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烏山郡,顯得格外熱鬧。
知道南巡鎮撫司要離開,很多百姓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趕過來送別。
南方賑災近兩年,烏山郡的治理,前前后后花了一年有余。
對此,烏山郡的百姓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如今賑災結束,在南方辛苦賑災的官員們,也是時候離去了。
過來送一送,稍稍盡點心意。
“大人,有百姓過來,說大家伙想一起送送您。”封不疑在院子里說道。
其他人齊刷刷看向李長安。
李長安站在原地良久,而后輕嘆一聲,“算了,現在告別只會徒增傷感,我們悄悄地走。”
“大人,真不去見見嗎?”宋思仁問道。
李長安最后看了一眼書房,“走吧,不要聲張。”
“留給鄉親們的東西,我已經都交給郡守了,等我們走后,郡守會轉交給他們的。”
聽李長安這么說,眾人也都不再堅持,默默收拾好行囊,然后跟著走出院子。
路上,很安靜。
大家的興致都不高。
忙活了這么長時間,驟然間沒了事情,要離開這片揮灑過汗水的土地,心里總會不舍。
李長安本準備悄悄離開。
沒想到剛走出路口,卻猛然怔住了。
眼前,一群孩子擠作一團,站在那里,伸長脖子往這邊看。
里面還有好幾個熟悉的面孔。
正是那日李長安從祭祀高臺上,救下的幾個孩子。
“長安哥哥……”
站在前面的一個女孩兒,很緊張又很焦急,最后還是鼓足勇氣跑過來。
她的手里捧著什么,跑起來不太穩,一不小心踩到小石子,眼看就要摔倒。
李長安目光一滯,身上電光纏繞,瞬間消失在原地,然后又緊跟著向前跨上一步,將小女孩一把抱住。
“小緣兒,沒事吧?”李長安蹲下身,看了看小女孩的腳踝,生怕崴到。
女孩哭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李長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滑落。
“怎么了?小緣兒?是不是嚇到了?”李長安輕輕擦著女孩的臉頰。
女孩指著地上的麥芽糖塊,不住地抽泣著,“我想拿給哥哥,可是……”
李長安捏了捏女孩的鼻子,笑著撿起地上的糖,吹了吹直接扔進嘴里,“你看,我不是吃到了嗎?”
“我們小緣兒這么漂亮,可千萬不要哭了,要不然就不好看了……”
李長安蹲在女孩身邊,把目光轉向其他孩子,笑著問道,“你們也是來送我的嗎?”
“來,抱抱。”說著張開雙臂。
其他孩子互相看了看,然后爭先恐后跑了過來,一窩蜂要往李長安懷里鉆。
“慢點跑,慢點跑……”李長安不住提醒著。
十幾個孩子,圍著李長安。
李長安一個個抱過去,邊抱邊笑。
小緣兒擦著眼淚,“哥哥,我們剛學了一首民謠,想唱給你聽。”
李長安摸了摸她的腦袋,“好……”
一群孩子就這么圍在李長安身邊,斷斷續續唱了起來,
“烏山高,高以大;燕水深,難以逝。”
“我欲東歸,害梁不為?”
“我集無高曳,水何湯湯回回。”
“臨水遠望,泣下沾衣。遠道之人心思歸,謂之何……”
……
云霞寶船上,
李長安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的云海,耳畔似乎還回響著剛剛聽到的歌聲。
驀地,他開口道,“降低高度,再看看南方三府吧。”
正在控制寶船的冉伯平點了點頭,趕緊調轉方向。
其他人也都湊到窗邊往下看。
“新竹郡……橫水郡……”
“你們快看,那里是不是云谷縣?”
“大人,你看下面的官道,在天上都能看到……”
“還有那條巖渠,我當時跟著扛石頭扛了一個下午……”
看著下方飛掠的景象,眾人不時指著下面低聲道。
李長安眼中滿是感慨,賑災近兩年,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歷歷在目。
“那不是澤烏縣嗎?”宋思仁指著下面喊道。
“是,是澤烏縣。”曾世才連忙點頭,“大人當時就在那里,刀指三品!”
