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玄德 > 三十六
  黨錮之禍的大環境之下,今古文之爭其實屬于士人階層的內部矛盾,而宦官專政才是當下的雒陽朝廷的主要矛盾。

  西漢末年和東漢初年,今古文之爭尚且能算是朝堂上的主要矛盾,但是時過境遷,今時不同往日,一切都變得和那個時候不一樣了。

  聯想起之前盧植【水太深】的表態和現在袁氏這等頂級閥閱家族對自己的態度,劉備很輕易的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但是對于袁氏,劉備總結覺得這幫家伙之所以暗中行動,還有更深一層次的圖謀。

  東漢中后期以來,皇帝和皇權是分離開來的兩個概念,宦官可以掌握皇權,外戚也能掌握皇權,只要實力強大,誰都能掌握皇權。

  既然如此……

  我袁氏,天下仲姓,四世三公,累世豪門,貴不可言,為何不能一問權力之巔?

  而若要問鼎權力之巔,只靠袁氏一門,和他們的門生故吏,多少還是有點不足的。

  尊崇袁氏的說一聲門生故吏遍天下,但是天下之大,如何只有袁氏這一門勢力?

  袁氏若是覺得只靠自己就能掌控大漢天下,未免有點太過于小瞧天下人了。

  宦官為了掌控皇權,把持了鴻都門學,利用鴻都門學擴張勢力,擠壓士人政治的生存空間。

  外戚為了掌控皇權,不僅善用本家人,也會在一定意義上和士人合作,換取士人的支持。

  那么士人若要掌控皇權,便也需要和更多勢力集團的代表人物合作,以換取互相之間的諒解。

  說不定,袁氏家族已經在為未來袁氏執政的大漢新體制在進行前期鋪墊了。

  這樣一來,此時此刻袁紹主動的邀請,便有些不一樣的意味了。

  懷著如此的想法,劉備想了想自己來到雒陽之后的種種行為,意識到自己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是名士了。

  站在你面前的是——

  漢室宗親、中山靖王之后,古文經學派的后起之秀,古文經學派的辯經達人,古文經學派大佬盧植的親傳弟子、未來的衣缽繼承人!

  劉玄德!

  這樣的身份,顯然已經超越了劉備原本的出身,沒有人在意他原本織席販履的貧窮出身,更在意的是他如今在古文經學派的地位。

  作為大佬盧植最重要的親傳弟子,尤其在他樹立了詩人的人設之后,不僅在嚴肅的學術方面取得了成就,還在業余愛好上引領了雒陽的風潮,這必然會吸引大量的眼球。

  袁紹這種想要搞事情的人物注意到劉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且從這件事情之中,劉備也注意到了一些對自己很有意義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吃過早飯之后,劉備在自己的書房研讀兵書,讀盧植為他做好的讀書筆記,約辰時四刻左右,家中仆人送來拜帖,說昨天晚上來的那位又到了。

  毫無疑問,是曹操。

  于是劉備換上了外出用的衣服,整頓了一下衣冠,便出了門。

  門口,曹操站在馬車外面笑吟吟的看著他,見他來了,便行了簡單的禮節,算是問好。

  “劉君,昨夜可曾安寢?”

  “自然,一覺睡到大天亮,早上起來神清氣爽。”

  劉備笑呵呵的回了一禮。

  曹操大笑。

  “劉君果然不同凡響,本初曾托我邀請過不少士子,一聽本初要見他們,每一個人都激動莫名,完全睡不好覺,第二天的精神也不是很好,能夠如此這般坦然的,唯有玄德一人。”

  “哦?看來袁君很有些想法啊。”

  “不過是些許考驗罷了,想要見到本初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是嗎?”

  劉備微笑著點了點頭,而后跟著曹操一起上了馬車。

  坐在馬車上,曹操夸贊起了劉備所“寫”的那些詩句,向他討教起了五言詩和七言詩的創作要領。

  “玄德的五言詩與七言詩在雒陽實在是非常有名氣,很多人模仿,卻根本寫不出玄德的那種意境,實在是令人敬佩。”

  劉備心想當然是如此了,唐朝宋朝幾萬首詩,后世耳熟能詳的也就那么精挑細選的少少一部分,能不牛逼嗎?

  不過真要說什么五言詩和七言詩的創作要領,劉備只能告訴曹操,這是天賦的事情,詞句的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嗎?

  真是玄妙至極的說法啊。

  難怪劉備能以卑微的出身被盧植這等大佬看重,收做親傳弟子,此等見識,遠遠勝過無數出身高貴的閥閱家族子弟。

  世間英才何其之多啊。

  曹操十分感嘆。

  于是曹操嚴肅起來,向劉備行了一禮,表示自己受教了。

  劉備笑著擺擺手。

  這算什么?

  我腦袋里的貨可遠遠不及這些啊。

  一路上劉備和曹操從詩文入手,談笑風生,非常愉快。

  越是交談,曹操就對劉備越是生出好感。

  倒不如說從昨天開始他就對劉備有著莫名的好感。

  因為劉備沒有像其他初見面的人一樣,對他的家世懷有偏見,沒有和其他士人一樣——其他士人看待他的眼神總是讓他感到本能的不舒服。

  出身宦官家庭的曹操,最反感的就是別人拿他的家世說事,可偏偏大部分士人都是這樣看待這件事情的。

  本以為劉備作為士人或多或少也會在意,但是沒想到劉備全然不在意。

  或許,這和劉備出身貧寒沒那么多講究有關系。

  不過在黨錮之禍愈演愈烈的如今,倒也是有越來越多的人不敢明面上對自己無禮,但是私下里,曹操又如何不知道有多少在辱罵自己呢?

  黨錮,是一種非常殘忍的政治手段,和宦官不對付、被宦官打擊的士人在宦官們口中叫做【黨人】,黨錮,就是將黨人問罪、禁錮在家鄉,不準他離開家鄉,不準他做官。

  不管之前是多大的官,只要得罪宦官,和宦官們不對付,那就沒的說,直接打為黨人,政治生涯直接歸零。

  不僅自己,有些倒霉的連親戚朋友都要受到牽連,一起不給做官,對整個家族進行降維打擊。

  人生重開了等于是。

  在這件事情上,是否是黨人,的確和今文學派古文學派關系不大,今文學派有很多人被黨錮所害,古文學派也有人遭到黨錮打擊。

  關鍵看的不是你是誰,只有投靠宦官,或者最低程度也是不和宦官明目張膽作對的,這種人才能不被定義為黨人,繼續當官——說到底皇帝也是需要士人幫他治國的。

  而在劉備看來,這未嘗不是一種PUA。

  通過這種方式選擇愿意合作的士人予以任用,給他們權力,打擊他們的名望,讓他們讓士人圈子里社死,不得不依靠皇帝和宦官才能立足。

  用心不可謂不險惡。

  這屬于宦官集團操縱皇權對士人的整體進行降維打擊,士人為此損失慘重,反宦官的力量受到嚴重打擊。

  這也直接影響了東漢王朝的政治穩定,使得本就積重難返的東漢王朝走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的確不是什么好事。

  而這也是劉備在昨天晚上想明白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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