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扇花錄 > 第97章 恨我念我
  “看來三個月前并非我幻聽。趙月兒果真來過,還留下了這封書信。

  難道她那時便知道我能夠脫出結界?那她為何不加阻攔,為何不重新布設結界?她在這封信里又要編排什么?”

  帶著重重疑惑,李魚展開了信箋,入目卻是:“君初出茅廬即聲名鵲起,驟驟然為仙林名人,稱嘆者有之,艷羨者有之,懷疑者有之,猜忌者亦有之。

  物議洶洶,褒貶并起,孰謂識君本心?妾退而自思,妾與君邂逅相遇,雖出于謀算,亦天意使然歟?

  天既生英雄之軀,必賴靈心詞人直筆記之,壯筆繪之,細筆描之,而后乃現英雄面目,雖千秋萬世而生氣未嘗稍減也。

  妾樸陋無文,難握增色生輝之筆。然目可視,耳可聞,僥天之幸而得與君同行,則妾之目即天下人之目,妾之耳即天下人之耳,所視所聞,他日訴諸詞人而傳于四方,豈非天意留影歟?”

  李魚暗忖道:“趙月兒說了一大堆,云里霧里,就是不肯說正題。且看她到底想說什么。”

  “君之叛師門而無怨色,陷羅網而無懼色,聆盛譽而無矜色,處騙局而無愧色,皆妾所親見而歷歷在目者。英雄肝膽,丈夫豪腸,直是名下無虛。”

  信讀到這里,李魚不由失笑出聲:“趙月兒先前將我貶為一文不值,現在又往我臉上貼金,前倨后恭,是何道理?”

  “然君有英雄之氣概,卻無英雄之氣力。僅妾之所見,君一敗于懷劍公子,二敗于澡雪君,三敗于楚晚晴,四敗于桑野。動輒得咎,不堪一擊,可憐可笑之狀,不待妾贅言之。

  君之暴得大名,不過擁火玄珠之重寶,借疏影閣之余輝,狐假虎威,欺世盜名也。而四方招攬,不期而遇;不虞之譽,紛至沓來。此誠如萬丈高樓,突兀而起,亦將突兀而頹,以其根基不穩也。

  故少年早慧,荊公卒有傷仲永之哀嘆;大器晚成,顧璘竟行沮居正之委曲。君之成名,太易太早,竊為君憂之。綢繆多日,費心勞神,復思有以救之。”

  李魚前一刻還有些好笑,此刻汗流浹背,竟是后背生涼:“趙月兒所說不錯,我的確是狐假虎威。

  即便我此刻突破了神思訣的新境界,但與真正高手比起來,卻還是天差地別。

  趙月兒這番話,我必須謹記在心,時刻提醒自己認清現實,不要得意忘形。”

  “嘗于通鑒見鬼谷門下蘇秦張儀事。初,蘇秦佩六國相印,張儀窮困潦倒,往附依之。蘇秦數日不見張儀,見則惡言辱之,劣食待之。

  張儀既怒且怨,遂入秦國,謀所以報復之計。而蘇秦暗遣其舍人贈金幣資儀,張儀遂能功成。

  設使張儀初時遂心遂意,豈復有連橫得意之日?唯蘇秦明辱之而暗助之,遂有此風云佳話。

  妾智慧不彰,東施效顰,效仿前賢之計,揮灑摯誠之思,貌為騙局而用心未嘗不能對日月也。

  凡欺騙愚弄之計,罵詈譏嘲之語,若得君發憤立志,不枉妾一番苦心矣。”

  李魚心潮起伏,難以自已,拿著書信的手也微微發顫:“如此說來,趙月兒竟是用心良苦了。

  她做了這許多,還讓自己背負罵名,只是為了讓我提升修為?她又是何苦來哉!”

  但隨即李魚又想到趙月兒那輕蔑的眼神和嘲諷的笑聲,不免將頭搖了一搖:“不,不是的。趙月兒這個人喜怒無常,言語反復,真假難斷,完全不值得信任。

  我在她眼里就是個傻小子,她堂堂魔音宗主,眼中根本不會有我,又怎會花這么多心機為我著想?

  她自己說的,像她那樣的天才,最難過的就是無聊。她故意寫這些,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樣?”

