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太和殿外,
戶部尚書曾萬廉就被里里外外的朝官圍住了。
“曾大人……”
“曾大人……”
這些朝官沒有不敢多說什么,但皆是目光灼灼,不用說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曾萬廉朝其余朝臣抱了抱拳,然后急匆匆去了戶部衙門。
不多時,
另外五部尚書不請自來。
“曾大人……”五人抱拳行禮,然后揮散了外面的其他人。
六個人在書房內布下文氣,阻隔了外界的一切探聽。
禮部尚書古士鴻這才開口說道,“此事可要仔細斟酌,人選定要慎重啊。”
“若能解決南方三府之亂,所有隨行官員,好處極大。”
“但若不能解決,那便是無邊火坑,可不是你我左遷這么簡單。”
刑部尚書唐祿點點頭道:“現在全國百姓都在盯著這件事,南巡鎮撫司的一言一行都會被放大,稍有差池就是萬劫不復。”
“那些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一旦處理不好,文名被污,輕則文道受阻,重則文箓破碎,身死當場。”
一旁的工部尚書謝長斌輕嘆道,“如今六部被綁到了一起,后路全都被堵死。”
“南巡鎮撫司內的人選,可不能馬虎,必須都得是干實事的能吏,否則一旦失敗。”
“你我六人失了尚書之位,書院定會重新換人,你我好不容易才坐穩了如今的尚書之位,屆時可就要拱手讓人了。”
戶部尚書曾萬廉示意眾人喝茶,“此次六部協同,還望諸位大人通力合作,齊力保住如今的朝堂局面。”
“你我雖分屬不同書院,但既已入了朝堂,凡是當以國事為重,你我前途命運,早已和國運綁在一起。”
“天后娘娘雄心勃勃,今日安排,未嘗沒有自己掌控六部之念?”
其余五人紛紛點頭,“曾大人放心,此事事關國運,與所有朝臣命運密切相關,朝堂之內,曾大人可隨意調動。”
……
就在朝堂因南巡鎮撫司,而變得風云詭譎時,
李長安已經帶著柳知音和柳玲瓏返回東岳郡。
他親手砸了自己的祠堂和牌位,留下縣丞處理后續事宜。
縣令被斬,如今的縣丞也早已被嚇破了膽,還有大漢諜部留在這里的部眾。
最起碼能安穩幾年。
來到東岳郡,
李長安首先帶著柳知音二女前去拜見顧衛道。
“師父,徒兒不孝,讓師父擔心了。”
顧衛道看著李長安,一直嚴肅的臉上終于有了絲動容,“起來吧。”
說完,帶著李長安進了書房。
師徒二人自從上次臨縣之別,終于再次見面。
“你受苦了。”顧衛道抓著李長安的手,感慨不已。
李長安輕笑道,“勞煩師父掛念,此番能活著回來,全托了師公的福。”
顧衛道拍了拍李長安的手,“文道如何?”
李長安只是搖了搖頭。
戊戌公和趙賢公早已探查了一遍,但是李長安用識海封閉了絕大部分文竅。
只剩下他故意遺漏在外的幾輪詩文明月,讓文氣不受控制地逸散出去,造成重創的假象。
“趙賢公和戊戌公都查過了?”顧衛道問了一句。
李長安點點頭,“查過了。”
顧衛道似是輕松又夾雜著一絲沉重,“現在的你,的確不適合再有文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只是……若無文道,你未來的路也就難走了……唉……”
“都怪你那不著調的師公,不好好為你護道,盡喜歡逞英雄,到最后還要他徒孫去救!”
他既擔心李長安遭人惦記,又害怕李長安未來走不了文道。
實在是左右為難。
李長安寬慰道,“師父,沒有文道又能怎樣?徒兒光憑武道,一樣可以登臨絕巔!”
顧衛道也想起了自己這個弟子在奉川大殺四方的表現,不禁笑了笑,
“也對,其他武夫只知道打打殺殺,但你卻能成為武夫里最有才學的那一個。”
“最多再有兩三天,朝廷應該就會派人過來,到時候四院一監的人肯定都會混在里面。”
顧衛道看向李長安,“你準備好怎么應對了嗎?”
