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凝夏回憶篇——
這里是臨闕宗,地處最高的一座山峰。
也是獨屬于,臨闕宗宗主的一座山峰。
在蘭凝夏的認知里,能來到這里的,只有各峰長老。
以及,受到宗主傳召,實力大有進益的天驕弟子。
至于其他的,有關宗主的事,并不會件件,都宣之于眾。
像蘭凝夏這樣,遭人嫌棄厭惡的修煉廢物,便更無處去得知了。
但她至少很清楚一件事情。
這樣代表著宗門里,最高階層會聚的山峰。
永遠都不會出現她的身影。
所以,當蘭凝夏,被兩位金丹境的同門弟子,踹開煉丹室的門。
又被他們手法粗暴的,反束了她的手在背后,押到了這宗門里,最高一座山峰的腳下時。
她只覺得荒謬。
她想她該是犯了什么,她自己都不知曉的天大罪過。
才居然需要,被押送到這般——于旁人眼中,高不可攀的榮耀之地。
去接受她全然未知的終末。
而這也許是,她最終會葬身于此的地方。
蘭凝夏甚至都沒能,將這山峰的全貌,完整的看入眼中。
就被押送她過來的,其中一位修士,自她身后,狠狠踹在了她的膝彎上。
這修士實力已是金丹八階,縱使未用上靈力,也遠遠不是,實力只有筑基的蘭凝夏,所能承受住的。
何況對方踹人的動作,又那樣突然,且毫無征兆。
以至于蘭凝夏,連一聲痛音,都沒能發出。
整個人,便已經伏倒在了山峰底下,零星散落著的碎石上。
額頭則是重重的撞擊在,那一路延展而上,直至最高處的,白玉階的最末一層。
剎那間,鮮紅的血暈染開來,在白玉鋪就的長階上,點抹開了大片的紅云。
“嘖,好臟。”
身后,傳來那個伸腿踹人的金丹境修士,滿含嫌惡的話語。
“別玩了。”另一個修士呵斥道:“你不知道她修為低微,經不起你這一腳?”
“讓她上宗主所居的地方,已經是對這里的玷污了。”
“你居然還讓她的血,污了這片地。”
“哼,一會還有的磨,我看你怎么和掌事交代!”
[污了這片地。]
她頭破血流,滿身狼狽,他們只覺得她污了這片地。
【有些可笑】
蘭凝夏想。
【如果今天,她真的就這般,不明不白地亡于這里】
【那她的一生,即使回望多少次,也是如出一轍的可笑】
【大抵從她入道,踏入小宗門的那一刻起,便都是錯的】
【錯在她親手將自己送入樊籠】
【卻又像籠中鳥般,碰壞了翅膀,都掙不脫】
散落身后的頭發,被人用力地扯住。
她被人就這樣拖著,硬生生地拽上了第一個,通往最高處的玉階。
蘭凝夏的膝蓋,恰好磕撞上了,那被她的血,暈開大片紅云的地方。
她的下裙是白色的,這緋霞一般的紅云,便也從白玉階上,紛涌至她的裙擺。
她聽見那個金丹境修士,在她身后笑了一聲。
“瞧,這不就擦干凈了?”
那人丟垃圾般,松開了抓著她頭發的手。
對她冷斥道:“瞧見了嗎?”
“這白玉階的最高處。”
“宗主寬宏,竟允許你這樣的卑賤東西,去往最上層。”
“那些長老,和天資出眾的師兄師姐們。”
“他們自是,可以施展仙力上去。”
“但你當然不行。”
“若叫你這樣的晦氣東西,同他們有一樣的待遇。”
“那豈不是污了這方圣地的高潔?”
“所以,你就這樣,跪著上去,聽明白了嗎?”
“聽不明白的話,我不介意施把援手。”
蘭凝夏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對方的施把援手,是真的對她伸出援手。
事實上,對方一句連著一句的羞辱,落到她耳邊,都同瘋狗亂吠無疑。
也正因此,在對方終于舍得閉上豬嘴時。
蘭凝夏只是,語氣平淡的問了一句。
“我犯了什么錯?”
“你……”對方卡殼了下,面上暈出惱怒:“當然是罪不容誅的大罪!”
“你做錯了什么,要到宗主所在的山峰,來懲處審判你。”
“你自己不清楚嗎?”
蘭凝夏斂低眼眸,只覺得好笑。
“原來你不知道。”
“你!”
