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萬法無咎 > 第一百章 再立契約 勝天半子
  歸無咎迎著那丈二小舟,縱身一躍。

  雙足落地如同紙鳶飄搖,沒有造成半點起伏。稍微過了數息,回首再看,才發現那小小竹筏的水線,稍微加深了些許。

  那少女極靈動地往前跨了三四步,步履裊娜翩躚。眼眸深情地望著歸無咎,似乎有笑意化作流水溢出。款款道:“生死一別,人間何世。歸無咎,我們又見面了。”

  歸無咎的雙眸中卻升起一點銳利光華,緊盯著這年輕少女,似乎要透過她意遠淑真的氣質和精致無瑕的面容,看破她背后的一切秘密。

  良久,歸無咎淡然道:“你不是她。”

  少女纖步輕搖,又往前走了幾步,幾乎和歸無咎鼻尖相對,間不逾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著歸無咎的俊逸臉龐。

  少女嘆了口氣,惱道:“時光倥傯,一夢枉然。方才這首小曲,難道不是正合陰陽輪轉之后‘愛別離’的心境么?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歸無咎微笑道:“那一位雖然高蹈獨步,絕代風華,但是同樣不缺近人生氣。精騖八極之外,氣通比鄰之間,差可形容。而姑娘你一顰一笑雖然看似無限真實,但神韻深處,到底至為邈遠,當非此界中人矣。”

  少女詫異之余,終于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歡喜鼓舞道:“好敏銳的感覺。不愧是我的小師弟。”

  “說起來,師尊可從來沒有收過男徒,歸無咎,你可是第一個。”

  歸無咎聽到“小師弟”三字,稍微一琢磨,便知此女來歷。只是震動之余,心中暗評,這位少女雖然將一身氣息盡力演化成凡人模樣,但是這無始無終、顛倒乾坤的至臻高妙,卻遠非南姓書生所能及。

  不止南姓書生,即便和諸真君中功行最深的寧中流、杜明倫相比。這份了無痕跡的大超越,也比寧、杜二人相斥于一界的氣韻高明得多了。

  難道同為天尊弟子,差距竟然大到如此難以逾越的地步?

  少女似乎看透歸無咎所想,淺笑吟吟道:“還沒有來得及自我介紹。本姑娘的閨名自然是不方便告訴你的,即便你是我小師弟也不例外。本人法號‘利蘭遮’,侍奉恩師座前四十余萬載,終于在七萬年前成道。我輩中資歷最淺,至今也沒有幾個信眾呢。”

  “成道”二字在歸無咎耳中不啻于平地驚雷,心念一動,脫口而出道:“你是,大魔尊?”

  那少女撇了撇嘴,突然翻了個白眼,柔情綽態教人難以招架:“答對了!不過,‘大魔尊’三個字尚不敢當,‘小魔尊’或許還馬馬虎虎。”

  歸無咎卻知這是此人信口胡謅。信者念誦魔尊之名,無論成道遠近,皆號為“大魔尊”,可沒有什么“小魔尊”的稱呼。

  歸無咎肅然道:“利蘭遮大魔尊有何見教?”

  利蘭遮一聲輕笑,道:“小師弟何必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我本以為,你見到我,應當比見到道門中人親近許多才對。”

  “恩師對你可是異常看重呢,本來是要親自降世開導你這榆木腦袋。只是以恩師的境界,哪怕是以化身降臨此界,也要損失魔尊之身一元會十二萬年的修為。師傅有事,弟子服其勞。于是師姐我便自告奮勇,下界一行。”

  “縱然師姐我功行淺薄,這一趟下來,也要損失一萬兩千年修為。將來小師弟若得以成道,可要好好補償師姐喲。”

  說著,利蘭遮柳眉彎彎,化作兩朵月牙。

  歸無咎此刻心神卻完全寧靜下來。

  無論對面是誰,是天尊,魔尊還是販夫走卒,他都可以平常心對之。

  細細審視利蘭遮大魔尊所言的每一個字,歸無咎道:“從來聽說,魔尊只作為賜法偶像存在,從未親自下場干涉世事流轉。利蘭遮大魔尊今次可是破了例了。”