李長安沉默片刻,“師父,徒兒想請您為徒兒主婚。”
“主婚?”顧衛道愣了一下。
李長安把自己和柳知音的過往說了一遍,眼眶微紅,“知音為了徒兒甘愿自污名聲,徒兒又怎能負她?”
“徒兒想趁此機會,給她和玲瓏一個名分,以后哪怕再出什么事,她們也不會再受這般罪過。”
顧衛道聞言,不禁長嘆一聲,“知音這孩子的確吃了不少苦。”
“既然四院一監和朝廷,都派人來看我的文道在不在。”李長安說道,
“我就讓他們看個清楚,但他們來了就是見證。”
“以后誰再拿知音和玲瓏的身份說事,那就是在打這些人的臉。”
說到這里,李長安突然笑了一下,
“而且參加婚禮,這些大人物們,好意思空手來嗎?徒兒也能順便收點好處。”
顧衛道敲了一下李長安的腦袋,
“你這臭小子,這幾天你先好好應付那幫豺狼,等消停了,再來接手你扔給我的這攤子事。”
“不聲不響弄出這么一副局面,還嫌你師父死的慢是不是?”
李長安連忙討好道,“那也是師父教得好。”
“你啊,比為師當年聰明得多。”顧衛道欣慰地說著,然后擺擺手,“滾吧。”
“得嘞,徒兒告退。”李長安起身,朝顧衛道恭恭敬敬彎腰行禮,然后才倒退著離開了書房。
……
“成婚?”回到桐廬胡同的小院里。
柳知音聽到李長安說成婚的事情,心臟頓時噗通噗通狂跳不止,整個人只感覺腦袋暈暈的,好像天地都在旋轉。
“嗯,我想和你還有玲瓏一起成婚,就讓師父幫我們主婚。”李長安抓著柳知音和柳玲瓏的手。
柳玲瓏一聽,眼睛瞬間亮了,立馬抱住了李長安的胳膊,“好啊好啊。”
柳知音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然后給柳玲瓏來了一記腦瓜崩,“別鬧。”
她看向李長安,“長安,我和玲瓏從始至終都是你的。”
“但現在我們不能成婚。”
院子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李長安愣住了,“這是為何?”
柳知音白了一眼李長安,咬著下唇,忍不住輕輕揪了一下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忘了還有兩位姑娘?”
李長安眨了眨眼睛,頓時有些窘迫,“那個……我……”
柳玲瓏輕輕按住李長安的唇,“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那些書院學子,妻妾成群又何嘗被人說過什么?”
“顏姑娘和安姑娘對你情深意重,我都知道。”
“我原本想著,若是你不在了,有我和玲瓏為你守靈就足夠了,也不要耽誤了她們。”
“萬幸你還活著,又怎能負了她們的深情?”
“顏姑娘,師父說她是顏圣世家的后人,未來貴不可言;安姑娘也是京城的大家閨秀。”
“她們都能助你,比我和玲瓏更適合做你的妻……嗚……”
柳知音后面的話沒說完,就被李長安用嘴堵住了。
李長安一手抱住一個,大步往北屋走,
“什么狗屁家世?以后咱們李家,不會弱于任何世家。”
“在我這里,只有先來后到!”
就在天雷即將勾動地火的時候,李長安猛地想到了什么,腦門子上似乎被一盆涼水澆了個透徹。
柳知音和柳玲瓏緊緊閉上眼,滿臉通紅,心臟差點要跳出嗓子眼,還以為李長安大白天就要做什么事情。
結果半天沒動靜,嬌羞地睜開眼,卻發現李長安一臉灰敗地坐在床邊。
“長……長安?”
李長安只是搖頭,眼睛里全都是火焰,嘴里嘟囔著,
“狗日的《大周天玄法》,非要武道五品歸元,文道五品君子,才能破身,說要保住那一口先天精氣。”
“等著的……”
“你大爺!”
