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科手術室誰是負責人？”鐘輝冷冷的問道。
“我是！”
許醫生沉著應對。
“把急診手術室最近一個月的所有的手術記錄、病例、病程記錄全都交給我們。我們質控處需要對昨天的涉事手術醫生、護士、接診醫生做一個全面調查了解。”
醫療質控處的目的已經非常明顯，就是沖著昨天發生的醫療事故來的。
似乎準備深挖。
這也是周燦第一次深刻感受到醫療事故帶來的嚴重后果。
手術記錄一般由護士記錄和保管。
劉霞是手術室的主管護師，得到通知后，及時趕了過來。
然后取出相關記錄資料交給質控組審查。
由于周燦、許醫生還有昨天的當班護士全都要接受調查。只能把富醫生叫過來臨時頂一頂。
不然，急診手術室這邊都沒辦法運轉。
……
一間小辦公室內，許醫生被叫進去問完話后，出來了。
“周燦，進來！”
那名質控處的年輕女子根本不給許醫生與周燦交流的機會。
肯定是防止兩人串通。
周燦走了進去，質控處的小組長鐘輝一臉嚴肅的坐在那兒。
這名質控處的女子則是關好門，走到鐘輝旁邊的電腦前坐下。她充當著記錄員的身份。
有一個攝像頭對準著周燦。
感覺這次問話的氣氛特別嚴肅。
“周燦，你是什么時候轉為規培醫生的？”
“今年的5月7日。”
“什么時候進急診科手術室參加規范化培訓？”
“今年5月7日。”
規培通過的當天，他就分到了急診科。然后一直跟著許醫生在手術室做手術。
本來，他想要報考的規培方向是普外。
不過能夠以全科規培生的資格進入圖雅醫院，肯定比直接定向普外規培要好很多。無論是含金量，還是實際地位，都要高出很多。
發展前途也會更大。
“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參與手術？”
“5月7日。”
“是什么時候開始參與二級手術？”
“這個還真沒記。應該是進入手術室半個月以后吧。”
“什么時候開始獨立主持一級手術？”
“從來沒有過。一直在上級醫生的指導下進行手術。”
周燦又不傻，這種事情怎么可能承認。
基本的手術準入規則他還是懂的。
“周燦，現在是組織上對你嚴肅問話，你必須誠實回答。如果故意隱瞞，醫院方面有權力對你進行一系列處罰。包括規培清退，納入行業黑名單，在人事檔案記錄不好的負面評價等。”
鐘輝的聲音沉穩有力，帶有威脅性質的話語，更是如一座座大山壓下來。
周燦承受的心理壓力超乎想像。
只是他最終抗住了這種無形的壓力，臉色變得平靜，目光恢復清明。
“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并無欺瞞。”
他平靜的回答道。
“我們通過調查得知你單獨主持了大量一級手術，甚至包括二級手術，你還想狡辯嗎？”鐘輝的語氣加重，臉色變得更加嚴厲。
周燦的心頭一沉。
自己守口如瓶，可是別人未必能做到。
護士、其他醫生，都有可能成為突破口，把實情倒出。
鐘輝的目光緊緊逼視著他，那種無形的威壓，讓人喘不過氣。
“做了就做了，承認就好。現在只是咱們醫院內部處理這事，不必太過擔心。”那名年輕女干事在旁邊幫腔。
兩人一唱一和，想方設法的瓦解著周燦的內心防線。
她不說還好，這么一說，周燦立刻意識到，這兩人在套他的話。
如果他們真掌握了確鑿證據，還用得著這樣大費周章的誘導？
“確實沒單獨做過任何手術，都是在許醫生的指導下完成。如果你們不信，可以隨便調查。”
周燦的語氣、態度均變得堅定。
鐘輝的眼中閃過失望。
不過他仍不甘心。
“我們站在手術間外面，可是親眼看到你在給病人切除闌尾。當時都拍下來了，你還要狡辯嗎？”
這是最后的施壓。
“難道你們當時沒拍到我的上級醫生就站在旁邊嗎？”
周燦撇撇嘴，心中暗呼好險。
剛才面對兩人的審問，幸好沒承認。
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手術間的一些權限問題，有著很大的可操作空間。
只要本人不承認，誰也奈何不了他。
