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紹平元年,初冬
今夜小雪,夜色清寒。
皇宮深處卻是一派燈火通明。
隆德殿里隱隱傳來絲竹舞曲之聲,夜空中似有酒香花香浮動。
不起眼的宮墻邊,老邁的太監艱難地提著水桶前行,聽著那靡靡之音入耳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先皇駕崩還不過半年,陛下卻在宮中夜夜笙歌。
枉費當初先帝對這個侄子照顧恩寵有加。
咚咚咚……
一陣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太監抬頭瞇起老眼望去。
只見一隊宮中侍衛正拖著一個纖細的身影快步而來。
隨著隊伍往前移動,微偏的頭顱在月光下露出了大半容顏。
本該是一張絕代傾城的容顏。
然而一道傷痕從右眼下往左貫穿到左下顎,將完美無瑕的容顏突兀地分成了兩半。
看上去詭異又凄厲。
這孩子怕是活不成了,可憐啊。
老太監在心里嘆了口氣,提著水桶蹣跚地走了。
隆德殿中絲竹聲繞,舞姬翩然。
剛剛登基半年的新皇蕭紹摟著懷中美人,慵懶地靠在桌椅里,眼中滿是意氣風發。
殿下不過三人,卻都是他的心腹重臣。
“啟稟陛下,罪婦顧攬月帶到!”
“進來!”蕭紹揮退了殿中閑雜人等,厲聲道。
女子被兩個侍衛拖著,丟在了大殿中央冰冷的地上。
做完這些,侍衛躬身告退。
隆德殿華燈高照,顧攬月睜開眼便看到那高高在上的兩人,被寒夜凍得發青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蕭紹、顧憐星。”
“放肆!竟敢直呼陛下和娘娘姓名!”
顧攬月并不理會旁邊傳來的呵斥,掙扎著站起身來。
她身形極為單薄,冬夜里只穿了一身單衣,卻依稀還能看到當初名滿洛都的敬安侯夫人的風姿。
顧攬月目光環視了殿中眾人,眼底帶著輕蔑的譏誚。
“顧攬月,可知朕為何命人帶你來此?”蕭紹居高臨下地看著殿中女子
顧攬月淡然一笑:“若是不知,我怎會在此?”
“逆女!你果然是故意的!還不快將解藥拿出來!星兒是你妹妹,你怎敢如此害她?”殿下一個五十出頭的中年男子拍案而起,怒斥道。
顧攬月勾唇笑道:“大伯和弟妹通奸所生的孽種,也敢說是我顧攬月的妹妹?”
“啪!”一個耳光狠狠甩在她臉上,顧攬月唇邊溢出了一抹血跡。
顧攬月冷冷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新受封的敬安郡王趙璋,她顧攬月的丈夫。
趙璋有些心虛地避開了她的眼睛:“攬月,將解藥拿出來,我會求陛下饒你一命。”
顧攬月笑道:“你覺得我會給你?”
趙璋臉色陰沉地盯著她,“顧攬月,不要胡鬧!凌家已經沒了,你也不想活了么?”
“難道我想活,你們就會放過我?”
“我……”趙璋望著她,想說我會護著你。
然而唇角動了動,話到了嘴邊卻終歸無聲。
“姐姐,你為什么要害我?”
座上的顧憐星泣道,“當初你看上了璋哥哥,我便讓給了你。我處處退讓不敢與你相爭,你為何…還要害我?我腹中已經有了紹郎的皇兒,求求姐姐,看在你未出生的外甥的份上,放過我吧。”
顧攬月輕咳了一聲強壓下喉頭的腥甜,輕笑出聲。
蠢貨,死到臨頭還敢挑釁她?
“奸夫淫婦,亂臣賊子。”顧攬月嗤笑一聲,“帝皇之尊,母儀天下,你們也配!”
“攬月,住口!”趙璋氣急敗壞地道,“你瘋了嗎?!”
一雙清冷的眼眸定定地看著他,幽幽道:“我顧攬月,我凌家的東西,是要拿命來償還的。”
一種不安的感覺瞬間從心底升起,趙璋盯著她道:“你做了什么?”
“我顧攬月狼狽的模樣好看么?”她微笑道:“你們最大的錯,便是不該讓我來這里!”
