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透過細密的樹林,散落在山道上。

  時不時一陣微風吹過,樹枝搖曳,那透過樹枝間隙的點點陽光,也隨之閃爍。

  陽光在這林蔭之下忽明忽暗,似是那燥熱,也隨之散卻了不少。

  葉青的鼻尖有一層細密的汗珠。

  剛剛被韓忠遠抱著的時候,他其實很不舒服。

  這和是誰抱著他無關,純粹是天氣的原因。

  暑夏未過,稍一動就是一身汗。

  哪怕葉青是個小孩,一路上都坐的馬車沒怎么動,沒出汗,也不想被人抱著走路。

  可他仍然忍住,為的就是博取韓忠遠的好感。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韓忠遠還沒抱著他走幾步路,就有人看穿了他的偽裝。

  這讓葉青心里很不安,他似乎有些膽怯,不敢與李博陽對視,畏畏縮縮的樣子,讓人憐惜。

  李博陽顯然不吃他這一套,“你不打算說話嗎?”直接問道。

  “說……說……說什么?”葉青身體抖了一下,結結巴巴的回道。

  李博陽給氣笑了,“你是不是覺得你裝的很真實?演得很好?真是抱歉,我能夠直接聽到你的心跳頻率,感受到你的血液流動速度,甚至感知到信息素……你的一切偽裝在我這里毫無意義。”

  雖然聽不太懂,葉青還是有些震驚,小手不由自主的放到了心臟的位置。

  咚咚咚……咚咚咚……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堅定而又有力,絲毫沒有被嚇到的樣子。

  葉青頓時沉默了。

  身體也不抖了。

  微微蜷縮的身體也站直了。

  “你是誰?”半晌后,葉青問道。

  “我是誰?呵。”

  “現在我還不想回答你這個問題,除非我確定你可以被收入宗門。”

  “所以你現在要做的是,我問你答。”

  “回答滿意,你可以進去,回答不滿意,你從哪兒來回到哪里去。”

  “懂?”李博陽將手中的書放下,與葉青對視,表情淡漠的說道。

  葉青抿了抿嘴,小小的臉上第一次掠過一絲不安。

  這個人好像與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很冷,冷到看向自己的眼神,宛若在看一個物品,而非活人,更非小孩。

  與其說這個人沒有同情心,不如說這個人看穿了一切。

  葉青很無奈,他只能默默的點了點頭。

  “好。”

  “第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殺過人?”

  邊上聽著的韓忠遠臉色不由一變。

  李博陽問的這句話,看似是問句,其實不是。

  如果真的只是問對方殺沒殺過人,應該會問【你殺過人嗎?】而非【你是不是殺過人?】

  這兩句話提的問題看似都一樣,但其實內里的含義完全不同。

  韓忠遠低頭看向葉青,表情頓時有些復雜。

  葉青聽到李博陽的問話,怔了怔,似乎是被嚇到了,向后退了一步。

  他本想否認,但看到李博陽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就心中一冷。

  半晌才道,“是的……但我沒覺得自己錯了。”

  “回答錯誤。”

  “我只是讓你承認是與否。”

  “我不想知道你覺得自己是對還是錯。”

  李博陽裂口一笑,白色的牙齒在陽光下泛著光,有些刺目。

  葉青臉色不由一黑,心中頓時就無名火起。

  可當他看到李博陽的那張笑臉,卻又莫名打了一個寒顫,怒火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總覺得此時的自己像是在面對某個大魔王,自己的所有反應,所有心緒變化,通通都在魔王的掌控之中。

  自己根本逃無可逃。

  “那么第二個問題。”

  “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真的是因為洪災嗎?”

  李博陽繼續問道。

  只是這個問題有些過于刺激,以至于韓忠遠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哆嗦,用難以置信眼神看向葉青。

  葉青的小手,不由用力的捏了捏,但隨即就無力的垂了下來。

  即使想要反抗,卻又不知該如何反抗,他有些沮喪的低下頭,悶聲道,“我早就發現了山洪將要爆發的痕跡,但我沒有提醒那對男女,他們確實是因為山洪而死,但我也有一定責任。”

  一旁聽著韓忠遠不由咽了咽口水,這小孩好像與他所想的有些差異。

  李博陽絲毫沒有意外,反而微微點頭,“不錯,倒是說得清楚明白。”

  “最后一個問題,在洪災中不見的就只有你父母嗎?”

  葉青猛然抬頭,看向李博陽的眼神仿佛像是在看妖怪,遲疑了一會之后,才吞吞吐吐的說道,“我……我……我弟弟也沒了。”

  韓忠遠聽到葉青這么說,當時就有一種拂袖而去的沖動。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李博陽聽到這么離譜的回答,反而笑了。

  “你沒想著找理由糊弄過去,也沒有死不承認,倒是讓我意外。”

  啊?!