對方手中聚出一團靈力,幾乎就要不管不顧地,對著蘭凝夏直接砸過去。
卻被身旁的,另一個金丹境修士,出手攔下了。
“詛垣!”
“這是宗主點名,要掌事長老帶過來的人!”
“無論她最后是死是活,落得什么下場。”
“都不能死在你手里!”
“尤其是,宗主還沒見到她之前!”
“你給我清醒點!”
“可她……”
詛垣恨恨地看了蘭凝夏一眼,很明顯是,怒火難消。
但他卻也明顯是,把另一位金丹境修士的話,聽進去了。
也正因此,對方把要罵的話,又給憋了回去。
沒能如預想般,從這條瘋狗中,套到她想要的信息。
蘭凝夏對身后這人,徹底失了興趣。
至于對方的名字,如果她能活下來……
或許還有,能將今日所受之屈辱,加倍還回去的機會。
但如果活不下來,或是半死不活,徹底廢掉。
那她也不必去想了。
畢竟,這本來就是個,實力至上的殘酷世界。
她蘭凝夏,一直都很明白這件事。
沒有實力傍身的人,是沒有資格,談恨與報復的。
無能者的怨憤,只會讓自己變得更可笑。
身后,那個有些理智,但也并不多的修士,開口了。
“你自己跪著上去吧。”
“爬快點,掌事長老還在上面等著你。”
“呵。”蘭凝夏低笑出聲,她的手依舊被捆縛在身后。
因而沒什么,能用來支撐的。
她只能將雙腿挪分開了些,又在身后那兩人,以為她要開始向上爬跪的時候。
腰部和雙腿一起用力,借著石階與石階之間,相隔的高度,作為支撐。
讓自己原地站了起來。
隨著她這樣的大動作,鮮紅的血,從她額上的破口,再次淌流而下。
沿著她的額頭,淋濕了她的眼睫。
將她姣好的半邊面容,都浸染得恍若血面羅剎。
腿后被那個詛垣,重重踹過的地方。
此刻,依舊痛得厲害。
痛意像是深扎進了骨頭里。
蘭凝夏稍動一下,便如斷掉般的痛。
但她咬牙忍住了,在身后兩人,還未反應過來前,便已經向上走了兩階。
鮮血混著冷汗,也一滴滴地落。
蘭凝夏余光看見,口中嗤笑一聲。
【同現在比起來,方才那又能算什么?】
【如今她一步步,這樣走上去】
【只要她的血一直在落,才算真真正正的——】
【將這座高潔到不行的山峰,給染臟個徹徹底底吧】
身后,傳來詛垣氣急敗壞的怒喝。
“蘭凝夏!”
“不是讓你跪著上去嗎?!”
“你得三步一叩才行!”
“誰讓你這樣走著了?!”
蘭凝夏頭也沒回,雖因為她那條傷腿,走得格外艱難。
但她沒停下來過。
聞言也只是,漫不經心的道了一聲。
“掌事長老,應該沒允許過你們,做太多,多余的事情。”
“你們,也沒資格跟上來吧。”
這話落下,不僅是脾氣暴躁的詛垣……
就算是那個,總是勸告詛垣的,面色都黑沉下來了。
也正因此,當詛垣再次聚起靈力,想要擊向蘭凝夏時,對方并沒有阻攔。
阻攔住對方的,是蘭凝夏驀然回身,直面他攻勢的動作。
她只站在,比他們高上六七階的位置。
便已經是一個,需要讓他們,抬首仰望的高度了。
蘭凝夏目光很冷,半張臉都被血跡浸染。
于天光下,像有熾紅的焰,在她白皙的面龐上燒灼。
但比這要更灼烈的,卻是她落在下方兩人,身上的眼神。
叫這兩人,同她甫一對視——
便生出股,被炙烤吞噬的壓迫感來。
明明對方,才只是個微不足道的筑基境。
可他們,比對方高足足一個大境界,又即將躍升至,新的大境界的他們。
居然會被對方身上,迸發出的威勢,所震懾到。
哪怕只是一個瞬間。
可這也足夠屈辱。
而這份蓬勃的屈辱,尚未來得及噴薄而出。
就見蘭凝夏,迎著他們噬人般的兇戾眼神,輕蔑的勾了勾唇。
白皙指尖點按在心口,聲音輕柔溫緩。
“來,沖著這里。”
“只要你手中的一道靈光,我就會死。”
“我敢站在這里,毫無防護的,等你出手。”
“但……”蘭凝夏語音一頓。
唇邊勾起的弧度,冰冷而嘲弄。
“你敢動手嗎?”
