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長生 > 第38章 遠行之人
  山夜空寂,楚流雪挑了一條不常走的路。

  她走在前面,一邊走要一邊用手撥開兩側半人高的野草。

  最后在一片林中空地停下腳步。

  楚隨煙一直默默地跟在姐姐的身后,不發一言。

  小時候是楚流雪牽著他,把他擋在自己的身后,隨時防備著危險出現。

  后來他們并排而行,他的個子漸漸比姐姐高了,側臉時能看見她頭頂的發旋,他也有資格成為楚流雪的依靠。

  而現在,他們中間隔著一道距離,楚流雪的背影挺立,如同筆直的雪松。

  楚隨煙有時候在想,流雪真的是魔嗎。

  看起來淡雅如玉的楚流雪是魔。

  而自甘墜入深淵的他卻不是。

  “就在這里吧。”

  楚流雪清靈的聲音在林間響起,喚回了楚隨煙的游神。

  他望著轉身過來的少女。

  “楚隨煙,你是不是背著我和陶眠,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

  和天下所有的姐姐一樣,每次楚流雪叫弟弟的大名,就說明事情已經嚴重到一定程度了。

  楚隨煙別過臉,不想回答。

  楚流雪心想小孩真是翅膀硬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不說,連回她一句話都費勁。

  “你現在不回答,就永遠也別回答了。”

  當姐姐的還是了解弟弟的性子,果然,楚流雪一威脅不再跟他說話,楚隨煙就要著急。

  “姐,你別問了。總之,不會害你和師父的。”

  “不會害我們,那就是害你自己?”

  “……”

  少年又是沉默。

  楚流雪深深地凝視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他長大了,成熟了,而她漸漸不能像小時候那樣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成長的代價就是姐姐在逐漸被剝奪了解弟弟的能力。

  她知道楚隨煙的固執、倔強,像橫沖直撞的獸,疼了都未必回頭。

  楚流雪嘆了一口氣,這讓他們之間僵持的氛圍略有緩解。

  “我知道你背著陶眠,搞了許多小動作。他發現了多少我不清楚,但他一定是有所察覺的。

  隨煙,我們的壽命和仙人相比,無論如何,都是短暫的,不過彈指一揮間。

  他曾經救了一無所有的你我,而我們二人能做的,就是在這短暫的壽命中,盡自己所能,不要惹他心傷。”

  桃花山的仙人不是一塊鐵板鍛造的,他有血有肉。他區別于其他仙人之處,正在于此。人道成仙要去七情六欲,斬斷情絲、渡過情劫。但陶眠不愿乘風歸去,他要這燈火人間。

  楚流雪的話觸動了楚隨煙,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生病時見到的師父的背影。

  明月夜,仙人仿佛化作了一道剪影,如夢似幻。

  楚隨煙心里清楚,陶眠一開始想收的弟子,只有楚流雪。

  陶眠沒有親口提過,這只是他的猜測。

  楚流雪的資質不高,本人有很抗拒修煉,為何仙人執著地要收她為徒呢?

  如果真是從兩個孩子之間的公平考慮,那他更應該遵從楚流雪自己的想法才是。

  楚隨煙自幼聰慧,或許是因為常年漂泊,他很會看別人的臉色行事,這使得他能更好地保護年幼的自己。

  對陶眠也是一樣的。

  或許姐姐才是真正的天選之女,而他只不過是一個附贈品,好似名劍上懸掛的劍穗。

  可惜楚隨煙對少時他頭疼頻頻的時光沒有印象,不記得陶眠如何徹夜不眠地照料他,否則誤會早就解除了。

  不管開端如何,真正相處的過程中,陶眠從不偏心于哪個。

  真正讓他對這個心結改觀的,是陶眠千里迢迢為他尋藥,又衣不解帶地守夜,一晚一晚地陪伴著。

  楚隨煙心里的那道坎兒終于跨過去,隨之而來又是新的煩惱。

  師父這般好,他卻只能陪伴他幾十年。

  而他又如此多病沒用,什么時候才能自立,保護師父呢。

  陸遠笛的事情更讓少年意識到,即便強大如師父,這世間仍有能夠傷害他的利箭。

  楚隨煙在心里想,都怪自己流淌著一半凡人的血,凡人總是庸人自擾。

  他的煩惱像滾滾浪濤,一個接著一個。

  “流雪,”他終于肯正視自己為數不多的親人,“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愿永遠守在這山里,永遠在師父的羽翼下。”

  “你這是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也好,一意孤行也罷,”楚隨煙深吸一口氣,“不管流雪你如何責罵我,我都要離開山。”

  楚流雪那張素來波瀾不驚的臉上,忽而流露出徹骨的悲意。那神情刺痛了楚隨煙的雙目,他從未見過姐姐展露過這般痛苦的模樣。

  那時他尚且不懂得楚流雪的心中隱痛,只當作她是為分別而難過。

  “我走了,流雪。小陶師父那邊,你……就勞煩你,替我代為言之。”

  楚隨煙轉過身子,將欲離去。

  “你還記得,”楚流雪在身后開口,聲音已經在隱隱顫抖,“小時候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她說過,如果楚隨煙出山,那么她會不惜代價地讓對方死。

  楚隨煙驟然停頓的腳步意味著他從未忘記,但他只當作是姐姐的一時氣話。

  “不記得了,”他說,“我們曾經聊過太多太多。”

  他乘著月色,步步遠去,這次輪到楚流雪目送他的背影了。

  ……

  陶眠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去山里摘他昨日提到的果子,等到傍晚回到道觀時,背簍里已是滿滿的。

  他怕把果子顛壞,還特意墊了一層舊衣服。

  道觀門口迎接他的只有楚流雪。

  “三土,快叫四堆跟天和出來!這果不能隔夜吃,會失去最佳的風味……”

  楚流雪接過背簍,卻不肯回到院子里,而是猶豫地望著陶眠。

  “怎么了?”陶眠正要繞過她去換衣服,卻也止住腳步。

  “銀票,四堆離山了。”

  陶眠短促地“啊”了一聲,像是有些回不來神,怔住了。

  他的手里還握著一只飽滿油亮的山果,指腹不自然地搓搓果皮。

  “嗯……”

  他回得緩慢,似乎在艱難地消化著事實。

  “那天和呢?”

  “也一并消失了。”

  陶眠抬眸瞥見空蕩蕩的院落,和院子外的桃花樹。

  “可惜了,沒能嘗嘗這好果子。”

  他喃喃一句,夕陽西斜。

  兩個月后,幽冥堂堂主對外宣稱,自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生兒子。

  那少年人眉目清俊,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坐在高位之上,與他的父親一起,接受眾魔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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