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十丈紅塵長生仙 > 第一百零一章 長安不安
  流水淙淙,繞過凸起的河床,分作無數涓涓細流,隨即又匯聚。木橋橫架兩岸,前頭立有牌坊,行人東西往來,卻是往東的多,往西的少。

  牌坊下有茶攤,馬車便停在茶攤前。

  茶水入口略帶咸味,薛釗只喝了一口便皺起了眉頭。吵嚷聲自身后傳來,薛釗便端著茶水與香奴一同扭頭觀望。

  “咋?”

  “你咋!”

  “你想咋?”

  “你能把額咋!”

  褐色衣裳的年輕人梗著脖子,與那瓜農隔著一尺嚷嚷著,吐沫星子四濺。

  敦實的女子上去隔開二人,勸慰道:“算咧算咧,各退一步。不是額說,這甜瓜又不能當飯吃,一筐要二兩銀子太貴咧!”

  瓜農氣哼哼地一摔秤桿:“活不成咧!一斗谷子要半兩銀子,額不賣貴點拿什么糊口?”

  女子又低聲說了幾句,瓜農這才不情不愿的點了點頭。她從荷包里掏出一塊碎銀遞過去,瓜農掂量下,塞進嘴里咬了咬,隨即苦著臉擺擺手。

  年輕人便與敦實女子抬著筐朝馬車行來。那瓜農兀自叫嚷了一聲:“那筐可得給額留著!”

  “瓜慫,脾氣大得很咧!”

  年輕人叫罵一句,待到得車架前,臉上頓時換上了笑臉:“仙長,這瓜……徑直放車里?誒?不勞煩仙長,額來就好,額來額來。”

  薛釗哭笑不得:“我真不是仙長。”

  眼前浮現奔向七彩霞光的女子,也唯有她這般才算得上是仙長吧?

  不容他分說,一男一女將筐抬進車廂,又小心將一枚枚甜瓜小心放下。

  香奴蹲踞著,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鼻頭聳動嗅了嗅,便選了最大的一個捧在懷中,又從前頭鉆出去遞與薛釗。

  薛釗放下茶碗,取出匕首為其削皮。

  三秦大旱,三月至今只下了幾場雨,那雨還不曾打濕泥土便匆匆消散。莫說是澆灌莊稼,如今連人吃水都成問題。

  郭進立在車旁,一口一口喝著茶水,低聲說道:“前些時日崆峒山的仙長開壇做法,使了神符祈雨,雖然那雨只在平涼打轉,可好歹這渭河有了些水流。上個月渭河都不見水流,只有河床是干的。

  沿岸百姓為了取水,只得掘開河床,在泥土下找水。”

  同行一日,這是郭進說的最多的一次。

  薛釗便問:“朝廷的賑濟……果然到了?”

  郭進便點頭,說道:“張撫臺從河南、河北抽調了常平倉,過些時日便會運到。只是……”他搖了搖頭:“……杯水車薪。”

  三秦大旱,北地同樣也旱,河南、河北兩地收成只有往年的七成,且路途遙遠,一石糧食人吃馬嚼,運到三秦能剩下半數就是運氣。

  方才卸下甜瓜,年輕人提著空筐出得車廂,聽得此言便皺眉道:“師兄你這話不好跟仙長說,就算仙長損了道行求來雨水,這個時節糧食都收過咧,又有啥用?”

  “我本事有限,的確求不來雨水。”薛釗笑著坦陳,又看著郭進道:“郭兄倒是一片赤誠,可謂俠之大者。”

  “俠之大者?”郭進不解。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啊。”

  古銅色的國字臉漲得紫紅,郭進連連擺手:“灑家就是盡一份心意,沒仙長說得那般好。”

  薛釗便道:“大災當前,若人人都如郭兄,又哪里會鬧到這般田地?”

  “仙長好見解!”郭進抱拳拱手:“張撫臺也是如此說的。”

  薛釗點點頭,不再多說。扭頭又看向敦實的女子:“那瓜花了多少銀錢?”

  女子頓時急切道:“請仙長吃幾個瓜,能花費幾個銀錢?”

  “一碼歸一碼,”薛釗抖手,從袖袋里掏出一塊碎銀,強塞進女子手里,笑著說:“若是少了,就算我占了便宜。”

  女子囁嚅:“這……多咧,總共四錢銀子,仙長這銀子快一兩咧。”

  “那多的就算我請三位喝茶了。”

  女子推卻不得,只得收下。歇息已閉,一行人復又啟程。三騎當先開路,馬車轆轆綴在其后。

  香奴吃過削了皮的甜瓜,鉆出來進到薛釗懷中瞭望風景。

  馬車行在木橋上,薛釗扭頭看向渭水上游,便見一座城郭黑漆漆、死氣沉沉擺在那里。

  薛釗看得嘆息不已。

  香奴便低聲問:“道士為何嘆息?”

  “那是咸陽。”

  “咸陽怎么了?”

  “當年秦始皇便是在此地揮斥方遒,平定六國,也不知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香奴眨眨眼,忽而立起來探出爪子亂指:“額滴,額滴,都似額滴!”

  薛釗一怔,問道:“跟誰學的?”

  “方才那瓜農。”

  “好的不學,秦始皇才……嗯……”薛釗沉吟起來,忽而覺得或許當初秦始皇吞并六國時便是這般嚷著的吧?