“就在這里。”
“……”詛垣瞳孔放大,氣得渾身都在發顫。
手中聚出的靈光,似是也在隨著他內心的震動,而時涌時落,明明滅滅。
蘭凝夏將目光移過去,垂眸望著詛垣手中,波動不己的光團。
自她口中,發出一聲嗤笑。
隨后,蘭凝夏便毫不猶豫地轉身,向更高處走去。
將兩人氣怒的神態,和怨憤的目光,通通拋在身后。
“得意什么?!”
“過會就連求饒,都求不出了!”
兩人的怨怒聲,良久后,才遠遠地傳過來。
對此,蘭凝夏并沒有理會。
她是也許不會有好下場沒錯。
但這兩個人,不會真以為,先點名要見她的宗主一步,將她懲處成這個樣子。
頭破血流,腿部受創。
還要不用靈力,一階階的爬上去。
讓宗門他們那些大人物,等這么久,又見到模樣那么糟糕的她。
他們就會有好結果了吧?
太天真了。
要知道,就算是主人,準備丟棄毀掉的東西。
只要沒讓你插手,你就絕對不能碰。
更別說,還自己上手,先處理了。
“呵。”蘭凝夏只想冷笑。
當狗都當不明白,實在可憐。
————
這里無愧于,它在臨闕宗的,最高峰之名。
以瑩潤白玉鋪就的石階,只是從下方上看,便已覺高高在上,踏至猶如登天。
但當蘭凝夏,真正不靠靈力的走上去。
才知道,這當真是,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高到她干脆,直接放棄了,用她那只到筑基四階的可憐靈能,去爬這樣高的一條長階。
若是現在不用,她還能指望,到后半段,用靈能去緩一緩。
而要是用了,省不了多少力不說。
只會讓她最后,落得個,頭傷痛,腿傷痛。
經脈也榨干的痛。
要是那般,還不如現在吃些苦。
反正她蘭凝夏,也早就吃慣苦了。
眼前這,同許久許久以前——
在她還以為,她的修為停滯不前,是因為自己,修行不夠努力時。
同那時,她用盡各種辦法,去磨煉自身,試圖提升修為,為此吃過的種種苦頭相比。
這長的像是,走不盡的白玉階,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且……這樣沿途入眼的景致。
雖然依舊,在清楚的告訴著她——
她仍在臨闕宗這個囚籠中,一時一刻都不曾逃離。
可不用今日過去,她也許都再看不到了。
人的一生,原來可以這樣長,又這樣短。
它這樣無聊。
在即將結束前,竟沒有一樣東西,讓她生出不想放手的渴念。
一時,一息,都不曾有過。
這樣寫滿“無聊”二字的人生回想。
饒是生性淡漠的蘭凝夏,也會有,一瞬的不甘。
從她心口,破土而出。
而如果不是,在這樣一個極微妙的時機,遇見了沿著白玉階,正拾級而下的崇衍。
那么之后種種,也不會發生。
可偏巧遇上了,在不甘破土而出的時候。
在她想要嘗試些,新鮮存在的時候。
在她發覺自己,其實并不想就這樣,囚鳥般死去的時候。
著一身月白錦袍,以銀線勾織出,山川湖泊紋路,在前襟和衣袍下擺。
蒼虬寫意間,又難掩通身貴氣的劍修,正從玉階最高處,拾級而下。
來人遠比蘭凝夏,要走得快上許多。
他雖映進了蘭凝夏的視線中。
可這樣的人,從看到的第一眼起——
蘭凝夏便知道,對方和這樣的她,全然是兩個世界的存在。
連像現在這般,相對而行,都堪稱得一句,“難得”二字。
而踏上同一階,擦身而過。
應該便是,她與這樣,要被宗主都禮讓三分的天驕,此生能挨到的,最近的距離。
“呵。”蘭凝夏在心中嗤笑一聲。
她是沒想到,自己在臨死前,居然還能“有幸”,見一見這個,自八重天下來的大人物。
【不過,這又有什么所謂呢?】
【和她,總是沒什么關系的】
蘭凝夏面無表情地,準備踏上新的一階,和對方錯身而過。
卻在下一瞬,一塊觸感綿軟的手帕,被來人動作輕柔,卻不容拒絕的,按在她的傷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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