  利蘭遮柳眉一蹙,不以為然道:“那卻未必。不過魔尊降世代價太大,若無足夠的收獲,沒有必要如此做罷了。”

  歸無咎那日和緊伐羅大魔尊的弟子、那南姓書生討價還價時,確實曾經料到,恐怕魔宗和自己的交涉尚未結束。

  那日,歸無咎說的簡單,獲得一家隱宗弟子的身份,借助這個名義立下賭約,助魔宗入世,幾乎無本萬利。

  但是有一點歸無咎卻避而未提。歸無咎“三寶合一”的金丹之術,瞞過下面的人綽綽有余,但卻絕對逃不過天玄上真的法眼,更不必說有可能還有人劫道尊暗暗觀望。

  甚至若有改變形容的需要,單憑“儲真擬神陰陽雙鏡”,也不足以欺瞞天玄上真耳目。

  魔宗如果覺得這筆買賣劃算,那么這些疏漏之處自然會為歸無咎補足。

  現在,確如歸無咎所料,魔宗很快就有了動作。

  但是沒想到,竟然會是一位大魔尊親臨紫微大世界,解決此事。

  歸無咎尚未見過一位人道天尊,卻率先和一位魔尊產生近距離接觸。盡管歸無咎出身越衡,但是道魔兩門和他的關系,卻越來越平衡了。

  利蘭遮突然道:“小師弟,手談一局如何?”

  這句話沒頭沒尾,似乎只是利蘭遮興之所至。

  但是隨著她柔若無骨的手指輕輕撥動,竹筏之上,就真的莫名出現了一塊怕不是有七八百斤重的青石。

  青石兩側,是兩塊兩尺高的紅色石塊,似乎作為座位存在。

  竹筏之上多出千斤大石,卻吃水不變,漂流依舊。

  利蘭遮伸手一抹,那青石之上如被利刃所削,立刻光滑如鏡。隨后她柔荑作筆,食指輕輕劃動,縱橫十九道,漸漸成形。

  其實以她身為大魔尊的法力,直接變出一塊棋盤來也是易如反掌。但利蘭遮似乎頗為享受這份“設局”的樂趣,雙目光華聚斂,一絲不茍,竟是刻得異常認真。

  盞茶功夫之后,棋盤刻成。

  利蘭遮又伸手一挖,棋盤兩側挖出兩塊半球形的石塊來,伸手一捏,盡數化作棋子。而石上坑洞,恰好充作棋罐。

  利蘭遮把手一伸,道:“小師弟先請。”

  歸無咎也不推拒,這個先手他占的心安理得。若是大魔尊以神意推演,那么弈中手段,他是無論如何也及不上對方的。

  黑白四子落定,歸無咎執白先下一子。

  利蘭遮亦還以一子。

  歸無咎本想見識一番,以大魔尊的手段,會下出怎樣別開生面的棋局來。但是沒想到,利蘭遮開局棋路甚為普通,一來一回,均以世俗中最常見的開局定式“大壓梁”官著應對。

  歸無咎雖非以木野狐渡枯心劫之輩,但對于“大壓梁”一百余式變化,同樣也了然于胸。

  來來往往,轉眼間便是數十子下去。

  布局階段大致結束,歸無咎道:“大魔尊可以表明來意了吧?”

  利蘭遮眨了眨眼,淺笑道:“你的成道計劃,和圣教一方的賭約。所謂‘元嬰無敵,金丹一式’,確然是個異想天開的好計謀。就連師尊也是十分欣賞的。”

  歸無咎淡然道:“大魔尊謬贊了。”

  利蘭遮落下一子,悠然道:“小師弟你以隱宗真傳的身份和圣教立下賭約;師尊也想和你這未來的弟子立下一道賭約。不知你意下如何?”

  歸無咎眉間一挑,道:“賭約?”