抬起右手,手腕上一道傷痕觸目驚心,鮮血正順著手腕流下,早已經染紅了她整只手。
只是她本就傷痕累累,殿中也無人在意一個罪婦的傷勢。
趙璋突覺心口仿佛被針尖刺過一般,疼痛難忍。
“你…你做了什么?”趙璋不可置信地看眼前的女子,她竟還能下毒?!
“你忘了么?我是醫圣弟子。”
華燈照耀下,顧攬月傲然道:“我能救人,也能殺人!”
咚地一聲,酒杯從大殿上滾落下來。
蕭紹捂著心口,滿臉驚駭地瞪著狼狽的顧攬月。
“這不可能!你下了什么毒?太醫!來人!傳太醫!”
顧攬月笑道:“入骨相思,來不及了。”
“解、解藥,拿出來,朕饒你不死!”
顧攬月抬頭看著他,眼神帶著幾分憐憫,仿佛在看一個傻孩子,“入骨相思,怎么會有解藥?”
一寸相思一寸灰,相思入骨,肝腸摧。
九九八十一日后,肝腸寸斷,五臟俱焚。
“趙璋,顧文華,陸觀月,凌家沒人了,你們也得死。”
顧攬月含笑看著座上的蕭紹,平靜地道:“我凌家世代為大靖鎮守邊關,你身為皇族通敵賣國,謀害先皇,陷害忠良,冤殺功臣,也一起去地下向我舅舅賠罪吧。”
“朕殺了你這賤人!”
蕭紹從丹陛上沖下來,掐住顧攬月的脖子,眼底一片血紅。
入骨相思!入骨相思!
心口針扎一般地疼痛提醒著他,他中了天下第一奇毒。
不!他不能死!
他才剛登基為帝,天下盡在掌握!
他不能死!
“賤人!你胡說,你不可能有機會下毒!”
“她把毒下在了自己的血里!”趴在桌上的俊美青年臉色蒼白,咬牙道。
“入骨相思…遇金梔酒,有十倍之效。”
他們今晚宴飲,喝得正是金梔酒。
蕭紹臉色變了變,忍不住吐了口血,咬牙道:“徐、容!”
一個老太監顫顫巍巍地從殿后走了出來,朝著顧攬月恭敬地作了一揖,才面向君王道:“老奴叩見陛下。”
蕭紹指著他,臉色鐵青,“朕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背叛朕!”
老太監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先皇待陛下不薄,陛下…為何要背叛先皇?”
“原、來、如、此!”
他以為可以信任的人,原來真正效忠的,從來都不是他!
“顧攬月,把解藥交出來!否則朕將你碎尸萬段!”
“陛下說笑了。我早先說了,入骨相思,無解。”
“朕、不、信。”
“朕不信!將解藥交出來,否則,朕將你扔進紅帳!讓凌闖的在天之靈看看,他的外甥女是如何被千人枕萬人騎的!”
“有當朝帝后和新貴為我陪葬,不虧。”
血水源源不斷從她唇邊溢出,顧攬月臉色越發蒼白,臉上笑容卻越盛。
“陛下,她已經心存死志了。”
趙璋眼神復雜地望著她,痛苦地道:“攬月,我從來沒想過要、害你性命。”
畢竟是幾年夫妻情分,他是想救她的。
顧攬月道:“趙璋,錯把畜牲當人是我顧攬月眼瞎,我認。但是,招惹了我顧攬月,你也得認命。”
“敬安侯府因我顧攬月再興,也當由我顧攬月而滅!”
“姐姐!”座上的顧憐星終于忍不住奔下了丹陛,跪倒在顧攬月身邊哭泣道:“姐姐,星兒知道錯了!你饒了星兒吧!”
“姐姐,只要你把解藥拿出來,星兒一定勸陛下為凌大將軍平反!”
蕭紹眼神微閃,立刻道:“星兒說得對,只要你交出解藥,朕一定為凌闖平反,追封他為鎮國公!龍朔軍,朕也不再追究!”
顧攬月勾唇一笑,抬起左手扔出一粒藥丸。
“這是世上最后一粒清靈丹,可解百毒。”
話音剛落,她被人無情地拋到了地上,落地的瞬間又吐出一口血來。
誰也不想死。
不久前還君臣和睦,夫妻恩愛的人瞬間翻臉。
大殿里亂成了一片。
顧攬月慢慢閉上眼睛,聽著身邊的爭斗和怒罵聲,唇邊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蠢貨!
她顧攬月自負聰明,竟然栽在了這些蠢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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