“請注意你的言辭，直接回答我們的問題就行！”
那名年輕女干事冷著臉斥道。
接下來，兩人又對周燦進行了一系列的問話。周燦皆是小心應付。
“好了，你可以回去工作了！后續如果有需要，我們再找你。謝謝你的配合。”
她站起身送客。
周燦被‘請’出了小辦公室。問話并未結束，陸醫生還在外面候著呢。
當事醫生，全都要接受調查。
陸醫生見得周燦出來，站起身問道“還好吧？”他非常聰明，這是在打探問話的結果呢。
“挺好的。”
周燦眨眨眼。
“調查沒結束前，不許相互交流。陸醫生，到你了！請進去！”
質控處的女干事立刻阻止兩人繼續交談。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皆露出一絲微笑。
這情形，把旁邊的女干事氣得不輕。
一張臉冷得都快掉冰渣子。
陸醫生快步走進了辦公室，背在后面的手，還對著周燦做出一個OK的手勢。
意思就是不用擔心，他知道該怎么回答。
周燦差點沒笑噴。
每個人都有缺點和優點。陸醫生的缺點非常多，但是面對這種重大事件時，他扲得很清。
急診科的醫生團隊雖然在醫術水平層面差了點，科室軟硬設施也很寒磣，但是面對外部時，表現得異常團結。
上次在搶救室，主任們是這樣。
現在，他們這些底層醫生同樣如此。
……
周燦回到手術室，許醫生已經很淡定的繼續做手術了。
看到周燦回來，許醫生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挺好！”
周燦就只說了兩個字。
許醫生肯定還是有些擔心的。現在得知周燦沒有匡瓢，他明顯松了一口氣。
最擔心的就是周燦面對調查時出現紕漏。
畢竟周燦最年輕，沒有這方面的應對經驗。
“抓緊時間做手術吧！爭取趕緊把外面積壓的手術病人全部處理完，估計晚點還有事。”
許醫生對他說道。
“好的！”
周燦走向里面那張副手術臺，喬雨也跟了過來。
低聲問道“沒事吧？”
“有事就不可能回手術室了。”
周燦一臉輕松。
“喂，謝謝你昨天幫我說話。要不是田甜發私信罵我，壓根都不知道你幫我這件事呢。”
她看向周燦時，眼中水汪汪的。
這是感動得熱淚盈眶？還是動了心之后的春心蕩漾？
周燦費了那么大的力氣幫她，卻沒有告訴她。
這種暗中幫助，不圖回報，讓她倍受感動。
“我只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沒啥好謝的。倒是田甜這個女人，她自己犯了錯，怎么還有臉罵你？”周燦很少特別討厭一個人。
以前覺得陸醫生不討喜。
可是與田甜比起來，陸醫生算是個‘好人’了。
“先做手術吧，有機會再跟你說。”
她如此回避，說明田甜罵的話肯定特別難聽。
……
一直忙活到下午五點多，才把所有排隊的手術病人處理完。
到了交接班的時候，很少值晚班的崔醫生過來接班了。
整個急診科手術室的節湊都被打亂。
“小周、陸醫生，你們下班后先不要走，去急診科的辦公室。”許醫生叮囑兩人。
崔醫生應該已經從某些渠道了解到了急診科發生的事。
略有些擔憂道“那個田甜也真是的，把整個急診科都給牽累了。聽說質控處都來人了，沒什么事吧？”
“小周的回答沒漏洞的話，就不會有什么事。否則，我明天能不能上班還不好說。萬一來不了，你們年輕人要更加努力，爭取頂上去。”
許醫生已經是待罪之身，要是再出點什么事，醫院肯定會嚴肅處理。
“老師這是不相信我呀！”周燦一臉苦笑。
“不不不，我對你非常信任。只是你還很年輕，面對醫務科的問話，經驗不足，容易出現紕漏。就算真的有什么，我也不怪你。以我的手術能力，隨便在哪家醫院都能過得很滋潤。這些年留在圖雅，一來是心有不甘，幻想著有一天能再爬起來。二來，我是圖雅培養起來的人，一些院領導對我很好，我想憑自己的力量，幫助圖雅醫院提升急診科的手術能力與搶救水平。”
許醫生平時是斷然不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這些話的。
此刻不說，他擔心以后就沒機會再說。