  過得便橋,長安已近在眼前。

  城墻巍峨高聳,外包磚石,女墻后有持械兵丁。城郭外設了幾處粥棚,有僧人、道士、大戶人家施粥,數千百姓猬集起來,捧著空碗默默等候。

  城門處更是有一隊百多號兵丁把守,逐個嚴查入城百姓。

  “這才七月啊。”郭進失神道。

  車馬轆轆向前,有郭進交涉,一行人等入城倒也順遂。那同行的年輕人放慢了馬速,伴行一旁指點著介紹起來。

  此處卻是長安西郭,戰時可充作甕城殺傷敵軍。過了安定門,這才算真正入得長安城。

  此時的長安乃前梁重建,本朝又行擴建,便是如此比照盛唐時也小了不少。

  白馬調轉馬頭,郭進抱拳道:“我等還要去尋撫臺復命,仙長可是要去城中宮觀掛單?”

  “還沒想好,”薛釗說道:“大約會先賃下一處房子吧。”

  郭進思忖道:“不知仙長對房子可有要求?”

  “干凈一些就好,”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嘴:“兇宅也沒事。”

  “唔——”師兄弟三人對視一眼,郭進便道:“如此倒是簡單了,灑家在東郭太平巷買下一處房子,只是如今跟著撫臺辦差,吃住都在標營,那房子倒是空置了下來。仙長若不嫌棄……”

  “好啊,這倒是省了我自己去找。不知房錢如何算?”

  “仙長……”

  不等郭進推卻,薛釗便笑道:“先說好,房錢比照市價。若是不要錢,那我就不住了。”

  “額……仙長要住多久?”

  “先按半年算吧。”

  “這個……”郭進盤算半晌也不知如何張嘴。

  他這等江湖上的廝殺漢,只知買房子,何曾關注過租房子要收多少銀錢?

  倒是那師妹心細,說道:“師兄盤下那房子花銷一百七十兩,按扶風行情,這租錢每歲不過八、九兩。”

  “那,那就八兩?”郭進試探著看向薛釗。

  薛釗莞爾,從袖袋里抽出一張銀票遞將過去:“多的算作押金,待我走時再退給我。”

  郭進接過一瞧,卻是一張十兩面額的羅漢寺銀票。

  “額……好。”漢子不善伏低做小,便干脆應下。“那灑家讓……”

  “師兄額來額來!”年輕的師弟躍躍欲試。

  郭進目光瞥向女子:“額讓師妹帶仙長過去。”

  師弟還要多言,郭進便一瞪眼:“再多嘴灑家錘死你!”

  鄭重拱手,郭進帶著師弟去尋撫臺部院。

  那師妹名喚喬二娘,待人接物倒是細致,引著薛釗一路東行,橫穿整個長安,好半晌才行到一處巷子口。

  “仙長,此處便是太平巷。”

  薛釗四下觀量,但見石砌的巷道與門樓,臨街鋪面林立,南北走向的巷子兩側院墻高深。他心中暗忖,想來此處住的既不是達官顯貴,也不是窮苦百姓,大抵應該是殷實之家。

  車馬行進去,不多久便停在一處房子旁。

  喬二娘下馬去開了房門,薛釗抱著香奴入內觀量。這房子看著好似四合院,前有門房,西南角開了正門,入內有兜轉過來是二門,內中三間正房,兩側共四間廂房。

  天井呈長條狀,西廂左近還有一口石井。

  正房開了門,室內陳設簡單,只是有些浮灰。

  “仙長看著還可心?”

  “很好。”

  薛釗極為滿意,喬二娘便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道:“如此,額就算不負所托咧。那仙長先忙著,額趕著去復命,等閑暇了額們再來拜會仙長。”

  “好。”

  薛釗將喬二娘送出門外,返身回來,便見香奴開了各處房門,蹣跚著四處游蕩。

  “道士,房子好大!”

  “嗯。”

  “我們還是頭一次住這么好的房子!”

  “瞎說,柴家的房子不是比這里還好?”

  香奴便搖頭:“不一樣,那到底是別人的房子啊。”

  是啊,那是別人的房子,自己與香奴不過是寄居。薛釗忽而想到,香奴好似有了家的意識,這也算好事。

  正思忖間,忽聽得外間傳來叫門聲。

  薛釗循聲到得門口,便見青布包頭的婦人停在門前。

  “這位娘子——”

  那婦人掃量了一眼薛釗,當即笑道:“額是巷口的劉三娘,公子怎地稱呼?”

  “見過三娘子,在下薛釗。”

  “薛公子安好。”笑著一道了個萬福,劉三娘道:“聽公子口音可是來自巴蜀?”

  “正是。”

  “額瞧見公子自己駕了馬車來的,莫非公子是孤身一人?”

  薛釗正要答話,身后腳步聲噔噔,化作人形的香奴便從其身旁探出了腦袋。

  “咦?好生嫽俏的小娘子,不知這位小娘子是——”

  香奴便搶著道:“童養媳!”

  “額……”劉三娘眨眨眼:“原來公子定了親事咧。那不知公子可要雇請幾個丫頭?”

  薛釗心中莫名,跟著便見劉三娘招招手,俄爾便有兩個臟兮兮的小女娘怯生生地被其拉在一旁。

  劉三娘賠笑道:“公子就當行善,外頭鬧災荒,百姓都活不下去咧。公子雇請一個,就是救了一條性命,勝造七級浮屠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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