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忠心的人,這次,朕要讓你當京營的監軍。”萬歷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張鯨,說道。
“轟!”
張鯨的腦袋直接空白,十幾個呼吸后才反應過來。
當京營的監軍。
表面上看,這算是升官,畢竟監軍的品級和權力都要比當萬歷的近侍高得多。
但實際并不如此。
在萬歷面前當值,那是時時刻刻都能與皇帝相伴,對于他們這些太監來說,和皇帝待在一起,就是最高的權力。
現在外放為京營監軍,有那么一絲明升暗降的嫌疑。
張鯨連忙磕頭,“皇爺,奴婢只想陪在您的身邊。”
“你的心思,朕很清楚。不過,你也不要擔心,你若是在京營做的好,朕自然會讓你回來。乾清宮管事太監這個位置,可一直空著。
你剛從昭獄出來,若是直接回到朕的身旁,你覺得,合適嗎?!”萬歷語重心長的道。
張鯨微微一愣,旋即磕了兩個頭,“皇爺能為奴婢著想,是奴婢的福氣。奴婢定然做好這些事,一定不會辜負皇爺的重視。”
萬歷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這京營啊,可是重重之重,再過一陣子,就會有人提督京營,進行整治,你對朕最忠心,朕自然要讓你去。”
張鯨聽懂了萬歷這話的意思,他一臉熱切的道:“皇爺放心,奴婢定然當好這個監軍,不負皇爺的看重。”
“好,這幾天先養傷吧,養好身體,再去京營。”萬歷說道。
張鯨三叩九拜,拜別萬歷,走出了乾清宮。
田義抱了一摞奏疏,走進了書房,將這些東西放在了萬歷面前的桌子上。
“皇爺,這是今天呈送上來的奏疏!”田義恭恭敬敬的站在旁邊。
萬歷贊道:“你是個忠心的,可惜先帝沒有發現,不然的話,不止是六科廊掌司管事。不過,在朕這里,只要做事認真,就不會受委屈。”
田義又開始感恩戴德,說著就要磕頭謝恩,卻被萬歷攔下。
田義是六科廊掌司管事,職責之一就是向司禮監文書房遞呈外臣奏疏。
外臣的奏疏,會在左順門或者通政司集中分類,然后送往司禮監。
奏疏會先到達六科廊掌司,進一步的分類,然后由六科廊掌司遞交到文書房,由秉筆太監根據奏疏上的票擬進行批紅,同意的,會由司禮監掌印太監加蓋大印。至此,奏疏就會生效,上面的內容,也會成為正式文件。
田義是六科廊掌司管事,奏疏到了他那之后,被他攔截,送到了萬歷這。
也就是說,萬歷通過田義,直接繞過了司禮監,掌控了外臣的奏疏。
這在之前,是根本無法想象的。
還有一個問題擺在萬歷面前,奏疏的生效,需要有內閣票擬,批紅以及大印,這三者缺一不可。
萬歷沒有親政,也就沒有批紅權。
但這并不是什么難事,張宏是秉筆太監,在文書房中地位顯赫,通過張宏,就能讓奏疏留下批紅。
內閣的票擬符合萬歷心意,那就讓田義送到張宏那進行批紅。
批紅之后,按照常理,就要用印。這是司禮監的規矩,除非馮保膽子很大,直接拒絕用印,不然,他就沒有辦法。
若是奏疏或者奏疏的票擬不和萬歷心意,那就直接扣下或者拖延時間或者讓張宏否決,打回。
司禮監那里沒收到奏疏,自然無法批紅。
萬歷甚至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讓張宏批紅。
通過這種方式,萬歷就可以間接的控制朝政。
所以說,萬歷把田義弄到乾清宮當值并且兼掌六科廊掌司,是一項非常明智的選擇。
萬歷拿起桌子上的奏疏,看了起來。
一個署名陸繹的奏疏,引起了萬歷的興趣。
萬歷看了一眼署名,隨后認真翻看起來。
田義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如泥塑菩薩。
書房中鴉雀無聲,只有呼吸聲。
半個小時后,萬歷放下手中的奏疏。
陸繹,陸炳之子。
陸炳,字文孚,浙江嘉興府平湖縣人。
他的母親是嘉靖皇帝朱厚熜的乳母,也正因如此,陸炳自小跟隨母出入宮禁,也因為這層關系,他和嘉靖皇帝關系密切。
嘉靖十八年,陸炳隨嘉靖皇帝南巡,到達衛輝。
半夜三更,行宮起火,隨從官員倉促之間只顧自己逃命,把嘉靖皇帝給扔了,只有陸炳撞開門戶,背出嘉靖皇帝,從此之后,嘉靖皇帝倚重陸炳。
后來,陸炳執掌錦衣衛,升任后軍都督府左都督。這是武官一途上,最高的官職。
陸炳對嘉靖忠誠,得罪了不少文官。隆慶登基后,朝臣紛紛彈劾,說陸炳家資厚重,有億萬家產。
當時的隆慶帝都快窮瘋了,加上文官的忽悠,就讓人查抄陸家,追繳贓款。
可惜,陸炳早在嘉靖三十九年就死了。
爹死兒抵債,這債自然落在了陸炳的兒子陸繹身上。
那幫文官之前被陸炳整狠了,現在終于有了報仇的機會,于是各種手段其出,愣是把陸家弄的干干凈凈。
陸繹被逼的實在沒辦法,這才冒險上書,請求停止追繳贓款,真的活不下去了。
萬歷稍作思考,又看向奏疏上的票擬。
票擬的署名是張居正,也就是說,這份奏疏是張居正處理的。
“陸炳功罪自不相掩……論炳之罪,未與反逆同科,而護主保駕之功不能庇一孤子,世祖在天之靈必不安于心者矣!”
