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躁而涌動的夜晚,黑天高而不見星月,惡獸般的海洋,卷席夜的瘋狂。
這注定是個不平凡的夜晚。
扶鳳挺立傲人的身姿,即便在黑夜里,也顯得熠熠生輝。他儼然是這里唯一的光,引來氣流的膜拜,在他身周形成一個逐漸往外擴張的氣旋。
“還剩下最后三分鐘……”
離他跟黎木約定的三日之期,只剩下三分鐘了。
“這三分鐘里會有奇跡嗎?”
理性告訴他,大概是不會有的。奇跡之所以是奇跡,就是它很難出現。一切仰仗奇跡的行為,都可以視作是徹底的絕望與死心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
三分鐘后,黎木沒有傳來任何消息。扶鳳心里有種莫名的感受,
“他失敗了,竟也什么都不說嗎?還是,他已然逃避這個失敗的結果。這可真是……我以為他無論如何,也會給我一個交代。畢竟,他看上去還是,挺在意我的。也許這是我的錯覺。”
扶鳳不再多耽擱什么。他雙手向前伸出,掌心相對,然后分別向兩邊展開。下面的海水,就跟著他的動作一起,以掌縫對應的中心線,朝兩邊分開。分開的水,豎直的面,猶如玻璃,十分平整,甚至說是趨于絕對光滑了。這十足嚴格的控制力,沒有讓他費多少心神。這是一個在支配者這條路上,走了許久的人,理所當然要能做到的。
海水分開后,他掠入其中,很快就在海平面下二十三公里處的地方,發現了蝸居在一道巨大溝壑里的尤明浩。
此刻的尤明浩,也許可以完全脫去“尤明浩”這個名字了。他全身上下,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屬于尤明浩,身體、面容、靈魂、意識……全都不屬于,而是歸在一個名為“天使”的奇異生命上。
這個“天使”蜷縮在一起,體表的血肉不斷崩開,然后又愈合,過程中淌出一些粘稠的物體。儼然,這是在經歷某種蛻變。
扶鳳知道,這場蛻變過后,將沒有誰能夠阻止他。
“我是唯一的行刑者。我高舉世界的屠刀。”
他的雙手逐漸往前觸摸,像是碰到了什么駭然的阻力。他的衣服瞬間被激蕩的無形火浪焚燒殆盡,高拋的煙塵,迅速彌散在漆黑的夜與海之前。然后,他這稱得上生命之贊歌的身體,竟然也開始被焚燒。
不過,這是值得的。
因為同一時刻,那蜷縮在一起的天使胚胎,正痛苦地厲聲尖叫,其體表崩開的血肉,無法再愈合,轉而化作一灘血水,淌在上地幔致密的造巖層里。
扶鳳是此時此刻,這里唯一的“神”。他是“主宰”。執掌著這里的一切。毫無疑問,他將要徹底剝奪天使胚胎的生命,將其變作像薇拉那樣的死胎。
直到……他也許是不經意間,也許是忽有所感。他抬起了頭,看到地球被無限改造的邊界線上,出現了一個白色的點。那個點迅速放大。這絕對是比光速還要快的,因為因為,當扶鳳看到白色的點出現時,整個地球就已經變成白茫茫的一片了。
周圍的一切全都變成了白色。
黑天,深海,天使胚胎,上地幔造巖層……
光不再傳播,聲音消弭無蹤。一切的一切,在剎那之間,盡歸于虛無。
扶鳳赤裸的身體,在這白色悲慘世界里,格外顯眼。他眼皮陡然一顫,還未對這整件事做出任何判斷,“直覺”就已襲來。“直覺”告訴他,必須立馬回到他的獨立空間里,避開這場白色的攻擊。
下一刻,他消失不見。
……
“我就要看到了嗎?黎木所主導的最后一幕。”
黑斯通斯雙腿已然破碎成時空粉塵。她匍匐在地上,雙手早已不復存在,半側著身體,臉貼在復原了的“希望角”的屋頂玻璃層上,透過玻璃的反射,她能看到自己那張正在不斷破碎的臉。