  利蘭遮掩口輕笑,身軀微顫:“小師弟給緊伐羅大魔尊座下弟子南禹一畫下一塊大餅,其余需要了結首尾之事卻絕口不提。這算盤未免打得也太精了一些。”

  “這賭約的內容,若關于小師弟的道途。”

  “小師弟走通斗戰觀法之道所需要的一切,師姐我這里都可以給你。但是,這不是無有任何代價的。”

  利蘭遮溫潤清淺的雙眸突然也變得銳利起來,悠悠道:“按照小師弟道門之中的法訣,‘天人立地根’之路若是徹底成功,自‘近道’到‘得道’,當可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不必像尋常真君一般遷延數萬載。是也不是?”

  “小師弟若果然做到,以后大家就以道友相稱;否則,你我便免不了一場同門之誼,以后見面了要乖乖給師姐請安。如何?”

  歸無咎詫異道:“大魔尊的意思是,簽訂了這份契約,即便是在下成就近道位分,也不能擺脫魔道牽擾?”

  利蘭遮妙目連眨,有幾分無辜地道:“若非如此,何至于讓身為魔尊的師姐我親自下界一趟呢?”

  言畢,利蘭遮在棋局中又落下一子。

  歸無咎定睛一看,這一子若即若離,非攻非守,若說有多大潛力也說不上,但要說是緩手,似乎也并不恰當。這一著,大大出乎歸無咎預料之外。

  棋局之外,利蘭遮的言語,同樣也出乎歸無咎意料之外。

  按照道法常理而言,“道魔雙修”的道門修士,通常是將魔道功法當做一根拐杖。一旦道法成就近道位分,就可以將這根拐杖丟掉,不虞魔功后患侵擾。

  但是現在,利蘭遮大魔尊卻親自下界,要和自己簽訂一份賭約。若是自己在成就真君之后不能盡快邁出第二步,真正斬分天人,那么同樣不免成為大魔尊麾下弟子。

  歸無咎沉吟道:“所謂‘極快’,到底是多久?”

  利蘭遮極為隨意地道:“極快就是極快。非要定個期限的話,那就一百年,如何?”

  歸無咎一愕,慨然道:“真是個有趣的數字。”

  百年之前,歸無咎所面對道途,就是五百年成道的萬古絕徑。如今百年過去,五百年變成了四百年。

  可是現在,利蘭遮又添上一百年。真正得道逍遙之期,又重新變成了五百年。

  面對利蘭遮出人意表的一著,歸無咎似乎一門心思都沉浸在棋盤之上。苦思良久,終于找到了自認為的最善應對之法,落下一子。

  利蘭遮見歸無咎遲遲不表態,柔聲道:“你那賭約,雖然氣魄不小,但到底還是小覷了變世英杰了。你們九宗固然人才輩出,紫微大世界的修道者又豈甘落后?”

  “若無恩師留下的這一道法門,保你功行再進一籌。所謂‘元嬰無敵’,是絕難實現的。”

  “數百年后,不僅僅是你們九宗的三十六萬年變局。整個紫微大世界,也將迎來一場劇變。”

  歸無咎心中一震,正要詢問利蘭遮此言之含義。但是一抬頭,卻發覺利蘭遮的神態意趣古怪,明顯是既等著自己發問,卻又無可奉告之意。

  至于“元嬰無敵”原本難以實現,歸無咎相信利蘭遮大魔尊縱然在不斷誘導自己就范,但是卻不會在此處相欺。此語不可輕忽,于是歸無咎暗中思考,是否要做出抉擇。

  棋局漸至中盤,利蘭遮的言語循循善誘,似乎極有誘惑力:“得了師尊留下的這道法門,小師弟你‘天人立地根’的法門才能順利進行下去。你縱然天資驚人,但單憑一己之力,想要吸納萬家真法,到底是太狂妄了些。”

  “不過,小師弟你在越衡宗玄墀閣中撿到的這枚統攝金丹、魔丹的異珠,倒是十分有趣。若無此物,縱有師尊傳下法門,也不能教一金丹境中人,元嬰無敵。”

