祿又看著連川。

    “不用。”連川說。

    “幫你也拿一份吧。”福祿跑出了洞口。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露珠為什么沒再攻擊,沒有人知道,清道夫什么時候來,沒有人知道……”寧谷看著九翼,“只有你看到過完整的毀滅,還有什么沒說的嗎?”

    “沒有。”九翼摸著自己面具上的小缺口。

    “別摸了,是不是記仇啊,”寧谷彈了一下手指,小小地一道銀光閃過,把自己靴子的金屬護板切掉了一條,“扯平了吧。”

    九翼手上的動作停下了,看著寧谷:“你是不是活膩了?”

    “沒呢。”寧谷說。

    “春三一開始破解的露珠信息,是清道夫,”連川打斷了他倆“你死不死”的對決,開始強行整理思路,“最開始從露珠里出來,殺了那幾個流民的,也是清道夫……現在它又不是清道夫了,為什么會這樣?”

    “露珠在迷惑我們,”寧谷說,“這個騙子氣泡。”

    “小鐵球,”連川有些無奈,“你之前說過,清道夫從哪里來,我們就去哪里,如果……”

    “我明白你意思了小喇叭!”寧谷猛地一拍大腿,一邊恍然大悟一邊還抽空反擊了一下,“如果!如果這是有可能的做到的事!那是不是可以假設,露珠就是這么來的!清道夫是個媒介!清道夫是個司機,是個載體,是個容器……”

    寧谷把自己能說得上來的類似的詞都報了一遍:“對嗎!”

    他轉過頭又看著九翼:“你覺得呢!”

    “……你倆真幼稚,”九翼說,“小鐵球,小喇叭,這么不愛當人,不如讓我幫你們改造一下。”

    “小蝙蝠,”寧谷說,“你覺得是不是這么回事?”

    “另一個寧谷,從另一個世界,”連川說,“過來了。”

    寧谷和九翼之間“你死不死”的對決被他這一句話按死在了嗓子眼兒里。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寧谷皺著眉,感覺后背發涼,“如果做到這一步,應該也跟我一樣,是想要留下自己的世界……”

    “你是個傻子嗎?”九翼說。

    “不是你嗎?”寧谷說。

    “一,露珠是跟著清道夫來的,說明那個世界已經在毀滅,清道夫已經出現了,沒救了,那個救世主沒有成功,于是不肯放棄的他,需要尋找一個新的世界,”九翼豎起一根指刺,說完又豎起第二根,“二,他找到了這里,來了就大開殺戒,接著就找你,你覺得他要干什么?”

    “殺了這里的救世主,”連川說,“搶下這個世界。”

    九翼說的時候,寧谷已經想到了這一步,但連川清楚明白地說出來時,他還是感覺自己的呼吸都猛地頓了一下。

    也許有無數個“寧谷”,但只有一個是他自己。

    除此之外所有的“寧谷”,都是善惡未知的“別人”。

    世界沒有順序,但“寧谷”的選擇只有那么幾種。

    有人選擇回到那一秒,有人選擇回到自己的世界,有人選擇一同毀滅,有人選擇掙扎著活,有人選擇了絕望,有人選擇了瘋狂……

    一定也有人,跟寧谷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nbs sp; 只是連川在一開始的時候,也沒有想到過最可怕的這一點。

    也許是每天面對著單純執著,有點兒沖動,腦子大多數時間跟九翼無兩但關鍵時刻永遠能讓人信任的旅行者寧谷,連川這樣敏銳的人,也會忽略了這一點――別的寧谷,并不一定都是善良的。

    “有刀嗎?”寧谷沉默了很久,突然轉頭看著九翼。

    “嗯?”九翼愣了愣,晃了晃手指,指刺伸到了他鼻尖前,“有。”

    寧谷撈起了自己的袖子:“幫我刻個字。”

    “怕弄混了嗎?”九翼說,“我覺得連川不會認錯人,我都不會分不清。”

    “這個寧谷……就叫他N號吧,他能復制,不是嗎?”寧谷說,“他要是能復制得跟我一樣呢?”

    “那你刻個字,他就復制不了了嗎?”九翼說,“復制個傷疤很難嗎?”

    寧谷瞪著他,沒有說話。

    “你要這么擔心,”九翼說,“不如你倆去趟教堂吧。”

    “教堂?”寧谷轉頭看著連川,“是什么地方?”

    “結婚的地方。”連川說。

    “我跟連川去結婚的地方干嘛!”寧谷愣了,“我就是要做個記號!”