此刻,她別無怨言,極力地伸長脖子,去眺望那被打開的“希望角”與無限空間之間的聯通。
目光沿著光與影交錯的聯通痕跡,無限空間里的一切,都呈現在她的眼中。果然跟她想象的一樣,很冷。只是,不知這到底是覺得無限空間的氛圍很冷,還是身體逐漸失去生命反應的冷。
她看到原始孢子蔓延出的真菌簇,在無限空間里綻放,眨眼間,就彌漫得到處都是了。
“主啊,我身已無拘,我心已永恒。”
她張著眼睛,無聲無息地死去。
但下一刻,她就被忽然而來的白色所覆蓋。
一切都在白色的映照下,開始逆轉。
……
“今天幾號?”安全屋里,老板從靈坐在吧臺里,雙手交疊,撐著下巴。
她表情呆滯,目光無措。
整個前廳,都陷入死一般的凝滯,好似被定格了時間。兩個小時前,她端坐在這里,懷揣著緊張的心情,透過破窗之眼,關注著腦髓地獄“希望角”發生的事。對于在“希望角”的安排,黎木并沒有對她說太多,所以,大多數時候,她也只是充當一個事不關己的觀眾,等待下事件進程的演繹。
兩分鐘前,她看到“希望角”被徹底復原,整個人的情緒都隨著事件進程達到最巔峰而變得激昂。她大概知道,黎木成功了!她所身懷滿腔激情去熱愛的男人,在這場看不見摸不著的戲劇般的爭斗中,勝出了。
兩秒前,她看到整個腦髓地獄,瞬間被白色所籠罩,別無其他修飾,就只是“白色”,并非形容詞,也并非名詞,而是最獨一無二,無法描述,卻又理所當然存在的“白色”。
她凝滯在錯愕之中。
某一刻,她驚醒過來,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吧臺,踏上通往地下室的臺階,來到那放置著重生點的房間。推門而入,那枚錨點,平穩而優雅地懸浮在空間,以不變的速率,無聲旋轉著。
她松了口氣,心想,
“重生點沒重置,那黎木應該還安全。那白色到底是什么?看一眼就覺得‘一切都完了’。真的有那么可怕嗎?”
她晃晃頭,拍拍臉,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回到一樓,再透過破窗之眼朝腦髓地獄的希望家看去。
這一次,她沒有看到“白色”,卻更加震驚了。
因為,此時此刻的“希望角”,看上去好像變得跟之前沒有任何區別了,依舊是一個巨大的“坑”,周圍的土地,全都是焦黑的,不遠處還下著加速雨,籠罩著不安者充斥的迷霧。這樣的場景,竟讓從靈生出一種錯覺,之前看到的都是虛假的,什么希望角復原,什么原始孢子真菌蔓延,全都是異想天開,此時此刻,眼前的,才是真實的。
這時候,安全屋的程序系統忽然開始報錯,
【《無限》連接錯誤】
【《無限》玩家連接錯誤】
“嗯?”
從靈懵了。接手安全屋這么久以來,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報錯。之前報錯,只會在某個小型安全屋出現異常時報錯,修復一下就行。但這直接來一個《無限》連接錯誤,什么意思?
她趕緊查看原因,本以為是安全屋那條程序出錯了,但結果讓她大吃一驚,原因竟然是:
《無限》不見了!
“《無限》不見了?這是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跟剛剛那突然出現的‘白色’有關系嗎?”從靈從內到外,仔細檢查了個遍,果真沒有發現任何一絲關于《無限》的痕跡,甚至說,她本來的《無限》玩家的身份,也忽然就消失了,沒法在腦袋中查看到自己作為玩家的身份信息。
消失得十分突然,一點提示都沒有。
她的心中漸漸被不安的陰影所籠罩。腦髓地獄里本來的一切也消失了,一號氣象小隊,黑斯廷斯……全都消失不見了!
