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養老院回來后，胡夢玲滿腦子想的都是關于刑眼，她有一個直覺，老人這個家族或許和傳聞中的刑眼存在著某種關聯。她查詢到孚梅鎮一共有兩個派出所，推測年紀，老人的孫子應該不到30歲，那么只要在派出所找到這個年齡段的姓葛的刑警，從他那里沒準就能獲知刑眼的秘密。她想盡快實踐這個想法，可是放假在即，只有等到開學后才能去找他了。
年底考核的成績通常會在假期結束后公布，學員們盡管都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成績，無奈也唯有耐心等待了。彼時大家都開始收拾起行李，胡夢玲在整理衣物時才想起來沒有把手套還給馮驛陽，她從收納盒里摸出那副手套考慮要不要還回去，一時拿不定主意。這時，她們宿舍的王楚彤推門進來說：“胡夢玲，董孟老師找你有事，你趕緊去吧。”王楚彤是湖北人，身材高挑、氣質沉穩，在她身上沒有小女生的驕矜，倒有股子鄰家大姐的親和。論長相，她自然不及胡夢玲，但憑借性格豪爽、為人大方，她在學員中頗有人緣。
胡夢玲不知董孟找她何事，心里開始打鼓。她不敢耽誤片刻，馬上出門直奔教學樓。
時入黃昏，董孟帶著胡夢玲沿操場散步，原來她找胡夢玲不為別的，只是閑聊。藍紫的天空下，白雪輕輕飄落，在路燈的映照下閃動飛舞，變幻著曼妙的色澤。走在路上，董孟同胡夢玲聊起生活中的趣事及來年的目標規劃，胡夢玲慢慢地感到放松，董孟話鋒一轉問她可曾聽說刑眼的傳聞。胡夢玲心想董孟既有此一問想必是知道了，便如實告訴了她。
“你怎么看待這個傳聞？你相信嗎？”董孟問道。
“我不確定。但我更傾向于相信它是真的。”胡夢玲回道。
“如你所說，你并不確信。”董孟繼而問道，“既然知道未必是真的，為什么還要執著呢？”
“只是為了給自己一點希望罷了。”胡夢玲說道，“老師，您在生活中就沒有不甘心的時候嗎？”
董孟笑了笑，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有想法，也很坦誠。可是，正因為不甘心才要更加努力，這不就是奮斗的意義嗎？在賦予幻想的年紀，人往往容易被虛妄的事物吸引從而回避現實，明知不切實際卻還是執著追求，這或許源于特立獨行的優越感。作為過來人，曾經的我也是如此。很多事物具有迷惑人心的魔力，只有試著學會透過表象看清它們的本質，才能從中掙脫出來。你把希望寄托于此，說明你已經陷進去了。胡夢玲，難道你覺得上蒼對你不公平嗎？”
“不過老師，您相信因果報應嗎？”胡夢玲問道，“現實生活中，的的確確有人品行良善卻命運多舛，有人作惡多端卻快活自在；有人德才兼備卻碌碌無為，有人無才無德卻平步青云。這公平嗎？這不正是源于生來承載的福報或罪業不同導致了人生境遇的差異嗎？”
“人生的確存在運氣的成分，不過運氣只是一時，真正的主導權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上。因果報應是佛家的說法，佛教文化博大精深我也不是很懂，不過我想佛教弘揚慈悲，其本質應該是引導眾生向善、帶給眾生希望的。但是照這個傳聞所謂的因果循環的說辭，乍一聽貌似是有道理，不過你細想一下就會發覺不對勁。”董孟不緊不慢地說道，“只要相信它，不論處在人生何種際遇的人，內心都會惶惶不安，由心而生、所思所想的全都是消極負面的，難道佛教是帶給眾生困惑和憂慮嗎？這顯然說不通。一個最基本的判斷原則，如果不能把眾生往積極正面的方向引導的，那就是邪說、邪教。邪說、邪教往往戴著偽善的面具蠱惑人心，它的可怕之處在于誘導你的好奇心，激發你駕馭它的征服欲。即便你自信有頑強的意志可以不受影響，一面懷揣僥幸親近它一面心里念咒般默念‘我不信，我不信’，可是只要一旦嘗試就不能幸免，在不知不覺中或多或少地也有幾分聽進去、信進去了，而后越陷越深。所以面對邪性的事物，最好的態度就是不聞不問。”
天色已晚，董孟示意胡夢玲可以回去了，胡夢玲和她道過再見便轉身離去。
