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的白綾被放了下去。

  遮住了床上躺著的憔悴的身影。

  武正玉站在床邊,表情愣愣,雙目通紅,半天沒有說話。

  房外的院子中,稀稀拉拉站了五六人,大都望著武正玉的背影欲言又止。

  “抱歉,我來遲了。”

  旭東陽從院外一步跨入,看到周圍人一個個沉默不語,不由怔了怔。

  他向內往唐西影的方向走了幾步,壓低了聲音,與唐西影問道,“她已經去了?”

  唐西影無聲的點了點頭。

  “走得有些早了。”旭東陽抬頭看向房間內的武正玉,感嘆道。

  秦懷月終究還是沒有堅持太長時間,這名性情天真的女子,抱著對武正玉的歉意,早早的香消玉殞。

  這對武岳宗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武正玉癡情也就算了,但他偏偏還是武岳宗掌門。

  秦懷月死,對他的打擊必然極大,一個不好,說不定都想退掉掌門之位。

  這是旭東陽萬萬不想看到的。

  就思維縝密、眼光長遠而言,武岳宗武正玉這一代,就沒有一位能比得上他的。

  哪怕武岳宗沒有子承父業的慣例,老掌門還是將掌門之位交給了武正玉,一眾長老也都沒有反對,這是為什么?

  還不是因為,武正玉坐這個位子,最為合適。

  如果武正玉想要退位,旭東陽還真想不出有誰能頂替武正玉的位置。

  其實一開始,旭東陽是屬意李博陽的,覺得萬一要是武正玉想退了,李博陽可以當一下代掌門。

  結果卻因為李博陽的天賦太強,三年就打通了十二重樓,只差天地雙橋,就能內練圓滿,并還早早修成了劍勢,先天之下近乎無敵,成為先天的可能性無限拔高,導致李博陽代掌門的可能,立刻被眾長老給否了。

  對于七品宗門來說,先天比掌門要更重要。

  所以李博陽在沒有成為先天之前,不能冒頭,無論做什么事,都得有個人在前面擋著,以保護他的安全。

  直到他成為先天,這些刻意的保護,才能全部取消。

  真要把李博陽的事情公開化,讓他當代掌門。

  簡直就等于是在與別的宗門說:“看啊,我們宗門又出了一個先天種子,武道天才。”

  接下來李博陽恐怕就得面對,沒完沒了的暗殺與陷阱。

  對于別的宗門而言,武岳宗死掉的天才才是好天才。

  沒辦法,武岳宗還是太弱小了,七品宗門能守住先天種子的,當真不多。

  除非到了五品,才能沒有這樣的顧慮。

  “確實有點早,若是再能堅持兩年就好了。”唐西影也有些唏噓,心情格外復雜。

  他本對秦懷月最為不滿,而如今卻又在這里惋惜佳人,人生無常當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正在感嘆,卻聽到院外傳來一聲嬌喝,“武正玉!你還是不是男人!死了個女人你就要死要活,你還記得你武岳宗掌教的身份嗎?!”

  一直靜立在房間內的武正玉,聽到這聲音身形微動,卻依然低著頭默不作聲。

  唐西影不由以手扶額,“這個姑奶奶不是說半個月后才回來的嗎?怎么今天就回來了?”

  旭東陽倒是沒覺得意外,“東湖那邊發了大水,陸路水路都堵了,我估計她押著貨根本沒去浮水鎮,半路就回來了。”

  “得水退了,她大概還得再去一趟,畢竟那是她老家。”壓著聲音,輕輕說道。

  說話間,女子從院門跨入。

  她先是皺著眉頭掃視周邊,似是有些不滿的哼了一聲,又道,“你們身為前輩,就都不管他了嗎?”

  女子身材十分高挑,眉目格外艷麗,說話時卻英氣勃發,氣質不像女性,倒更像是男子。

  此女正是百草閣閣主,孔春桃。

  “管他?說得輕巧,我們能怎么管?他是掌門,我們可沒資格去管他。”

  費步河來回看了看,始終沒人說話,他嘆了一口氣,上前一步道。

  孔春桃皺眉,正想反駁,門外又走來一人,“春桃,你怎么回來了?”