  此言入耳,歸無咎心中再起無限波瀾,只是面上平靜依舊。

  看來,墨珠和鏡、全、魂三珠的存在,不但是真君一流不明真相,就算是魔尊之偉力,一樣也被蒙蔽因果。

  歸無咎心頭一松,如此看來,魔尊并不知曉“念劍演化圖”的存在。那“元嬰無敵”難以實現,也就未必是正確的判斷了。

  但是利蘭遮大魔尊顯然是知道秦夢霖轉世之事的,而自己兩次動用“鏡珠”的動靜甚大,同樣逃不過大魔尊觀照。不知這兩件事,在魔尊識念中,又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利蘭遮大魔尊極有耐心地道:“成就魔尊,別有玄奧之處。否則以師尊對你的重視,就算許你一個魔道正果又如何?”

  “除卻魔尊之位外,師姐可以保證,只要小師弟一入魔門,在恩師尚未成道的諸弟子之中,一定是排名最靠前的哪一個。”

  與魔尊交流,本來就是直來直去,不需要掩飾什么。歸無咎道:“我對于拜入令師門下,暫時并無什么興趣。歸無咎雖然現在修為尚弱,但是假以時日,未必沒有和令師度量長短的一日。”

  利蘭遮聽聞此言,似乎聽到了什么極為好笑的笑話,笑得花枝亂顫,就連臉頰上瑩徹冰肌都透出兩分嫣紅:“度量長短?”

  “小師弟真是好氣魄。”

  “你若說和師姐我度量長短也就罷了,師姐也不會生氣。本來師姐我資質駑鈍,幾萬年苦修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和師尊度量長短,你可真是……童言無忌。”

  歸無咎心中一動,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打聽道:“不知利蘭遮大魔尊和乃師相較,得了幾成本事?”

  “幾成?”

  利蘭遮面色突然嚴肅起來,道:“小師弟,你以為得道稱尊,法象天人之后,還是和下境修士一般,比較蠻力大小么?”

  “看在你是未來的小師弟份上,不妨與你說上一說。”

  “未入真流之前,或許尚有法力大小之別;但證得真道逍遙后,一界之中每一個證道大能,法力都是完全相同的。此界之中,利蘭遮與師尊,亦可稱‘法力相同’。但是,別說一個利蘭遮,就是百千個,乃至紫微大世界歷代飛升之人相加,又如何能師尊相提并論?”

  “我師功行,早于七劫之前,便已法弘魔道諸天,獨斷穹霄太古。有一偈云:‘妙觀萬法智,身藏如意果’。定下吾師在真界之名。只為完成最后一步,發愿道濟眾生,度無量有情,方于此界示現為魔尊之身。”

  “如非紫微大世界是一處妙地,大法力者不得進入,似那尋常界天,我師一念間便可將之生滅無數。”

  “小師弟,你確定還要和師尊‘度量長短’么?”

  歸無咎雖曾隱約遇見過天尊之上的人物。但現在經由一位和天尊地位相同的大魔尊親口言及上境玄妙,若說不受觸動,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歸無咎依舊面色平靜,淡然道:“如果我并未記錯,令師本是‘奪’字門第一魔尊吧?奪字門,‘道濟眾生,度無量有情’?在下沒有聽錯?”

  利蘭遮大魔尊似乎對歸無咎的譏諷并無察覺,不以為然道:“那又如何?我師縱有無上甚深法力,能知群有性,究億劫事,終究不能化導無緣。將不可度之人盡數奪其真魄,使不入輪回,那么自然便能度余下的無量有情眾生。”

  歸無咎對于利蘭遮的驚世謬論,大不以為然。

  利蘭遮笑道:“師姐我也不動用魔尊神意推演,就以這一局枰上輸贏定勝負,如何?倘若師弟輸了,便請簽下契約。”