  都已經打算轉身下山、覺得自己入宗毫無希望的葉青,頓時愣在當場。

  事情……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就聽到李博陽繼續說道,“其實當你出現在韓忠遠家的時候,我就已經讓人去調查你的身份了。”

  “你過去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你家中曾經有什么人,你又是什么樣的性格……基本上都清清楚楚。”

  “按資料來看,你原本過得還算不錯,但自從你母親去世,父親續弦之后,你在家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續母的兒子成了少爺,而你則成了仆人,天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很是凄慘。”

  李博陽頓了頓,又問,“你是不是很恨他們?”

  葉青用力的咬著下唇,眼中浸滿了淚水,鼻涕都流了下來。

  韓忠遠不由嘆氣,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居然是這樣,不由伸手摸了一下葉青的毛茸茸的小腦袋。

  他的手很大,也很熱,輕易就蓋住了葉青的頭。

  葉青呆住,向身后看了一眼,卻看到韓忠遠正沖著他笑。

  他再也忍不住,嘴巴一張,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一邊抽泣一邊道,“嗚嗚嗚……我沒想讓他們死,真的,我真的沒想他們死……嗝呃……”

  “我……我……我只是想他們吃吃苦頭,我們那邊洪災幾乎年年都有,往年頂多淹了房子而已,死不了人的。”

  “怎么都沒想到,今年的洪災居然這么嚴重,直接把房子都給沖跑了。”

  “受到續母的壓迫,你學會了強顏歡笑、察言觀色、偽裝弱小、討人開心。”

  “你知道怎么樣才讓自己遭受的罪,變得最小。”

  “這其實不是你想學的,但是你所處的環境,卻又讓你不得不去學。”

  “你失誤毀掉了家,然后就依靠著這些本能,從豐源村走到了武定城。”

  “我想這一路上,肯定有不少人也被你騙了吧。”

  “但你肯定并不覺得自己有錯,因為對你來說,這就是你的生存之道。”李博陽輕嘆一聲,輕聲說道。

  在他看來,這葉青大概率就是張行希所見的【主角】了。

  只是從葉青生存方式來看,他應該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主角】,而更像是未成長起來的反派boss。

  葉青擦了擦眼睛,“這么說,我是不是沒有錯?”

  李博陽看向他,微微搖頭,“為了生存無所不用其極,確實沒有錯,但你錯就錯在沒有人教你。”

  “什么時候該用盡全力,什么時候該停下腳步,什么時候該接受他人的好意。”

  “你這么小心謹慎,哪怕韓師弟的父母那樣對你,你雖然感動,卻也依然對其刻意保持距離。”

  “或許你的想法很簡單,只要我不付出,那么我就不會失去,更不會受到傷害。”

  “可你就沒有想過,如果別人在你這里付出,但卻得不到回應……你感受到了溫暖而后卻又失去了溫暖,你之后會不會后悔?”

  這幾句話說得跳躍性極大,韓忠遠都沒聽太懂,偏偏十一歲的葉青卻聽懂了。

  他遲疑了一會,張口想要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一張小臉,似哭似笑,竟是傻傻的愣在了原地。

  良久,他才用干啞的聲音說道,“我不會,你能教我嗎?”

  李博陽聳肩,“抱歉哈,教孩子這件事我也不太會。”

  “哈啊?”葉青有點反應不過來,這和他想的不一樣。

  李博陽伸手指了指韓忠遠,“如果你真的想學,其實能教你的人就在你身邊。”

  韓忠遠連連搖手,“師兄我可不行,這孩子天賦不錯,真要跟著我,可就浪費了。”

  “再說了嗎,我還只是外門弟子,內門沒入,沒有收授弟子的資格啊。”

  “不至于。”

  “這孩子天資聰穎,對力量很有執念,武道方面你不用管。”

  “我讓他跟你,是讓他學你怎么做人,所以你原來怎么做現在還怎么做,只需要讓他在邊上看著就行。”

  “不用收他為弟子,唔……就當收個干兒子吧。”李博陽笑道。

  干……干……干兒子??!

  韓忠遠目瞪口呆,這是什么騷操作?

  他只是接個人而已,怎么就給自己接了個兒子??!

  葉青轉頭看向韓忠遠,瞅著他呆愣的表情,抿了抿嘴,噗通一下就跪在他跟前,脆生生的喊道,“干爹。”

  韓忠遠腦瓜子嗡嗡的,不知如何回答,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無奈。

  他就知道,凡是和李師兄沾邊的事,就沒有一件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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