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君心中，做不到無動于衷。
她痛苦地抬眼，看向眼前平靜無波的慧覺大師，再次發出靈魂的拷問，“師父，世間真的有佛主嗎？”
“若真有，那為什么我還能看見如此多人間慘劇，有時人已不是人，是被人豢養的畜生，被那些惡魔隨意糟踐？”
“而好人，卻常常受制于人，身不由己，最后還不得好死？”
慧覺左手平放在盤著的膝蓋上，右手慢慢捻動著佛珠。
拇指下掐，一句一珠。
絲毫未受女施主激烈的情緒所染。
聲音也不疾不徐。
“其實佛主一直都在這個世間，只不過幻化成各種身份，隨緣化教。”
“凡夫俗子肉眼凡胎，看不出來而已。”
“或許，你身邊的某位貴人，就是菩薩化身，想要加持你。”
“當然了，有時候，佛主也會以“惡人”的身份出現，以“逆增上緣”的方式，來對你點醒或者磨礪。”
“就像提婆達多對佛陀那樣。”
“所以世俗間的善惡，有時候只是一種幻象，一切皆因我們的心而變。”
劉秀君沒辦法理解，她不可思議道，“怎么會是幻象呢，那是實實在在發生在我身邊的事啊……”
“那些惡人，怎么有資格褻瀆佛主，佛主不是最大慈大悲，憐愛世人嗎？”
“可為什么人間總是壞人活得滋潤，好人卻常常不得好死？”
慧覺抬眼看向她，“施主多年苦學，是為何？”
劉秀君愣了一下，腦中回想起當年剛踏入醫學院時，跟所有同學一起誦讀的誓言。
【我志愿獻身醫學，熱愛祖國，忠于人民，恪守醫德，尊師守紀，刻苦鉆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發展。
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圣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斗終生！】
那時那刻激蕩的心情，每每想起，仍然震耳發聵。
緩了幾秒，劉秀君才選了一個很中庸的說法，“救死扶傷。”
她當年選擇學醫，一則為工作穩定，二則，她爸過早的病逝，讓他們家孤兒寡母的三人，從小嘗盡了苦楚。
她想，若是她有能力治病救人，將來是不是可以避免更多像他們家這樣的悲劇出現？
慧覺一雙眼古井無波，仿佛能透過劉秀君的雙眸，看進她心里。
“你今之醫術，段位如何？”
劉秀君想到了自己這么多年來，對自己的專業領域，從未懈怠過。
哪怕是待在尤瑟夫身邊，身無自由，心中卻也從未放棄過對專業的精進。
因為唯有醉心于專業領域中時，她的心靈才是自由的，不被束縛的。
巔峰永無止境，只因雄心永無上限。
尤瑟夫雖然是個惡魔，但不能否認，他在醫學領域，具有超然的靈性。
他在自己的研究基地里，開創了很多生物醫學領域的先河。
劉秀君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
她老實回答，“在我的專業領域內，堪稱國內頂尖。”
甚至在國外，她的水平，也是超一流的。
這也是尤瑟夫特別喜歡讓她打下手的一個原因。
畢竟好的苗子，可遇不可求。
慧覺眉眼不動，“佛法評判善惡行為的標準，不僅看當前產生的苦樂，更要看它對未來生命的延續是否有益。”
“善惡是由業果而定。所造的業能夠感得未來樂果的，稱之為善；所造的業能夠引發將來苦果的，稱之為惡。”
“佛說：縱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
“世人已造的善與不善的業，必定會承受苦樂的果報。”
“業力的成熟，有快慢的不同，有的現前感受，有的需要經歷漫長的時劫，等到因緣聚合才會受果。”
“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沒有任何一種業會被時間、水、火等外法所毀滅。”
“你心中所謂的惡魔，他們早晚會為自己所造的業，去承相應的果。”
“但你自己呢？”
“你說你有罪，想通過懲罰自己去贖罪，你可知，你這樣的業，何嘗不是一種惡？”
劉秀君瞳孔微縮，“師父，我不明白。”
慧覺望向禪房中燃至一半的香，香煙裊裊，帶著靜心的作用。
“你身懷救人之能，卻不思普世救人之職，一心陷于心魔，悲觀厭世，逃避退縮……”
“這對那些身陷病魔之人，你身邊關心愛護你的家人，難道不是一種惡嗎？”
“我，我沒有……”
輕生的想法被對方看穿，劉秀君一時有點難堪和慌亂，垂下眼簾，躲避對方的探視。
良久后。
劉秀君自己先承受不住無聲的壓力，整個肩膀都塌了下去。
她抬眼求救，“師父，可我做不到，我一想到那么多因我而死的同仁，我就沒有力量堅持下去。”
“我真的做不到……”
“我日日夢見他們的親人向我討命，是我連累了他們。”
他們中的很多人，其實跟她一樣，只是抱著單純的信念和理想，從而踏入這個領域。
想到曾經跟他們并肩作戰，一起研究攻克某個技術難題的日子，一起悄悄收集整理尤瑟夫罪證的日子，一起互相打氣的日子……
劉秀君心里，錐心一般疼。
慧覺輕嘆了一口氣，“世間眾人千千萬，花開花落，潮起潮滅，都自有定數。”
“但能在時間的長河中，留下痕跡之人，少之又少。”
“能為后世之人留下善果的，更是鳳毛麟角。”
“你若就此放棄自己，不如想想，如何讓他們死得其所。”
“……師父，那我，我該怎么做？”
劉秀君睜著一雙無神的雙眼，眼中的光，明明滅滅，如狂風中的一根燭火。
絕望又無助。
此時，慧覺盤捻的佛珠，已經捻完了一圈，回到了母珠。
他淡定地從母珠旁的第一珠開始，又開啟了新的一輪盤捻。
“佛主降下甘露，眾生歡喜，一切苦厄病痛，從此遠離。”
“你又何嘗未知，你不是其中一滴甘露，是佛主借你之手，濟世救人呢？”
劉秀君聞言，直接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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