  話音一落,利蘭遮又落下一子。

  這一子落下,似乎有奇特的魔力,棋局陡然緊張。

  歸無咎七子棋筋在中腹飄浮,本來就是無根浮萍。只是這七子之形極具活力,要想攻殺,怎么看也不是一兩手棋所能成功的。

  可是利蘭遮這輕飄飄的一子落下,原本尚屬蓄勢緩攻之形的棋局,突然劍拔弩張,一步到位,立刻就要分個你死我活。

  而歸無咎那看似活力無限的七子棋形,卻硬是無論如何做不出兩個眼來。

  恰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好在棋局尚寬,這一條大龍尚有突圍余地。

  歸無咎深吸一口氣,潛運心神計算。

  這一計算便是半個時辰。

  歸無咎愈算愈是心驚。

  這一局棋下到現在,最初遇到的那出人預料之著,前后共有三處。

  這三處不可理喻的著手,歸無咎落子之時,自信也思慮詳盡,以至善之法門應對。可是現在,自己盤上七子棋筋若要突圍,這先前不明奧妙的數子,卻突然大放異彩,起到了絕難想象的作用。

  其中一子出現的位置,恰好導致自己征子不利;另外一子,卻使黑方平空生出數枚大劫材,使得打劫活的手段不再成立。

  第三子最為奇妙,倒不是那一子本身如何出彩,而是數十手之前,歸無咎自以為對付這一子的最善應手,如今卻突然極為礙事,導致自己在對殺中自緊一氣。

  歸無咎心頭一涼:莫非在上百著之前,自己的每一步棋,就都在對方的計算之中?

  利蘭遮大魔尊歡快的笑著,每一句話都在動搖歸無咎的心靈:“小師弟,你以為數月之前曲寰島上,才是你和師尊顯化靈身的第一次見面么?”

  “你錯了,大大的錯了。”

  “百年之前,師尊有一日突然算定,紫微大世界中原本‘無緣’的一人,突然化作‘有緣’。須知‘有緣’‘無緣’本是天數,絕無相易之理。由此可見,你是我魔道,是師尊真正的有緣人。”

  “正如你在這棋盤中所見,自那時起,師尊就已經在你成長的路途中布下了三子。這三子,你是逃不掉的。”

  “好師弟,乖乖簽訂契約吧。和你們屢次出言反悔、奪你機緣的道門中人不同,我魔道中人,從來都是說話算話的。”

  對于利蘭遮大魔尊的話語,歸無咎恍若未聞。

  他在竭盡全力,尋找這棋局的解法。

  可是,這棋局當真就是四面楚歌,再無一絲活路。

  歸無咎回憶往事。那日,妙觀智大魔尊給他的印象,似乎平平淡淡,極好說話。自己雖然累次拒絕其好意,但是她看上去全不在意,一切順勢而為。想不到,她才是算計自己最深的人。在從未產生交集之前,就在自己身上埋下了三道后手。

  和棋盤上的情形不同,這三道后手為何,歸無咎現在還一無所知!

  利蘭遮大魔尊聲音一改先前的溫柔婉約,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味道:“師尊布下的棋局,又怎么會是師弟你這金丹修士所能打破的?”

  “師尊之意,便是天意!”

  “天意!”

  “天意!”

  反復計算了各種可能,最終確認無一成立。無數希望,無數絕望。每一條路走到最后,都是山窮水盡的絕路。

  眼看棋局不可挽回,歸無咎只覺神意疲憊,精神恍恍惚惚,陷入前所未有的大困倦之中,眼看便要投子認輸。

  但就在這時,歸無咎腦海之中,忽然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翩躚飄過,不留下一絲回響。

  絕塵而去,杳然空蹤。

  就是這一道影子,歸無咎頭腦一清,登時福至心靈。棋盤之上,一個早已否決的“盲點”重新落入他的視野之中。

  “啪”地一聲,落下一枚白子,棋子嗡嗡顫動。

  利蘭遮大魔尊定睛一看,歸無咎是選擇了轉換。以棄掉中腹七子為代價,割下黑子一串十余子的尾巴。

  利蘭遮大魔尊連連搖頭,批評道:“這可不是一步好棋。”

