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長生 > 第382章 斯人已逝
  后來的事,陶眠就不能每一件都詳盡地知曉了。

  他和白鶴黑蛇一起回到桃花山。許久未歸,山中景色依舊。這里要比京城暖和些許,只有一層薄薄的雪衣覆蓋在山坡,等過幾日天暖就融化了。

  陶眠又回到了往日的生活。打掃院子,侍弄花草。道觀外的那株梅花開了,零零散散的紅珠點綴在枯瘦的枝條上。

  陶眠偶爾巡山歸來,就會去看看它。

  他守著這株梅花,其實是在守著春信。

  仙人過去是不喜歡數著日子過的,時間對他而言意義不大。但自從收了元鶴為徒后,他每一天都要掐著手指算。

  自從元鶴被他從黃泉借命生還,轉眼間,已是第九個年頭。

  這九年間,京城的信雪片似的寄往桃花山。元鶴寄信很頻繁,想念桃花山,也怕師父惦念自己。

  朝堂上的事,陶眠很少聽他講。但這里偶爾會有從京城來的行商,他們會談論皇城的事,陶眠從只言片語中,大抵能拼湊出前因后果來。

  元鶴決定助太子奪得帝位后,就開始謀劃。

  四皇子那邊也在加緊行動。

  麗妃向皇帝進讒言,說太子包藏禍心,要逼宮。太子一向與他們不和。等到太子即位,宮中絕無他們母子立足之地。

  皇帝年事已高,把麗妃視為貼心貼己的人,無法分辨讒言忠語,只把太子視作自己的敵人。

  麗妃和四皇子還多次給太子下毒。有一回中毒太深,宮中的太醫都沒了辦法,元鶴寄信給陶眠,陶眠得知此事后,就從小神醫那里請來一副藥方,讓傳信鳥送到皇城。

  這是元鶴唯一拜托過陶眠的事。

  陶眠不覺得元鶴走得一帆風順,只是他不愿讓自己這做師父的攪進紛雜世事。

  陷得太深,就拔不出腳來了。

  陶眠時常想起元鶴。吃飯、勞作、喝茶、甚至在給徒弟們掃墓的時候,還會提起他。

  “我收了第七個弟子,之前應該帶他來見見你們的,但心里總覺得不是好時機。那時他牽掛太多,我知道桃花山留不住他。

  可因緣際會,他不僅成了我的弟子,我還親自前往皇城,幫助他一段時間……也沒幫什么大忙,就是心里放不下。

  說起來,他和二丫你還有一點交際。他是陸遠的后人。陸遠是你收養的,他是陸遠的后代……那你豈不是他的祖先?結果他拜入我門下,你們成同門了,這么算來七筒這師父拜得不虧,輩分漲得太快了……”

  陶眠掰著手指頭算陸遠笛和元鶴的關系,越說越離譜。

  一陣料峭的風吹過,他沉默稍許,幽幽嘆氣。

  “七筒之前暗中行動,白魚先生表面上與宮廷之爭無關。如今他卻打出了旗號,站在四皇子那邊。我猜他和太子又商量出什么危險的辦法,需要他以身涉險。

  他肯打出這張牌,就說明,爭斗已經接近尾聲。我想七筒很快就要結束了。但是,他離開桃花山已有九年,算起來也就能有一年可活。我在信中說上京見他一面,七筒卻不叫我去,他總是說快了,快了。

  逢年過節我會想起遠在皇城的他,想起埋在泉下的你們。要是我們幾人能一起過個年就好了,可嘆我的生命如此長久,也等不到這樣的機會……

  春天什么時候降臨呢?來年的山花必定生長得很盛。”

  陶眠站在墳塋前,絮絮叨叨說了良久,才提著竹筐下山。

  桃花山永遠是靜謐宜然的風景,此廂靜美,京城卻鬧翻了天。

  白魚假意投敵,成為四皇子的幕僚,并誘使他發動兵變。

  而此時本該身在千里之外的太子卻帶領著兵馬,天神般出現在皇城,在御前成功鎮壓兵變。

  四皇子在兵敗后逃竄,被太子親手斬于馬下。他提著四弟的頭回到宮中,麗妃見狀驚厥不起,不出半個時辰服毒自盡。

  太子跪在殿前,向皇帝匯報戰果。手足相殘的戲碼赤裸裸地擺在年邁的天子面前,血腥氣陣陣涌入宮闈。

  皇帝在此次兵變中一病不起。

  陶眠從一個行商口中聽說了這些事,他的腳邊是變成白鵝的仙鶴。這仙鶴適應能力極強,很快就和村中的原住鵝打了個五五開。

  在一片嘈雜的鵝叫聲中,陶眠沉默不語。

  “這次太子能夠成功鎮壓四皇子發起的兵變,還多虧了那位料事如神的白魚先生,”眼前這行商對元鶴盲目崇拜,“太子登基之后,為元家平反。你猜怎么著,原來這白魚先生,就是當年元家的公子元鶴!”

  陶眠聽到了元鶴的名字。

  元鶴……這個名字本該以更榮耀的方式響徹天下,正如他出生之時,一聲清越鶴鳴,劃破蒼穹。

  他吃了百般苦,甚至在黃泉走了一遭,如今終于讓元家再度堂堂正正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元鶴也算遂了畢生心愿。

  “我的徒弟,該回來了……”

  陶眠緩緩地說了一句,引得對面的行商好奇。

  “你的徒弟?誰?話說你是何人……”

  “我么?我就來這里吃一碗素面,無須知曉我的姓名。”

  陶眠把錢放在桌上,便悄然離去了。

  山下的村子變得很快,舊人故去,新人來臨,村民一撥又一撥,生生死死,如今認識桃花仙人的幾乎沒有了。

  陶眠有意隱去了自己的行蹤。桃花山的仙人成了一個傳說,那桃花道觀也是時隱時現,偶有上山采藥的村民窺見一角,待到走近時,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陶眠就用這樣的方式,慢慢地斬斷塵緣。

  只是村中活得長的三兩位老人,坐在大柳樹下乘涼時,會給孩童們講述關于陶眠和他的弟子們的故事。

  老人們講得神乎其神,有許多臆想和猜測。小孩子分辨不出這里面的真假,只會張大嘴巴發出哇哇的驚嘆聲。

  陶眠有時候還會坐在房頂偷聽,聽到他能呼風喚雨顛倒天地時,他不由得失笑。

  新帝登基,太上皇在殿中靜養,所有事都推給了他的兒子。

  那時他已經病得很重了,臥床不起,而且經常犯糊涂,連年輕的天子都認不出。

  元鶴在他臨終之際,見過他一面。

  他走到老皇帝的病榻前,準備完成最后的復仇。

  當年唯我獨尊的天子已經老了。他連呼吸聲都是極輕的,仿佛怕打攪了什么。

  元鶴靜靜佇立,眼神落在這個力微體衰的老人身上,如此直觀地意識到時間的平等。哪怕是九五至尊,也留不住那短暫飛光。

  昏睡中的老皇帝,似乎察覺到床邊的人。他睜開眼睛,眼球渾濁,眼皮無力地耷拉,干癟的嘴唇蠕動幾下。

  他輕聲念出眼前人的名字。

  “元……日?”

  老皇帝把元鶴認成了他的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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