……
兩天后,
桐廬胡同附近的百姓都好奇地探著腦袋,看向那一戶再普通不過的院子。
“聽說忠勇伯又活過來了!?”
“那可不?我就說忠勇伯吉人自有天相。”
“今天這是咋回事?好多人啊。”
“忠勇伯得勝回來,朝廷派了好多人過來哩。”
“門口貼著紅色囍字,這是……”
“忠勇伯成婚,快看快看,朝廷大人物見到忠勇伯,那客氣的模樣,跟上次的趾高氣昂完全不一樣。”
“這不廢話嗎?他們面對的可是忠勇伯,咱大晉第一個有封地的大功臣!”
……
外人只敢遠遠地看著,一隊又一隊身穿官服的人,在桐廬胡同里排著隊。
這隊伍里,哪怕是郡守和郡丞兩位東岳郡最大的官,也只能排在中間。
李長安一身紅袍,在院子里招呼客人。
并不寬敞的院子張燈結彩,一片喜慶。
在柳知音的堅持下,他沒有大操大辦,雖然看起來稍顯簡陋。
但光看前來送禮單的這些大人物,哪怕是大晉那些王爺成婚,也沒這般隆重過。
院子里的人并不算多,剩下的全都在外面候著。
戊戌公、趙賢公坐鎮中堂。
李長安則在顧衛道的攜領下,向院子里的客人一一行禮。
“這位是嵩岳書院侯賢公。”
“見過賢公。”
“忠勇伯客氣。”侯賢公笑呵呵地順勢握住了李長安的手,輕輕拍打著,
“忠勇伯為國為民,為社稷立下如此大功,日后大晉可就要靠忠勇伯這樣的年輕俊杰了。”
果不其然,李長安瞬間感受到一股精純到宛如實質的力量,順著手掌迅速流轉全身。
但他沒有任何反應,任由侯賢公查探。
半晌過后,侯賢公松開手,眼眸中有些許驚詫之色。
李長安再次行禮,跟著顧衛道向下一位客人行禮,
“這位是萬松書院賀賢公。”
“見過賀賢公。”
“恭喜忠勇伯……”賀賢公和侯賢公一樣,握住李長安的手。
……
“這位是象山書院谷賢公……”
“這位是國子監汪賢公……”
……
李長安愣是被十幾位賢公“親切”地拉住手,每個賢公的臉上都帶著笑,看起來就像是再和善不過的長輩。
門外那些沒有資格進來的朝廷禮官,以及平常基本不會出來的四院一監的大人物們,只能透過小小的院門往里看。
“文道的確已經被廢,就連文宮也已經徹底潰散,只留下之前詩文話本留下的文氣明月。”
“不過連文宮都消散,這些東西留著也沒什么用了。”
“如此說來,這個心腹之患已經徹底沒了威脅?”
“至少文道可以這么說。”
在場十幾位賢公互相傳音,
“但他的武道可不一般。”
“武道再強又有何用?如今白鹿書院要的是能撐起文脈的文道扛鼎之人。”
“原本最有希望的李長安,現在文道已廢,已經失去了執掌白鹿文脈的機會。”
“以后老老實實做個武夫吧。”
……
一場全是三品大儒的婚宴下來,主客盡歡。
十幾位賢公都破天荒喝了幾杯二鍋頭,等到他們離去。
一直守在外面的大小官員,才進門送上禮單。
來了不喝酒不吃席,又顯得李長安沒有禮數。
所以李長安干脆把這場婚宴,變成了流水席,大擺了三天。
三天時間,
來來往往的大小官員絡繹不絕,讓狹小的桐廬胡同一下子成為了整個東岳郡城官氣最盛的地方。
住在附近的百姓們,何時見過這么多官?