“大人,快看,澤烏縣。”
李長安臉上帶著笑意,目光看著大地,心中涌起汩汩暖流。
“我還記得那頓飯……”封不疑的聲音里,似乎夾雜著哽咽。
此話一出,眾人的神色也變得有些感傷。
“我也記得。”
“當時吃的那頓飯,還是鄉親們用朝廷發下來的賑災銀糧置辦的。”
“……”
“當時吃的肉丸子,味道我都還記得。”
即便云霞寶船已經放緩了速度,但依然一去數十里。
澤烏縣很快便消失在視線中。
看著下方飛掠的大地,眾人的心里似乎總堵著什么,說話的興致也沒了,只是靜靜地看著。
那雙眼眸,就這么緊緊地盯著下方,仿佛要將這些地方,牢牢印刻在心里。
兩刻鐘后,云霞寶船來到了平遙府府城上空。
李長安深吸一口氣,而后徐徐吐出。
這里,是他賑災的第一站。
也是在這里,他一人一刀斬了三十幾個人,才把糧食從那些勢大根深的黑心商販手里掏出來。
“當時我們都還在京城,只聽說大人在這里殺了同知,還有一大批糧店掌柜。”封不疑說道,
“我聽到的時候,嚇了一跳,差點沒敢過來,生怕大人哪天心情不好,把我也斬了。”
此話一出,眾人臉上都浮現出些許笑意。
薛世清笑道,“我還記得,當時大人剛從府衙出來,第一個找的我帶路。”
“還有這事兒?”其他人連忙問道。
他們這一部,絕大多數都是后來加入進來的。
只有個別人,在一開始就跟著李長安。
薛世清就是其中之一。
李長安笑著點點頭,“當時我誰也不認識,剛好看到薛司務,就讓他給我領的路。”
“行啊薛兄,看來你才是我們當中最有眼光的。”有人笑道。
薛世清連忙擺手,“可別提了,當時可把我嚇壞了。”
“同知位列正五品,妥妥一方大員,說砍就砍了,還是用三品文法鎮壓的。”
“那時候一整座城都被鎮住了,大人就這么拎著刀,砍了一路。”
“是個人都害怕,生怕下一個砍的就是自己。”
“哈哈……”眾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寶船里的離別思緒,總算被沖走了一些。
李長安也是忍俊不禁。
“大人,您留給烏山郡守的是什么?”曾世才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李長安最后看了一眼南方大地,“一間學堂……只有讀了書,開了眼界,那些孩子才能走出大山,看到外面的世界……”
……
京城,
戶部郎中高濟先回到府邸,管家急忙迎上前,“老爺,早前有客人前來,一直都在會客廳等著。”
高濟先愣了愣,而后點點頭,“好,我馬上就過去。”
來到會客廳,高濟先看到來人負手而立,正背對著門口看墻上的壁畫,目光中閃過一抹疑惑,但還是抱拳道,“不知閣下何人?”
來人眼瞳深處,一條細長的黑色陰影悄然爬過,而后轉過身,抱拳行禮,“高大人,在下佟廣泰,區區賤名不足掛齒。”
高濟先微微蹙眉,“不知閣下此次前來有何事?”
佟廣泰笑了笑,整了整錦衣,“為了高大人的戶部右侍郎之位……”
說著,朝四周掃了一眼,而后壓低聲道,“李長安即將赴京述職,不久便要新建一司,高大人心中難道不急?”
“戶部眾郎中,高大人最有機會升任右侍郎,若李長安在戶部真新建了一司,高大人的右侍郎恐怕并不穩固。”
高濟先面色變了又變,看向佟廣泰的眼神里多了一絲隱隱的狠色,而后一甩袖子,“閣下此番前來,就為了說這一通不著邊際的話?”
“請恕高某不遠送了!”
佟廣泰急聲道,“高大人莫不是以為李長安功勞再大,也不可能一步登天,坐上右侍郎的位子?”
“這一次,李長安若要留在京城,恐怕起步就是五品。”
“到時候,高大人覺得,白鹿書院會不會把右侍郎的位子,多留幾年?或是先讓高大人頂上去,到時候直接換給李長安。”
“畢竟這樣的高位,輕易可空不出來,這一次是好不容易等到的機會,右侍郎趙鏡要被調往吏部。”
“下次再想有這樣的好事,可就沒那么容易了,高大人覺得呢?”
佟廣泰頓了頓,抱拳道,
“佟某此番前來,是奉我家大人之命,請高大人一敘。”
高濟先眼中神色不斷變幻,但臉色卻始終保持如一,“敢問閣下口中的大人,是哪一位?”
“高大人一去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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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唱的民謠,改自兩漢時期的《巫山高》。
其中“巫山”改為“烏山”,“淮水”改為“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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