  這一場交換,論死子之數,是黑子較多。但黑子一串尾巴乃是干子,全數提掉也不過二十余目。縱然邊角有一些余味,也不足道。而白棋中央七子卻是棋筋,一旦遭擒何止三四十目的差距。

  雙方這交換,可謂不成比例。

  但無咎腦海中一陣恍惚,卻已經看清了后續變化。

  雙方落子極快。又過數手,利蘭遮大魔尊臉色微變。

  原來黑子十余子被吃,下方三塊棋的厚薄發生了變化,白子突然生出的搜刮手段,遠比她想象的要嚴厲許多。原先看不起眼的“余味”,竟有十余目之多。

  但利蘭遮大魔尊仔細計算,縱然如此,也只是局面稍微接近一些,勝負之勢依舊不可動搖。自己小勝三四子的局面當可維持到終局。

  此刻棋盤之上的官子一覽無余,她可不認為還有能夠生出變數的地方。

  下一手。

  歸無咎再度出動中腹七子。

  利蘭遮冷笑一聲,這七子遭擒已成定局,歸無咎這攪局之著如何能夠得手,倒平白無故讓她看輕了。

  豈料三手之后,歸無咎突然于右上角落下一子。

  利蘭遮本以為歸無咎又出攪著,撇了撇嘴。但稍稍一觀,臉色一變。

  原來,有之前這數手鋪墊,原本屬于黑棋的角落,如果按照預定的收官方法,卻會生出白棋打劫活的手段。

  偏偏白棋中腹七子棋筋的存在,等于多了無數大劫材,這個劫黑方無論如何是打不贏的。

  若要杜絕這一劫也簡單,黑方在邊角的收官次序必須改變。但如此一來,等于白白退讓了數子之實利。

  反復計算無誤,利蘭遮大魔尊縱然不甘,也不得不如此。

  接下來的官子都是簡明小官子,并無難處。雙方都心知肚明,棋盤雖大,再沒有任何爭勝負之處。是以足足五六十手棋,黑白交替,落子如飛。

  直到最后一枚后手官子收完。

  清點盤面,白棋勝半子。

  歸無咎嘆道:“大魔尊言道,天命難違。現在看來,卻也未必。”

  利蘭遮大魔尊美目閃過一絲疑惑,思索半晌,突然一笑:“不愧是紫微大世界的‘有緣’之人。師尊對你的看重不是無的放矢。就當小師弟你勝天半子,又如何?”

  利蘭遮悵然道:“這契約你若依舊不簽,師姐我也唯有原路返回了。損失一萬兩千年功行是小,只可惜有辱師尊之命。”

  “簽。”

  歸無咎之言,卻出乎利蘭遮大魔尊預料,讓她喜出望外。

  從那驚鴻一瞥的棋路中,歸無咎對于所走道途又多出幾分明悟。將欲取之,必先予之。眼下大魔尊對于自己的好意,卻不必推拒。

  似乎是怕歸無咎反悔,利蘭遮素手一伸,一枚卷軸出現。

  迅速將之張開,這是完全空白的一卷,茫茫干凈。白卷正中心處,利蘭遮把手一印。

  歸無咎照著利蘭遮的動作,在這卷軸之上重重一印,心神之中,驀然產生了一份奇特的的聯系。想要擺脫,非得成就斬分之境不可。

  契約既成,利蘭遮將之收起,隨后取出兩枚玉簡,交到歸無咎手上,沖著歸無咎意味難明的一笑。

  此行之初,她本擬動用神通,改變歸無咎之心意,易如反掌。但其師妙觀智大魔尊卻告誡不可如此,須得真正勸服歸無咎簽下契約,才算功果。

  如今既已功成,利蘭遮再不便在紫微大世界中逗留。少女,竹筏,棋局一瞬間全部消失,仿佛從未出現在世間。

  歸無咎把身一拔,原地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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