皆是感慨不已。
“這幾天算是大開眼界了,京官都來的絡繹不絕,郡守郡丞全都在陪同。”
“太嚇人了……”
“那些送禮的才嚇人,一箱一箱往里抬,也不知道那么小的院子,能不能裝得下。”
……
李長安這幾天迎來送往,臉都笑僵了。
“師父,你說這些笑臉下面,有多少是幸災樂禍的?”好不容易得了空,李長安問身邊的顧衛道。
“你覺得呢?”顧衛道似笑非笑地反問。
“十成十。”
“還有點自知之明。”顧衛道的目光在這些人的臉上掃過。
“你文道破碎,前路盡失。”
“現在有多門庭若市,往后就有多門可羅雀。”
李長安聳聳肩,“這一點徒兒早有準備。”
“不過能收這么多禮,這場婚宴也算是值了。”
……
“文道的確已經廢了,有點不太好辦啊。”這幾天,戊戌公和趙賢公,一直都留在東岳郡城。
第一天有十幾位賢公過來,第二天又來了十幾位。
這些賢公來,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確認李長安的文道是不是真的廢了。
白鹿書院是想找到恢復之法。
而其他三院一監的賢公,則是為了確認李長安還有沒有恢復的可能。
“文宮消散,哪怕是給他找一張傳承文箓,也是無用。”戊戌公微微皺眉,“其他人怎么說?”
趙賢公捻了捻胡須,“夫子一直都在閉關,希望沖上一品為白鹿強行續命,文圣宮如今正在爭吵。”
“有人主張給一品傳承文箓,有人說二品文箓足矣,只要能入三品應該無礙。”
“不過至少大家心思都一樣,都希望能恢復李長安的文道。”
“白鹿文脈岌岌可危,我們這些老骨頭都試了個遍,找不到一個能喚醒文脈的。”
“李長安是十年來的第一個,決不能有失。”
戊戌公面前的文氣映照之法,從始至終都停留在李長安的身上,“你信不信,這小子身上肯定還有秘密。”
“常人文道被廢,恐怕早就哭天搶地尋死覓活了。”
“但你看他的眼睛……”
“說他文道大進都有可能。”
趙賢公臉上露出笑意,“超過三十位三品大儒查探,文道被廢毋庸置疑。”
“但他的武道,的確讓人嘆為觀止,恐怕就算只讓他走武道,未來成為大晉第一個二品武夫都有可能。”
戊戌公眉眼間充滿了擔憂之色,
“但現在最要緊的,終究還是文道啊……”
“我們原先的估算太過樂觀,現在的建木最多只能維持三十年,怕只怕文圣宮里有人沉不住氣,要強行出手。”
聽到這里,趙賢公的眼神中也掠過一絲狠色,“他們想強行把李長安的身體換了?”
戊戌公看向趙賢公,“把李長安殺了直接招魂,讓他在蘇元傾身上重活第二世!”
“再加上一品傳承文箓,哪怕會折損一個品級,李長安的第二世也可以在十年內成為二品文正境的文士。”
“讓兩個都引動過文脈的人合二為一。”
“這辦法誰沒想過?”
此話一出,殺氣頓時如寒冰般彌散開。
趙賢公扯了扯嘴角,“如果李長安本就死了,我們再為他招魂,他只會感激我們。”
“可他偏偏還活著……”
“真要這樣做,只會讓他怨恨白鹿書院,到時候別說復蘇文脈,沒直接把白鹿文脈徹底斬斷就不錯了。”
“別做任何會讓他對書院產生不滿的事。”
趙賢公輕嘆一聲,“先想辦法幫他恢復文宮,實在恢復不了了,再想其他辦法。”
“我記得八百年前,當時號稱天下第一的陸正居,不是提出了文道穴竅的修行法門嗎?回去再找找看。”
戊戌公聳了聳肩,“這事得你回去做,順便要跟文圣宮里的那些家伙說好。”
“五年之內,不能對李長安動用任何強制手段,我就怕他們自作主張,暗地里胡搞。”
“還有戶部的那件事,可以把李長安塞進去。”
趙賢公微微一愣,“你是說南巡鎮撫司?”
“如果解決了南方三府之亂,李長安在里面即便只是個跑腿的差役,都能得到不少氣運。”
戊戌公點頭道,
“到時候把他的名字刻在功德碑上,我們再幫忙推一把,興許有機會幫他重開文宮也說不定。”
“是個好主意。”趙賢公輕笑頷首,而后消失在虛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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