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長生 > 第343章 一程山路
  山間歲月緩。

  陶眠和顧園沿著山路上行。

  顧園為這陌生的行客介紹著山中的景致。陶眠起初不覺得,越是走得深,這地方就越給他熟悉之感。

  和人間桃花山一樣,這里大多是天然形成的風景,少有人工雕琢的痕跡。

  顧園對一草一木都熟稔得很,如數家珍。他能隨口說出任何一株出現在他們眼中的藥草的名字。隨風飄落在他手中的種子,他也能分辨出它的來歷。

  他是個很好的同游者,不會叫人覺得啰嗦,又不顯得乏味。

  說起來,陶眠其實不算了解成年后的顧園。十六歲前的他在仙人的回憶中是一幕接著一幕的圖畫,十六歲后,顧園成了天邊飄浮著的名字,遙遙的,天梯不可及。

  他成為了熟悉而陌生的存在。但如今,他就在自己一步之遙,談天論地,又叫陶眠覺得,長大成人后的顧園,就該是這副模樣。

  沉穩而不沉悶,平和而不寡淡。

  像樸拙的玉石,溫潤且厚重。

  顧園。

  陶眠不自禁地喚了大弟子一聲,顧園平緩的說話聲中斷,側過臉龐,問他怎么了。

  仙人搖搖頭,一聲不吭。

  有很多話涌在心頭,擠在喉嚨,到嘴邊打個轉,卻又化作嘆息之音。

  希望你轉世去個好人家,又希望你能奇跡般地死而復生。

  奢求那么多,到頭來,原是這樣,短短地見一面,就別無所求了。

  桃花飄落在仙人的烏發間,他微微仰起頭,任由那花瓣飄落,忽而覺得自己釋然三分。

  山間飄落的木盆、花下舞劍的少年、還有訣別之夜,在師父面前長跪不起的身影……

  那是多久前的事呢?

  那是太久前的事了。

  陶眠隨著顧園走,在山中漫步。

  他沒忘記自己此番前來的目的。哪怕這里的景致再叫人流連忘返,他都要回去。

  他慶幸顧園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他的身份,不然青年請求他帶自己一同出去,陶眠這個師父就很難一碗水端平。

  晚年的顧園曾在信中寫道,不會再讓師父做為難的事。

  哪怕他死后變成孤魂、失去記憶,他還是不肯叫陶眠為難。

  他們拾階而上,來到靜觀臺。

  浩瀚云海近在咫尺,這里的云雖白,卻總是透著慘淡之氣。

  說到底,不過是幻象。

  這似乎是顧園最后想帶陶眠來的地方。他說這是他一手造出來的漢白玉臺,花了許多心思和工夫,一點一點去打磨。

  陶眠問他做這件事有多久,他抬眸略略思考,搖頭,說不記得了。

  “十年、幾十年……還是一百年,很久很久了。

  時間在這里是最沒意義的東西。”

  陶眠見他如此平靜地訴說自己經受的蹉跎,心有不忍。

  “顧園,”他問,“你還記得自己緣何來到此地么?”

  “順水而下,隨風而至,”顧園手中有一粒樹的種子,他攤開掌心,任由它飄向云海、行至遠方,“天大地大,總該有我的歸處,或許這里便是歸處。”

  “歸處……”

  陶眠望向四周,滿目瘡痍。當他意識清明時,任何幻術都無法遮蔽他的雙眼。

  他只是希望陪弟子走著一程山路。

  “這里就是你的歸處么,顧園。”

  顧園聞言回首,深深地望向這陌生的旅人。

  “此心安處……”

  他只說這四個字。

  兩人的交談被一陣腳步聲打斷。

  鄭循背對著來者,而站在他對面的顧園先一步看清那人的臉,似乎并不驚訝。

  “咦,大師兄,你在這兒。”

  熟悉的聲音響起,陶眠的身體一僵。

  “遠笛……”

  他慢慢地轉過身,女子秀麗挺拔的身姿出現在他眼前。

  陸遠笛手中提著一籃子花,望見陶眠時,她仿佛被驚到,手腕挎著的花籃砰地掉落,碎花撒了一地。

  “你是——”

  顧園先一步介紹。

  “遠笛,這位是陶眠陶公子。”

  顧園說他是在巡山時遇見這位迷路的公子,便帶他到山中賞玩一番。

  陸遠笛聽完前因后果,彎腰將花籃重新拾起,含笑點頭。

  “原來是陶公子,失禮了。”

  她的語氣生疏,對陶眠也是記憶全無。

  桃花山的大弟子和二弟子接連與師父重逢,但他們全都忘記了師父是誰。

  甚至陸遠笛還記得顧園是大師兄。

  陶眠心中蕩起軒然大波,但他克制住所有的情緒,對著陸遠笛笑笑。

  有了上回經驗,這次,小陶仙人對于擠出微笑這個動作已然熟練。

  “小陸姑娘。”

  他這樣叫她。

  陸遠笛對于陶眠這位外來客也很熱情,她問陶眠有沒有到山中幾處好玩的地方,陶眠一一回說去了。

  她又邀請陶眠在山中小住幾日,給他們說說外面的故事。陶眠稱自己還有急事要辦,只好婉言謝絕。

  陸遠笛眼中有失落,但她卻維持著笑容,說沒關系,后會有期。

  陶眠問他們,山中可否還有其他的師兄弟,兩人回說有過,但又走了。

  “我過幾日便要離開這里,大師兄尚且需要停留一年半載。小陶,”她很熟練地叫著小陶二字,“我們都有好的去處,你別擔心。”

  陶眠的眼眶有些發熱,眼睛卻因笑意而彎起來。

  “甚好。若你們能有好的去處……那對我而言,便是極大的安慰。”

  這話出自一個萍水相逢的旅人口中,似乎有些欠妥當。

  但這是陶眠的真心話。

  相聚的時光永遠短暫,陶眠該走了。

  他問顧園該如何離開這里,顧園走上靜觀臺,手指指向云海。

  “此處乃是障眼法。外人不得知,容易迷失,其實這破解之法也很簡單,就看有沒有膽量去做。”

  陶眠點點頭,明白他的意思。

  他來到靜觀臺的邊沿,轉身,對著面前的二人道別。

  這已經是他第無數次和弟子們道別。

  “顧園、遠笛,有緣……再相見了。”

  顧園嘴角噙著笑,陸遠笛和他揮揮手。

  故人的身影似乎被淡淡的云影籠罩,變得模糊和遙遠。

  “有緣再見。”

  “后會有期……”

  陶眠的左腳向后撤一步,踏進虛空,任由身子墜入層層云海。

  直到穿破幻術,幽長的骨階再次出現在他的周身。

  九斷蓮湮樓,終于露出它猙獰的真面目。

  在陶眠離去后,顧園和陸遠笛仍久久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良久,陸遠笛先開口。

  “師兄,你什么都記得,為什么要編造這樣的謊言。”

  顧園也問她。

  “遠笛,你明明發現這是謊言,還陪著演了下來。”

  陸遠笛被他問住,不知該怎么回,唯有嘆氣。

  “我只是不愿……”

  “不愿他為難罷了,”顧園接過她的話說,“我們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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