  李魚半信半疑,忍不住又繼續看起了書信。

  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他瀏覽書信的速度不知不覺慢了許多。

  “復念江湖多浪,紛紛無暇,故妾尋覓萬里,特辟此靈谷幻界,供君暫避風浪。

  君既破結界而見草箋,修為大進,自不待言。

  然妾之布設結界也,非為困君一生,結界之靈力,亦多有保留。君破結界而離靈谷,再迎滔天波涌,一則可喜,一則可慮。

  故妾不揣冒昧,敝帚以奉,囊中附一面具,為君改顏換容,庶幾可免無謂之煩憂。”

  “如此說來,趙月兒是故意放我出谷的?確實如她所說,她明明可以全力封閉結界,卻沒有這么做。她到底……原來囊中竟只是一張面具,難怪薄薄輕輕的……可也許,這一切都是趙月兒欲擒故縱,故意設置新的詭計……”

  一時間,李魚心頭茫然,不知是什么滋味。他雖然沒有對趙月兒放下戒心,卻只因為這一封信,心頭對趙月兒的仇怨竟消散大半。

  信箋到此并沒有寫完,李魚不想去檢查布囊,先繼續往下看信。

  “嘻,取血剜心,愚弄嬉笑,君其恨我?設幻贈囊,激語忠言,君其念我?恨我則妾自招,念我則妾非望,徘徊臆想,輾轉萬千,獨得一癡字耳。

  唯茅屋對目,燭淚斑斕;竹林吹笛,桃花絢爛;山洞笑謔,篝火通明;馬背疾行,月華霜冷;藥廬欺心,熱血凄艷。

  凡此種種,魂夢之中,無日不現。怎奈解佩憐才,良人已遠;回鄉驚夢,情事全非。一笑。衷懷草草,望君善自珍重。”

  書信的落款是李魚十分熟悉的三個字:“月兒姐。”

  李魚捏著書信,喃喃自語:“恨我念我?恨我念我?”一時亦仿佛癡了。

  趙月兒啊趙月兒,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哪一個趙月兒,才是真正的你?

  我還可以叫你,月兒姐嗎?

  李魚呆立片刻,將那封信收入百寶囊中,然后伸手打開了那個布包。果見布包里是一張泛著淡黃色的薄薄面具,觸手溫潤不黏,不知是用何種材質做成。

  李魚猶豫了片刻,復又走回山谷中,來到河流之旁,伸手將面具帶在臉上。

  這面具頗為神異,一貼到李魚臉龐,便自動伸長延展,如水流一般,霎時漫延李魚全身皮膚。

  李魚并不怕趙月兒在面具上做什么手腳,畢竟趙月兒根本沒有這個必要。但看見水中的模樣,李魚仍是被嚇了一跳。

  水中的自己,竟成為一個年約四十的虬髯大漢,左邊臉上有一道傷疤,右邊卻有一顆大黑痣,比之左邊的傷疤,更覺觸目驚心。

  李魚并不太在意自己的臉,但瞧見現在這副尊榮,真是哭笑不得:“比起毀容后的我,這張臉好像也沒有好多少。那顆大黑痣,瞧著真挺別扭的,看來是趙月兒故意為之了。”

  這面具帶在臉上沒有絲毫異樣,胡子固然真切無比,連全身皮膚也隨之便黑變老,當真是巧奪天工,令人驚嘆。

  李魚望著這陌生的自己,忽然想道:“趙月兒既然有這等神奇的面具,看來她那副模樣,也并不是她本來面目了。不然她那什么美人攝魂訣就根本沒必要帶在身上了……不知她本身是什么模樣?”

  一念心動,河水之中忽然現出趙月兒的臉龐,嘴邊盡是嘲諷的笑意。尤其趙月兒那兩只眼睛滴溜溜轉著,靈動活潑,將戲謔的光芒灼灼投入李魚眼中。

  李魚心頭一亂,連忙伸腿將一顆石子踢入河中,攪出漣漪無限。他同時后悔自責,暗罵道:“我怎么竟會去猜想趙月兒容貌,真是可笑。她長得如何,與我何干?”

  這般想著,李魚當即轉過頭去,大踏步出谷:“我既已改頭換面,旁人已不認得我了。不如徑直先回疏影閣,去瞧瞧師父可否安好。”

  (吃力不討好用文言文寫了這封信。一來顯示趙月兒在詩文上的造詣,二來作者覺得這種略帶復雜的情感,只有文言文才能含蓄蘊藉,反復咀嚼而味道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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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傷仲永就不提了,關于顧璘和居正,顧璘非常賞識居正,卻故意讓居正鄉試落榜,意思是想讓居正多一些挫折,以后才能夠真正成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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