“唉！可惜我的能力終究是有限。急診科手術室雖說有所提升，但是遠談不上壯大。本來，如果小周不出什么意外，最多只需要三年，規培一結束，急診科手術室就能多出一員高水平的手術醫生。”
許醫生對周燦的評價非常高。
更是寄予了厚望。
“我能從一個連縫皮都做不好的外科菜鳥，成長到現在的地步，您對我的栽培最多。我相信您和周醫生肯定都不會有事的。這事本來就是手術護士田甜的責任，醫院領導肯定分得清。”
崔醫生有些動情的說道。
人在離別時，最容易真情流露。
藏在心底的話，擔心再不說，以后沒機會再說給對方聽。
“好好干，這就是對我，對婁主任最好的報答。”
許醫生拍拍崔醫生的肩膀，率先走出了手術間。
有兩個護士，眼圈都紅了。
剛才幾位醫生的離別之言，確實令人感動。
有著壯大急診科的情懷與壯志，更有著對后輩的關愛與提攜。
這是一個有溫度的科室。
……
周燦換好衣服后，與陸醫生、金銘希一起來到了急診辦公室。
婁主任、韓長青副主任都在。
氣氛略有些壓抑。
“都到齊了吧！把辦公室的門關上吧！”
婁主任的目光掃過眾人。
“咱們急診科最近這一個月，手術處理量增加了九百多臺。這是一個非常喜人的成果。”
婁主任先是總結了這一個月的成果。
僅周燦一人，一天就能完成14——20臺手術。金銘希的手術能力也不錯，一天同樣能做十幾臺一級手術。
陸醫生的手術速度比金銘希略慢一點，但是也慢不了太多。
一個月的手術完成量增加九百多臺，不奇怪。
“昨天的醫療事故，并未造成嚴重后果，錯誤也不在醫生，而是手術護士。本來，上級也不至于因為這件事，對咱們急診科如此大動干戈。”
婁主任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
“上次晨會的時候，外科謝主任就已經對咱們搶了外科的手術有所不滿了。畢竟他覺得減少了外科室的總創收嘛，能理解。”
一臺闌尾炎切除手術，開腹的話，8000左右。腹腔鏡手術的價格要更昂貴，12000元以上。
普通的一級手術，低一點的幾百元，貴一點的兩三千左右。平均價格應該不會低于1500元。
如果只是搶了外科十幾臺手術，外科室最多減少兩三萬左右的創收。
這點收入，攤到外科多個科室頭上，那就是九牛一毛。
現在一個月比平時多做了九百多臺，著實有些嚇人。
急診科至少可以增收兩三百萬元。
足以引起外科的紅眼病。
其實，這點創收均攤到外科那么多科室頭上，仍然不算什么。
但是對于一直弱小寒磣的急診科來說，絕對是一場甘霖。
不僅僅手術室、醫技科室的醫生、護士能增加不少收入。而且急診科也能獲取一些科室發展資金，爭取到一些醫療資源。
只要堅持一兩年，急診科就能慢慢變強，出現飛躍式的提升。
不得不說，這是急診科擺脫困境，打破死局的一個良機。
“韓主任，接下來你跟大家伙說說吧！”
婁主任喝了一口水，講到一半就止住了。
一把手，哪怕是關起門來發言，有時候也必須注意影響。
二把手在必要的時候，就要當先鋒，說出一把手不能說的話。
“醫療質控處為什么這樣搞我們？簡單。醫療質控處的那個小組長鐘輝，曾經是外科的一位普通醫生。他在醫學方面一直表現平平，反倒在行政管理方面展露出很高的天分。后來在謝主任與外科多位主任的幫助下，他一步步成功當上了質控處的小組長。”
原來鐘輝與謝主任還有這層淵源。
怪不得會這么賣力的調查一件可大可小的醫療事故。
“外科眼紅咱們搶了它的部分手術，上次晨會被婁主任巧妙化解后，肯定是不甘心的。不過沒辦法呀，他們只能靜等機會。這次的醫療事故，算是給了他們一個針對急診科手術室的籍口。”
醫院絕不是某個人的一言堂。
在錯綜復雜的人脈關系下，大家都需要遵守規則辦事。
每個科室都會以自己的利益優先。
這一點無論哪家醫院都一樣。
因為這關乎到每個科室成員的地位和收入。
“現在基本可以肯定，外科請動鐘輝組長徹查這場醫療事故，為的就是削減咱們急診科的手術量。醫務科已經通知我們過去開會，現在就去。跟你們說這么多，就是希望大家有一個心理準備。”
韓副主任的目光掃過周燦等人。