雪或直或旋悠蕩風中，董孟獨自一人走著，心中不由感嘆：往屆的學員雖已離開，卻將臆念留在了這里。而今的胡夢玲，正延續了前輩的臆念在重蹈覆轍，似是進入了輪回。這次溝通即便能像清雪一般令她頭腦通暢，但只要她心中寒氣不散，不多日將再為積雪覆蓋。假若臆念不斷，必將延續下去，下屆學員里又會出現另一個胡夢玲。
不知哪里走漏的風聲，循聲分隊打聽到一個信息。據說在下個學期，考核成績位列前13名的學員將有機會參與一個舞蹈，這個舞蹈因為難度過大，至今還沒有正式地在舞臺上呈現過，誰若能脫穎而出在這個舞蹈里擔任領舞，便有機會在舞蹈界嶄露頭角。排練廳里，大家就此事討論著，根據他們搜集而來的支離破碎的描述，若辰動用自己卓越的想象力在腦海里把它完整地拼湊了出來。
這是一個以時鐘元素為靈感創編的超現實舞蹈，起初取名《謎鐘》，后來改為《紊時》，由董孟創編。整個舞蹈一共有十三名舞者——分別是十二名群舞、一名領舞，每位舞者都各自代表了一只鐘。群舞代表的十二只鐘對應十二種情緒，而領舞代表的則是一只具是有絕對統治力的魂鐘，其他的鐘都受到它的支配。
其實，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只維持內心世界秩序的鐘。人們每天經歷的十二個小時里，有時快樂、有時悲傷；有時著迷、有時厭倦；有時渴望、有時失望；有時冷靜、有時焦慮；有時欣賞，有時嫉妒；有時同情，有時痛恨。這些情緒交織著豐富的內心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只有當人的主觀意識占據主導時，所有的情緒在它的控制下才得以規律地運行；而主觀意識一旦失控，這些情緒便會趁機造反競爭統領權，一切就都亂了。人的執念生成魔障，扭曲心靈時空進而引發時波動蕩，當貫連的時間節點被打亂，置身其中，人就會找不到頭緒而逐漸迷失自我。只有克服內心的魔障，才能恢復秩序的平穩，這便是這個舞蹈所要傳遞的精神內涵。
在這個舞蹈里，時鐘元素貫穿始終。舞蹈的前段展現時間秩序的規律之美，繼而展現時波動蕩的錯疊之美，最后通過魂鐘的意識覺醒戰勝時波動蕩，展現時光流轉的治愈之美。可想可知，這樣別出心裁的編排，對舞者之間的默契將是一個前所未有的考驗。
若辰嘗試著構思舞蹈動作，他感到好奇：究竟是怎樣的難度讓往屆有幸參與其中的學長最終都選擇了放棄？這個舞蹈難道真的就無法在舞臺上呈現嗎？不！這樣的舞蹈如果不能在舞臺上呈現，那可真是太遺憾了！他暗暗下定決心，不論如何，他都要爭取當上領舞，就由他來做這個魂鐘征服這個舞蹈，讓它在舞臺上綻放耀眼的光芒吧。就在他這般憧憬的時候，他聽得張棟與旁人在說：“我看到董孟老師找一個女生談話了，會不會定下了讓她做領舞？”
若辰馬上接話：“不會的。依照慣例，領舞之爭是要結合考核成績再進行一輪較量的，而且照這個舞蹈的難度，女生的力量根本做不到，所以領舞的人選一定不會是女生。”
“這么說來，領舞的人選肯定在男生之中了。”簡搏看了一眼若辰，“我感覺鹽哥最有希望了。”
一時大家都來向若辰道賀，似乎料定了領舞的位置非他莫屬。若辰雖嘴上說著謙虛的話，心里卻十分受用，他對自己的能力有著充分的自信。此時，在他內心深處瀕臨長眠的熱情再度蘇醒，他甚至開始后悔此前逞一時口舌之快頂撞了董孟老師，擔心會因此影響到自己在主考官心目中的印象分，畢竟在希望沒有落實之前一切都存在變數，機遇面前容不得一絲閃失。
不過若辰未曾知道，這是一個需要用汗水和眼淚澆灌的舞蹈。孕育它的董孟絕非等閑，據說她是經歷了體制內的矛盾才來到這里當老師的，她追求極致的藝術表現力，執著到近乎瘋狂。她向來不屑于為了將作品搬上舞臺而降低標準的做派，認為這樣子太功利性，無異于出賣自己的藝術靈魂。如果要呈現的作品連自己都看不過眼，怎么有臉搬上舞臺？倒不如不呈現。真正的藝術即便不能在舞臺上呈現又有何遺憾？因為它已經在心里奠定了永恒的價值。
舞蹈是生活的藝術，《紊時》的難度恰恰就是生活的難度。若辰能不能如愿征服這個舞蹈，就得看他在生活中沉淀多少感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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