    “那里能給你打個系統認定的記號,”九翼說,“就像雷豫和春三,他們的系統標記里是有配偶信息的,這個應該沒辦法復制。”

    寧谷立刻站了起來:“走。”

    那個N號不知道在哪里,回露珠了,還是繼續以一個全息圖像的形式繼續在主城游蕩,尋找寧谷。這個時候離開唯一有可能給寧谷提供安全保障的失途谷,并不是一件特別明智的事。

    但連川沒有拒絕寧谷的要求。

    他跟著也站了起來。

    寧谷是個旅行者,很多時候理智不是標配,盡管很多時候他能夠比別的旅行者更冷靜些。

    而在知道了N號可能的目的和來意之后,寧谷的不安和恐懼,別說是他,就連九翼也已經感覺到了,否則也不會想到讓寧谷用教堂匹配夫妻的方式來做這個記號。

    那就去。

    毀滅即將來臨,敵人也已經出現,末路狂奔時面對雙重危機,也許放開了瘋狂一把并不是什么壞事。

    主城只有兩個教堂,A區和B區各一個,從黑鐵荒原繞過去,B區的教堂更近些,但距離露珠也更近些。

    他們最終決定去A區的那個教堂。

    離開失途谷的時候,他們沒有讓別人知道,這種瘋狂的事情,雷豫和春三,還有團長他們如果知道了,怕是會擔心。

    從黑鐵荒原上的裂縫和火舌間穿行時,能看到E的傀儡軍團,和分小隊跟他們配合的旅行者。

    旅行者看上去都有些疲憊。

    這種疲憊并不是因為勞累和戰斗,畢竟對于他們來說,現在并不勞累,也沒有過戰斗,這種疲憊來自長時間的克制和不可知。

    這些旅行者并不一定像寧谷一樣,強烈的想要活下去,要讓這個世界活下去,他們需要的是暢快的戰斗。

    一場,兩場,三場,哪怕只是赴死。

    無論是露珠還是毀滅,對所有的人來說,最大的折磨就是“不知道”。

    陳飛的補給車隊正在穿過荒原向失途谷飛速開進,連川數了一下,十六輛車,都是滿載。

    陳飛的誠意還是很明顯的。

    “這些能夠讓清理隊的戰斗力保持個十天半個月了吧?”寧谷小聲問。

    “差不多,”連川點點頭,“陳飛手上的物資恐怕也不是太多,劉棟今天的攻擊能看得出,他手上的物資是充足的。”

    “不夠就搶他們的,”寧谷說,“只要陳飛合作,他們已經在包圍圈里了。”

    “不愧是旅行者。”連川點點頭。

    主城的城界破口無數,輕松就能找到進入A區的地方,教堂這種建筑,不在守衛的范圍之內,進去也易如反掌。

    不過這還是連川第一次進教堂,一個白色的方形建筑。

    “雷豫和春三是在這里結婚的嗎?”寧谷跟著連川從窗口跳進了教堂,教堂的大門已經塌了。

    “他們是在B區那個教堂,”連川說,“雷豫說那個教堂大一些,比較氣派。”

    “他還挺挑剔。”寧谷說。

    “應該就是那里,”連川指了指前方一個像演講臺一樣的臺子,“希望系統還能用。”

    “怎么用?”寧谷問。

    “不知道,”連川走過去,看著臺子上的屏幕,“我又沒結過婚。”

    “那你剛怎么不問問九翼?”寧谷湊過去一塊兒看著屏幕。

    “你看九翼像是結過婚的樣子嗎?”連川說著在屏幕上點了一下。

    屏幕亮了起來,要求輸入身份卡號碼。

    連川輸入了自己的號碼,接下去的操作還是很簡單的,根據選項戳戳戳就行,申請結婚,條件符合,自定義配偶……

    但是配偶需要身份卡。

    連川看了寧谷一眼。

    “是不是不讓主城的人跟旅行者結婚?”寧谷反應過來。

    “好像是,”連川又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看到了一個“特許申請”的按鈕,點了一下之后,發現這是一個管理員特批通道,“管理員都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屏幕上方出現了四個方框,提示輸入密碼。

    “密碼是什么?”連川的手停住了。

    教堂里有光閃了一下。

    連川在光閃的同時就已經判斷出這不是燈在閃,他猛地轉過頭,迅速往四周邊掃了一圈。

    一個人影出現在了教堂塌掉的大門外。

    “他來了。”寧谷聲音里全是焦慮。

    連川轉過頭,咬牙往方框里點了密碼,既然是管理員通道……

    E-X-I-T。

    這個在那些無序的記憶片段里出現過不止一次的詞,跟寧谷有著莫大關系的詞,管理員一定知道。

    屏幕上顯示出信息確認時,門外的人影閃動了一下,再次出現時,已經在教堂里了。

    “要怎么弄?”寧谷盯著人影,小聲問。

    在人影猛地出現在距離他們只有十多米的位置上時,屏幕給出了兩個手形。

    連川想也沒想,把自己的左手按了上去,又抓著寧谷的右手按在了旁邊的位置上。

    “午安。”身后傳來了寧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