張居正的票擬耐人尋味。
陸炳和張居正沒什么交情,陸繹和他也沒什么關系,按理說,以張居正的性格,根本不會去管,更別說求情了。
可這票擬上的內容,明明是替陸繹說話,這讓人想不明白。
“老張從不無的放矢,這陸繹給他帶不來好處,他也沒法利用,怎么忽然給陸繹求情?這不正常!”
萬歷一臉納悶,始終想不明白張居正的含義。
若是換一個角度,便不難理解。
嘉靖一朝,陸炳權勢顯赫。他與嚴嵩一起,把持著朝政,而嘉靖也能穩坐皇宮。
若是從把持權勢來看,在很多地方,他和張居正有幾分類似。
陸炳為嘉靖做過不少事,最后卻落得如此下場,不免讓張居正想到,若自己死后,會不會也是如此?被人倒戈清算,禍及兒孫?
從這個角度,倒能窺見一絲原由。可到底因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外人無從得知。
萬歷想了半天,權衡利弊,想來想去,發現并不涉及自己,索性不管。
把陸繹的奏疏放在旁邊,萬歷去拿下一本。
這是一封署名孫智鶴的奏疏,萬歷從沒聽過這人,就把奏疏拿了起來。
翻開之后,才知道這人是誰,原來是瓊州的巡按御史。
看到瓊州這兩個字,萬歷想到了海瑞海剛峰。
“海剛峰現在應該賦閑在家吧,他家就在瓊州,這人可不管權貴不權貴,若是能為我所用,再好不過。”
萬歷一邊說著,一邊翻看奏疏。
“……剛峰家境貧寒,家徒四壁,無片瓦覆頂,所食艱苦……然臣至,剛峰殺雞烹羊……剛峰乃忠貞之士,若不為朝廷所用,實野有遺賢,臣建言,如今新政在即,當選用如此有志之士……”
很明顯,孫智鶴這封奏疏,是舉薦海瑞的。
海瑞為官多年,盡管得罪了不少人,可他那剛正不阿的性子,不畏權貴的氣魄,也贏了的很多人的敬重。
歷史上也是如此,萬歷初年,推薦海瑞的人不少,可最后都被張居正壓下。
“不錯,我也有這個想法。”
萬歷笑了起來,孫智鶴說的這些,正合萬歷心意。
可當他看到張居正的票擬時,臉色一下子黑了下來。
“……海瑞乃沽名釣譽之徒,不敬陛下,不懂恩德,不知仁義,不念道德……”
洋洋灑灑好幾百字,通篇都在批判海瑞。
“老張啊,你是怕海瑞直言不諱,向你開炮嗎?有點氣量不行嗎?”萬歷搖搖頭。
張居正說這些話,萬歷太能理解了。
逼急了海瑞,連嘉靖都敢罵,他張居正算什么?
當年嘉靖要殺他,徐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保住了他。
可后來呢?
海瑞巡撫應天的時候,推行“一條鞭法”,清丈田畝。
一條鞭法和清丈田畝,并不是張居正的專利,在嘉靖后期就有人提出來過。只是那時阻力太大,是張居正一手推行的。
家住松江府的徐階,本來以為自己對海瑞有救命之恩,應該能躲過一劫。
可沒想到,海瑞壓根不慣著徐階,甚至還拿徐階開刀。
海瑞那剛正不阿的性子,終究得罪了地主豪紳,于是在隆慶四年初被罷官,至此于瓊州郁郁而終。
對地主豪紳越狠,萬歷就越喜歡。
“得想個辦法,把海瑞弄回來。新政沒有這位,那還叫新政嗎?海剛峰啊海剛峰,你可要發揮你的特長啊。”萬歷笑了起來。
歷史的大幕剛剛拉開,當然要弄一些猛人上臺演出。
海瑞海剛峰,乃忠貞剛正之士,把他弄回朝廷,對萬歷的利益最大。
畢竟這位,對地主豪紳,那可是一點情面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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