說白了，剛才的深度利益剖析，就是說給周燦、陸醫生、金銘希這些年輕醫生聽的。
“韓主任一起去吧！”
婁主任看向韓副主任。
“我？這次只通知你和手術室的涉事醫生前去，我沒必要參加吧？”
“咱們急診手術室這邊取得了不小的進步和發展，你不趁著這個機會，為急診內科爭取爭取？”婁主任笑著問道。
“內科可沒有周燦、金銘希這樣的人才。我搶再多的病人也沒用啊，消化不了。”韓副主任苦惱的搖頭。
內科的人才培養比外科還難。
有天份的內科人才，根本不可能流入急診科。
韓主任想壯大急診內科，也是有心無力。
“說得也是，那行，這里就由你坐鎮指揮了。可千萬別再出點啥事。”婁主任帶著許醫生、周燦等人前往醫務科。
進的居然是2號小會議室。
似乎每次內部談話，都是在這兒進行啊！
周燦不由苦笑，都變成這里的常客了。
坐下沒多久，醫務科的辛科長、醫療質控處的小組長鐘輝，還有那個做記錄的女子，陸續進入會議室。
緊接著，鄴副院長出現。
這些醫院領導們配合還挺默契。
今天本來是周六，行政科室很多人都是不上班的。
謝主任的能量還真是大。
為了削減急診科的手術量，愣是讓一個質控小組長加班加點。
估計也是擔心過兩天，事情都已經平息了。就不好再說這事。這才趁熱打鐵，抓住時機對急診科下手。
“今天我本來是不上班的。剛參加完學習回來。”
鄴副院長與婁主任、辛科長打過招呼后，直接開始說事。
“上次專門開了手術安全晨會，你們急診科手術室，這是給我上眼藥啊！”
沒拍桌子，沒有大發雷霆，只說給他上眼藥，那就說明問題不大。
“鐘組長，事情都調查清楚了嗎？”
鄴副院長看向鐘輝。
“已經查清楚了。急診科手術室昨天的事故原因是因為手術護士田甜，在手術過程中與他人交談閑聊，玩忽職守，調配淺表麻醉藥劑的時候，誤把異丙腎上腺素當成了麻醉劑丁卡因，最終導致病人出現傷口出血量增大、頭痛、胸痛、呼吸急促等危險癥狀。”
鐘輝的工作還是做得挺詳實的。
“這件事反映出急診科手術室在安全管理環節有多處疏漏。手術過程閑聊，上級醫生沒能及時制止，這是其一。護士調配麻醉劑出錯時，無人發現，缺乏監督，這是其二。經過調查，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手術室的主治醫生許琛，私自讓規培生周燦參與二級手術的重要步驟。”
這是給他們這些人羅列罪狀。
鄴副院長聽了后，有些驚訝的看了一眼周燦。
若沒記錯的話，這個叫周燦的小伙子，今年剛成為規培醫生吧？
這才規范化培訓了一個多月，就能完成二級手術的重要步驟了？
他有些不太相信。
至于鐘輝羅列的前兩條罪狀，都是小問題，訓誡幾句，以后注意就行了。
身為醫療副院長，也知道急診科的不易。
當大領導的，對手下員工一般都很寬容。要求太苛刻，只會離心離德。
正確引導就行。
“許醫生，急診手術室基本是由你來把調。手術過程中，護士、醫生閑聊，這個你得管一管，以后不能再讓他們這樣下去了。護士調醒藥劑時，有條件的情況下，醫生還是要適當監督一下，有些護士做事情很不負責。這件事，我也會向護理部反應，要求他們對本院所有護士加強培訓，規范操作。”
鄴副院長對急診科的情況，竟然了解得很深。
就連許醫生主持手術室，他都知道。
而且對許醫生的態度，相當客氣。
旁邊的鐘輝，看得一陣著急，費了老大勁，本以為怎么也得叫急診科手術室震三震，現在鄴副院長的態度這么和藹，后面的事情還怎么談啊！
他可是帶著任務來的。
完不成，謝主任那里也不好交代。
“請您放心，我會加強管理的。”
許醫生鄭重表態。
“說說，你都讓周燦參與二級手術的哪個重要步驟了？”鄴副院長似乎對這件事更感興趣。
“也沒啥，就是縫個皮之類。”
許醫生是個老江湖，可不會因為鄴副院長的和藹可親態度，便放松警惕。
說話也是極為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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