  聽到這個聲音,孔春桃怒氣沖沖的表情頓時一收,轉身與那人道,“見過師父,是東湖那邊發大水賭了通路,前進不得,弟子只能先回來了。”

  “還好還好,還好白閣主來了,不然沒人鎮得住這丫頭。”唐西影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輕聲感嘆道。

  “奇怪,白閣主最近身體稍有不佳,這邊事情沒人告知,他怎么會來的?”旭東陽覺得有些奇怪。

  卻見到白齊眉的身后,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扶著白齊眉的胳膊。

  見到旭東陽,扶著白齊眉胳膊的李博陽輕輕點了點頭,卻沒說話。

  唐西影與旭東陽對視一眼,悄聲道,“八成是那姑奶奶回來的時候,恰好被博陽看見,這才去找了白閣主。”

  “不管怎么說,白閣主畢竟是他名義上的師父,弟子扶師父天經地義。”

  旭東陽覺得很有道理,不由點了點頭,“若是這樣,他來這里倒是有了理由,卻是不怕事情流傳到外,被人針對。”

  唐西影無語的瞥了旭東陽一眼,總覺得他實在是太過謹慎,可一想到旭東陽失去的三個徒弟,又覺得此時的旭東陽便是再謹慎小心幾倍,卻也不為過了。

  白齊眉來了,一直站在里面的武正玉終于動了。

  他轉過身,壓制住心中的悲傷,出門迎了上去,“白老,您怎么來了?您不是在草蘆那邊修養的嗎?”

  “對,我修養,修養到什么都不知。”白齊眉說話慢條斯理,“是不是我不過來,這事你就不打算告訴我了。”

  武正玉低頭,“我打算將所有事情都處理好后,再告知您知曉。”

  “告訴我什么?告訴我你要退任掌門?”白齊眉一聲冷哼,“我就不明白了,你對女人怎么就這么死心眼。”

  武正玉依舊低著頭,不言語也不反駁。

  這倔犟的模樣,氣得白齊眉恨不得抽他一巴掌。

  孔春桃也生氣,她與武正玉青梅竹馬,武正玉一直木頭腦袋,從來不開竅,時間一長,她也就放棄了。

  誰知后來,他竟然喜歡上了秦懷月,還癡情得一塌糊涂,人都死了,還想前想后。

  她雖早對武正玉沒了男女之情,可面對這樣的事情,還是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武正玉,當著我師父的面,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倒是說啊!怎么?你敢做不敢說?”

  幾位長老聽了這話,不由得齊齊搖頭。

  武正玉不管怎么說都是一派掌門,多多少少也是要面子的。

  當這么多人面,你硬是讓他說,他怎么說?

  “總覺得事情會越來越糟。”唐西影不由搖頭。

  白齊眉顯然也覺得讓孔春桃這么說下去不對,立刻喝道,“春桃!你能不能別說話!”

  孔春桃一臉不服氣,卻又不得不低頭,“是師父,我不說了。”

  正當唐西影慶幸,還好有白老在的時候,卻聽站在白齊眉身邊的李博陽插口道,“白師父,我覺得師姐說得沒錯啊。”

  一直低著頭的武正玉,不由抬頭向著李博陽看去,卻依然沒有說話。

  武正玉與李博陽表面上接觸不多,但實際上雙方卻都十分熟悉。

  要是不熟,沒有深入探討過,李博陽提出的行政堂,武正玉也不會去實行。

  從某種角度而言,他們兩人關系更像是工作上的好伙伴。

  只是為了保護李博陽,他們表面上的接觸十分有限。

  這么做具體到底有用沒用武正玉不知道,反正李博陽這幾年還真沒遭受過什么暗算。

  因為要保持距離,他們這算是,不是朋友的朋友。

  如今聽到朋友這么說話,哪怕他再為情所傷,心中也不由一陣酸澀。

  難道他真的錯了嗎?

  白齊眉年紀大了,什么事都見過,瞬間就聽出李博陽話中有話,立刻問道,“你覺得你師姐說得對?怎么對?為何對?你能說道說道嗎?”

  李博陽對著周圍行了一禮,“諸位前輩,就恕在下多嘴了。”

  “先師姐認為掌門太過癡情,這確實就是事實,沒有說錯。”

  “我想掌門對此也不會否認,對吧?”

  武正玉表情黯淡,不言不語。

  若是癡情是錯,那就讓他錯上加錯。

  他早就陷入其中,無法回頭。

  任誰讓他忘掉某人,他也還是做不到。

  “那么反過來再問一句,難道掌門癡情就有錯嗎?”

  就在武正玉心情越發抑郁的時候,卻聽到李博陽這樣說道。

  他心中一顫,抬頭看向李博陽,他本以為對方會說他錯了,結果與他所想大相徑庭。

  另一邊的孔春桃開始還挺高興,覺得小師弟是在幫自己說話。

  結果卻聽到李博陽這么說,立馬就覺得不對,剛想開口,卻被白齊眉伸手打住,繼續追問道,“既然你覺得掌門癡情沒有錯,那么你對此有什么解決方法嗎?”

  李博陽搖頭,“解決方法?不,不用解決。”

  “為什么非要將掌門癡情的心境給解決掉呢?”

  “在我看來,這種心境旁人求之而不得。”

  “乃是機緣。”

  他這話說得,便是白齊眉也有些聽不懂了。

  武正玉反而愣了一下,一句話脫口而出,“機緣?什么機緣?”

  李博陽看向他,一字一頓,十二分認真的說了一句話——

  “唯能極于情,故能極于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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