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心底一驚，面色不變。
“家傳的功法，昨日僥幸突破。”
“有趣，有趣！”
老魔雙目紅光閃爍，不知作何心思。
周易眉頭微皺，忍不住問道：“前輩怎么看出來？”
“走路。”
老魔解釋道：“昨天步履輕浮散漫，今日穩健有序，看你步法不甚高明，應是草上飛、鐵腿功之類。”
“堂堂錦衣衛世家，守著詔獄這座寶地，家傳功法怎么會是三流貨色？”
縱橫江湖數十年的老魔頭，眼界高明，目光毒辣，三兩句話揭穿周易底細。
“我天資愚鈍，學不成精妙功夫。”
周易隨意尋了個借口，話音帶中著幾分冷意，已經開始琢磨使個手段，讓老魔永遠閉嘴。
詔獄刑罰酷烈，早死早解脫，也算做了件好事。
老魔清晰感應到殺意，反而更加認定周易修煉魔功，又發出幾聲怪笑。
“桀桀桀！”
“前輩笑什么？”
周易動了動雙腿，很容易就恢復了先前走路方式，畢竟走了十八年路，早已形成了本能。
老魔笑聲停歇，開口道：“吾道不孤，自是高興。”
周易恍然，顯然這老魔頭想差了，功德灌體增長武道修為，確實與某些魔功相似，搖搖頭說道。
“我和你不一樣！”
老魔問道：“有什么不同？”
“我不吸人血，不害人。”
周易不認為自己是好人，卻也不想做個壞人，簡單來說就是不作惡。
善事，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這天下誰不吸人血？”
老魔幽幽說道：“你小子吃的穿的，哪樣是自己創造？不事生產，依賴百姓供奉，與老夫吸血又有什么不同？”
“咦？”
周易詫異出聲，只覺得這老魔說話有趣：“我與你不同，不會為練功而害人！”
老魔反問道：“老夫若只吸惡人血，是魔頭還是大俠？”
周易眉頭一挑，自己從兇犯身上收取功德，與老魔吸惡人血練功，本質上似乎并無區別。
思索許久回答道：“當下來看，算是大俠。”
時代不同，法律不同，善惡好壞標準也不同。
若按照后世的法律標準，大俠也逃脫不了花生米，然而在大魏朝百姓眼中，殺貪官、殺魔頭的就是好人。
“狗屁，殺幾個惡人就成大俠了？”
老魔唾了口涂抹，顯然對大俠很是鄙夷：“這與那些修橋鋪路的貪官污吏，無有區別，都是吸血魔頭罷了！”
周易說道：“前輩仔細說說。”
“老夫當年練武，立志做個懲奸除惡的俠客。”
老魔喃喃自語，似是陷入了回憶。
“后來在青城派修行幾年，發現發現所謂的名門正派，背地里與邪魔外道并無區別，索性就叛出山門……”
周易問道：“莫非青城派與天劍門一般，暗地里蓄養山匪，劫掠百姓？”
周父在鎮撫司當值二十余年，參與過許多大案、要案。
每次辦案回來，都會講給周易，告知兒子世道險惡。
建武十七年，也就是六年前，周父隨千戶大人圍剿天劍門，原因就是天劍門蓄養山匪，洗劫了梁州曾氏商號。
曾氏闔家七十二口，以及護院、伙計、奴仆等三百余人，盡數死于非命。
偏偏曾氏遺孤與瑞王爺交好，朝廷覆滅山匪后，再順藤摸瓜牽扯出了天劍門，之后就是大軍圍剿。
天劍門覆滅，殘黨成了邪魔外道。
“蓄養山匪，屬于有人作惡，依律將惡人、匪徒抓捕，該斬首的斬首，該流放的流放。”
老魔說道：“青城派乃名門正派，此等手段不屑為之！”
周易嘲諷道：“你這種魔頭，還懂律法？”
老魔得意道：“老夫可不止懂律法，且精通四書五經，曾改頭換面混入石鼓書院，學成后還成了講郎！”
“……”
周易問道：“既然青城派不作惡，你為何還要背叛？”
“青城派不暗中蓄養山匪，是因為他另有吸人血的手段，更隱蔽，更歹毒，更殘酷。”
老魔說道：“每當遇到天災人禍，百姓活不下去，只能將土地賣給青城派。自開宗立派至今，名下田產從幾百畝，擴張到十幾萬畝！”
“數萬百姓租種田地，產出大部分糧食，用來供養青城派百余弟子。”
“如此行徑，與吸血何異？”
老魔冷聲說道：“老夫只吸了幾百人血，而青城派吸數萬百姓，乃至他們子子孫孫的血。”
“你小子說說，誰才是真正的大魔頭？”
武道煉體消耗極大，周易方才淬骨境就食量暴漲，隨著實力提升會吃的更多。
況且想要提升修行速度，吃米面肉食無用，還要天材地寶、靈丹妙藥。
一個人練武，需要幾十上百種田供養，說是吸血也不為過。
“你這老魔頭……”
周易不禁嘖嘖稱奇，老魔所說直指階級的本質，然而這是個看得見、摸得著，卻無解的難題。
“青城派至少沒有違法亂紀，比你這魔頭好多了。”
“桀桀桀！”
老魔連連怪笑，聲音如夜梟般刺耳，在陰森昏暗的牢房中回蕩。
“老夫當初也是這般想法，于是去學了國朝律法，又讀了四書五經，然后就徹底墮入魔道了。”
周易疑惑道：“刑律止人作惡，四書五經勸人向善，怎么就入魔了？”
“老夫發現書中根本沒有仁義道德，反而寫滿了如何吸人血，如何吃人肉！”
老魔舔了舔嘴唇，言辭愈發激烈。
“狗屁國朝律法，狗屁四書五經，一坨裹著糖霜的便溺，它們的作用就是圈禁百姓，乖乖的讓人吸血。”
“既然天下人都在吸血，僅僅方式不同，老夫索性就直接修行吸血魔功！”
周易沉默許久，無奈道：“世道就是這樣，無力改變，只能遵從。”
所有人都是吸血魔頭，那吸血就是正義。
一如鎮撫司上下都有領賞賜，于是成了約定俗成的潛規則，周易知道是吸犯人血，仍然拿的心安理得。
沒有改天換地的實力，那就乖乖和光同塵！
老魔贊許道：“果然是同道中人，竟然不罵老夫離經叛道？”
“我與你可不是同道。”
周易連忙拒絕，不敢與老魔有所沾染。
這老魔頭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完全不容于這個時代。
領先半步是天才，領先一步是瘋子，這家伙領先四五六步，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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