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揚終于到了鵬城,手續簽署的很快,或許是因為陳科志的那張“反思”的緣故。
唐英再次從泥路走向柯家村,不是來找村長柯受啟,而是來找教師陳科志。
“愿意給我當個養雞場廠長嗎?”
唐英知道陳科志是在編教師,雖說一眼生活就能看到頭,好在穩定。
“愿意。”
“編都不要了?”
“那東西養活不了我幾個弟弟。”
唐英遞了一支煙給陳科志:“跟家里商量商量吧。”
陳科志也不客氣,直接問唐英要火,自顧自地點燃了中華。
“怎么商量他們也不會同意的。還不如不商量。”
唐英點了點頭。
“蓋雞房子什么的細節,我就不說了。就一點,雞飼料一定要供應到位。不然咱的雞活不久的。”
陳科志怒了:“我雖然不是這個村的,但你不能侮辱人。”
唐英抬頭直視陳科志:“你沒挨過餓。”
這一點陳科志也承認。
當初他上學,弟弟們還在陸續出生。
家里條件還可以。
后來他參加了工作,雖說大部分工資都補貼了家用。
但自己好歹留了生活費。
挨餓確實離他很遙遠。
養雞場建成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來干活兒的除了給足工錢,還可以在工地吃飽飯。
臨近的村莊占了柯家村的名額,甚至還發生了些小沖突。
雞雛是從恒空運來的,反向運輸這事兒,倒是稀奇。
沒辦法,這時候的柯家村每家最多三只雞,多了的割尾巴。
不但多出來的雞會消失,其他物件兒也會消失。
當然,沒那么多雞蛋,更沒那么多雞雛。
比雞雛先到的是雞飼料。
說是雞飼料,其實就是玉米、骨粉、魚粉之類的。
骨粉、魚粉沒人惦記。
玉米在柯家村那可是寶貝。
這玩意兒適口性極差,唯有一點好處。
那就是能吃飽肚子。
之前和他交情不錯的一位老師,舔著臉跟陳科志借玉米。
“你家吃商品糧,還吃不飽?”
陳科志不信,他有思想準備,這里有糧食,一定會有人來借。
他估計第一位來借糧的,可能是自己未來的老丈人柯受啟。
誰知竟是自己志同道合的好兄弟、好同事。
“我也有窮親戚呀?”
來人低著頭,縮著脖子,仿佛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一般。
唯獨就是不往門口看。
他知道,自己不能走。
走了,就得有家人挨餓。
“借多少?”
陳科志看著來人手里的袋子。
撐死了也就能裝五十斤,再多那個舊袋子非脹破了不可。
“你能做得了多少的主?”
“五十斤?”
陳科志沒敢把話說死。
這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在這個時間段,有一個知心朋友,是人生為數不多的光亮。
來人搖搖頭:“不夠的,志哥。幫幫忙吧。”
倆人一向平輩論交,卻從來沒稱兄道弟。
陳科志知道,來人比自己要大上四五歲。
一聲志哥,幾歲了陳科志所有的心里防御。
“我帶你去裝,裝夠了再上稱!”
陳科志帶著自己的好朋友,來到了唐英送來的糧囤面前。
金黃的玉米散發著干燥和灰塵混雜的味道。
這味道是如此的迷人,有了它就意味著能夠活下去。
面袋子裝得鼓鼓的,朋友走了。
陳科志的心里卻空空的。
哪些糧食可不是他陳科志自己的,那是人家唐先生用來喂雞的。
沒有糧食,即將運到的小雞,就沒法兒長大。
那就意味著全村老少爺們增收的目的落空了。
不行。
這么干是不行的。
天王老子來,就只借這一次了。
結果天王老子沒來,陳科志對象的老子倒是來了。
中氣十足的柯受啟此時壓低了聲音。
“陳老師,借點兒糧食吧。村里好幾戶餓了好幾天了。”
陳科志略一搖頭:“糧可不是我的,那是唐先生喂雞的。沒了糧食,到時候,咱們拿什么喂雞呢?”
“我想好了,明天就叫你爹找人來提親。我會同意的。”
陳科志不知為什么,心底沒有一絲高興的意思。
“要是沒有這一囤玉米,你還會這么說嗎?”
柯受啟面色一僵,老臉微紅。
他沒說自己的底線是不讓一戶人家餓死之類的屁話。
或許此前,他是真的為女兒著想。
不想讓她進火坑活一輩子。
可如今,他看清了這個小伙子。
雖然,他已經和更官在對面看了半夜了。
目送陳科志的朋友背著糧食走,這才來的。
陳科志拒絕了自己這個老丈人的要求,讓柯受啟更高看了他一眼。
“我一直沒有攔你吧?你和老二談天兒,我也允許了。只要你借點兒錢,我也就允許你上門提親了。作為村長,我也是要面子的。”
陳科志沉默了,柯受啟說的是事實。
兩人相處,柯受啟真要是反對,當時就應下任意一家的親事。
他也就沒什么盼頭了。
老頭沒有。
雖說也愛面子,人家也通過對象的嘴說了。
讓陳科志借點兒錢。
柯家保證不貪不占,全都帶回陳家來。
完全就是只要舍下些臉皮,就能成的好事兒。
問題是誰能借給陳科志錢呢?
真到動真章,也就剛剛背走糧食那位能提前一個月預支工資借給他。
別人,只看到他陳科志偷吃學校坡上的柿子,就知道怎么回事兒了。
人在窮的時候,沒人敢借給他錢的。
借錢也是看面子的。
沒錢就沒這個面子。
“陳老師,隊里真的沒糧食了。要是餓死了人,我這個村長……”
陳科志想了很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能那么干。”
“那我就答應老二的親事,換糧食去。”
陳科志看著柯受啟,仿佛從來沒有見過他一樣。
夜深了,守著這樣一個大糧囤,他的胃里也沒有一點兒食兒。
挨餓的滋味兒不好受。
不過,他想過了。
一旦唐先生問起來,就說糧食自己吃了。
真要追究,就從自己工資里扣。
陳科志說服了自己,眼淚還是從他的眼角不斷涌了出來。
他沒說話。
只是無聲的哭泣。
“進來吧。你們不是缺糧食嗎?自己裝!”
門口呼地涌上來些黑色的人影。
陳科志知道,自己是打不過人家的。
糧食沒了,老師這份工作也要沒了。
就是唐先生答應的工作,也會不見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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