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意作為一個半吊子中醫，被留在了草壩子上，負責照顧老弱病殘。
距離太遠，她看不到現場的情況。
但那個畫面有多么悲壯，她都能想象得到。
夜已深。
可江如意根本睡不著。
站在臨時醫療點的帳篷門口，望著如瀑的暴雨，內心思緒萬千。
最后，她咬了咬牙，轉身穿進雨中。
來到了臨時廚房。
“李大嬸，再多熬一點姜湯，我給他們送過去。”
李大嬸守著鍋爐，雙眼怔怔的，正在發呆。
聞言，“哎”了一聲，連忙起身，悄悄抹了抹眼淚。
動作麻利的動了起來。
江如意看見她那條綁著繃帶的腿，想到之前聽人說，李大嬸的兒子這次地震沒有逃出來。
危急時刻，他把他媽推出去，自己卻被房梁砸到腦袋，當場就不行了。
救出來沒幾分鐘，就在他媽懷里，咽了氣。
李大嬸當時拖著斷腿，肝腸寸斷，差點沒哭嚎著跟著兒子一起去。
是一幫鄰居生拉硬拽，又苦苦相勸，才把她勸下來。
鎮長怕她一個人呆著，胡思亂想，指不定什么時候又尋了短見。
干脆把她分派到廚房來干活。
有點事情做，心里有個寄托，精神不至于徹底垮掉。
江如意還聽說，李大嬸跟她老伴兒感情特別好，兩口子婚后二十幾年，從來沒有紅過一次臉。
她老伴兒多年如一日，把她當一個小姑娘寵。
就連家里的兒子，地位都要往后排。
鎮上不知道多少姑娘媳婦老婆子羨慕她。
但不幸的是，她老伴兒去年就生病去世了，徒留他們母子二人在世上相依為命。
據說，她老伴兒過世前，兒子跪在他床前，跟他發誓保證，以后一定會好好孝順母親。
她老伴兒聞言后，才抓著李大嬸的手，斷掉最后一口氣。
一年過去，李大嬸好不容易從喪偶的悲痛情緒中走出來。
可如今……
地震又殘忍地帶走了李大嬸的兒子。
往后余生，這世上就剩了她一個。
想到這兒，江如意心里揪了揪，抿抿唇，立刻走上前。
“李大嬸，我來幫你。”
李大嬸轉頭看著她，臉色蒼白憔悴又破碎，卻仍然淺淺笑了笑，也沒拒絕。
客氣道：“行，那你幫我看著火吧。”
對于震后第一支頂著大暴雨，翻山越嶺到達鎮里的外援隊伍。
全鎮上下對他們一行人，無不心存感激。
更何況這姑娘不僅人長得好看，還會中醫，今天幫著衛生員照顧了不少病患。
看見江如意熟練地往簡易灶臺里添柴加火，李大嬸好奇問道，“江姑娘，你還會燒火呢？”
她一看就是嬌滴滴的大城市里的妹子。
沒想到干起這些粗活來，還挺麻利。
江如意朝她笑笑，“我爺爺和外婆家都在鄉下，小時候可沒少燒這種農家灶。”
李大嬸聞言，愣了一下，緊接著又喃喃道：“怪不得……”
之后，兩人東一句西一句聊些家常。
外面大雨不停，空氣寒涼。
可這個小小的臨時廚房里，卻莫名有一絲溫情在流動。
江如意盡量找些輕松快樂的話題，希望能抹去一些李大嬸臉上的凄苦和空茫。
死者已逝，但活人，還是要努力活下去才對。
煮了濃濃兩大鍋姜湯后。
江如意把姜湯和碗，抬到了一輛三輪車上。
李大嬸不放心地詢問了好幾遍，“你真的會開這種小三輪嗎？黑天雨夜的，你一個姑娘家太危險了，不行的話，我另外叫個人去……”
“鎮上的人，幾乎都去清路障了，你還能叫誰？”江如意笑問。
李大嬸往周圍的雨棚下望望，臉色犯愁。
最后，也只能說，“那你路上小心一點。”
江如意連連保證了好幾次，還開玩笑說：“放心吧，我連坦克都開過呢，一輛小三輪，小意思。”
“你這孩子……”李大嬸會心笑出來。
臨出發前，江如意轉身，抱了抱李大嬸。
溫聲道：
“嬸子，你有一個好兒子，他現在一定去了天堂。”
“如果他在天上看到你現在好好的，一定會很開心，他就算見到了他爸，也一定是笑著的。”
李大嬸站在臨時廚房的門口，看著她開著三輪車，消失在雨幕里。
抬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表情是又哭又笑。
“江姑娘人美心善，是個好的，誰家要是娶了她，真是好福氣。”
“可惜我兒這輩子是沒這種福氣了。”
她怔怔道：“希望他下輩子投個好胎，娶個好老婆，再生幾個孩子，把他這輩子沒經歷過的都補上……”
說完，捂著臉嚎啕大哭。
哭聲被掩蓋在暴雨中，傳不了多遠。
但江如意還是聽到了。
盡管那只是才認識幾個小時的一個陌生人，但她心里還是難受得不行。
雨太大，就算穿了雨衣，也擋不住雨水被風刮著，往臉上拍。
江如意也不知道此時，自己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總之，混在一起，順著臉頰往脖子里鉆。
風一吹，渾身都發冷。
江如意開著小三輪，騎在有點顛簸的路面上。
想想李大嬸，想想今天看到、聽到、感受到的一切……
又想想因為擔心她，正努力往這邊趕來的陸北城。
心里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溫暖。
她所愛之人平安健康，大概就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事了吧。
……
把姜湯送到。
鎮長嘴里不斷說著感謝的話，數量不多，他只讓一些體弱的老人、女人和小孩過來，一人喝了一碗。
江如意也沒多耽擱和打擾。
收拾了鍋碗，就離開了。
可剛才看見的一幕幕畫面，如刀刻一般印入了她的腦海。
那些老人、女人，還有小孩，明明很多都已經一身濕透，臉色蒼白。
但沒有一個人說放棄。
沉默地喝掉姜湯后，又沉默地轉身離開，繼續投入勞動。
仿佛此時任何事都不能動搖他們。
他們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要盡快把道路打通，要保住自己的家園。
三輪車開出一段距離，直至身后的人再也看不到后。
江如意實在忍不住，一腳剎車，把車停下，趴在了方向盤上。
心里鼓脹著巨大的不知名的情緒。
無法排解。
她明明有能力的，為啥……不再多做一點呢。
深呼吸了幾口氣，江如意抬起頭來，蒼白的小臉上，一片肅穆。
此刻，她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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