“難道是那‘白色’把他們吞噬了?不,我應該更冷靜一些。冷靜下來,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如果是黎木碰到這種事,會怎么做?假定,那‘白色’跟無限空間有關,是它們因為無法解決‘希望角’的問題,而使出的大殺招……這么似乎說得通。為了保險,它們可能將《無限》都封閉起來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現在,不止是我,地球上所有的玩家都失去了玩家身份才對。”
想到這里,她趕緊將注意力轉移到地球。
透過破窗之眼,遠遠望去。
呈現在眼中的一幕幕,讓今天震驚無數回的她,再一次震驚了,甚至被不寒而栗的驚悚感所占據了情緒。
“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見到,原本那因為“鐵云事件”而一片狼藉的地球,此刻竟完好無損了,每個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各司其職。睡覺的睡覺,學習的學習,工作的工作,娛樂的娛樂……簡直就是最平凡,最普通的每一個日常里的“其中一個”。
那大氣中彌漫的鐵云氣體呢?
大街上成堆的因為血氧耗盡而窒息衰竭的尸體呢?
地球天堂呢?
不應該是所有地球人都團結一心,共同為了搭建天堂而努力嗎?
為什么現在看上去,那么地,
“普通!”
從靈此刻心中的波瀾,已讓她失去言語,難以描述了,只能千方百計地找出個“普通”來形容。對的,這太普通,太日常了,根本就是之前看到的那副世界末日,又迎來幸福天堂的樣子!
直至,偶然間,她瞥到一座高樓上懸掛的巨大始終顯示的時間,現在是——
【2027年3月4日】
“2027年3月4日!3月4日!”
這令人魂牽夢繞的時間,敏感到讓從靈幾乎失聲尖叫出來。她擦亮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盯著那時鐘看,一個數字接一個數字地數,非要數清楚,現在到底是什么時間……
她的目光,又在其他的時鐘上掠過,亮著屏幕的手機,戴在手腕上的鐘表……
一切能看時間的地方,她都沒有忽視。
而所見的所有結果,都在指示一件事——
此刻的地球,回到了三年前,《無限》內測的前一天。今夜十二點一過,一小部分地球人,會收到來自《無限》的內測資格。
從靈今天沒有做什么體力工作,但此刻癱坐在吧臺里,卻累得精疲力竭了。
她撐著自己那幾乎衰弱的精神,從多個方面印證,時間確實回到了三年前。應該說,跟無限空間相關的東西,全都回到了三年前。
“所以,那‘白色’其實就是時間倒轉的前兆?但黎木不是說過,時間沒法倒流的嗎?”
從靈無法理解,
“他呢,黎木他人呢?現在又去了哪里?”
她此刻很想立馬見到他,然后再緊緊抓住他,不讓他走了。可,她甚至連尋找他的方法都沒有。
沉頓的抑郁后,她回過神來,趕緊在地球上尋找。
她首先尋找自己,但并沒有找到,
“我在安全屋里,受到庇佑,沒有被那‘白色’所覆蓋,所以,我沒有被時間倒轉。這似乎說得過去。”
然后,她開始尋找黎木的身影。
這令她期待而又害怕。此刻,她的心里無疑是十分痛苦糾結的。她一面不想找到黎木,因為此刻如果在地球上找到黎木,那豈不是說明,黎木他的時間也被倒轉了?而三年前,他根本就不認識我!她一想到這個,簡直都要瘋了,被黎木所忘記,不,是不被黎木所知曉,簡直是掏心的痛苦。
另一面,她又很想找到黎木。因為如果找不到的,無疑會更加覺得“他可能遇難了”。
透過破窗之眼,她的目光開始聚焦在中國,聚焦在知冬市,從知冬市數千萬人之間劃過……這個過程,十分煎熬,以至于不過短短五分鐘,竟讓她覺得過了有五十年!
那如同命運的殘酷,又如同命運的贊美……
在人潮奔涌的步行街一隅,某個氣氛寧人的西式餐廳里。她發現了,看到了,從透明的玻璃墻,往里面看去,
黎木,正坐在那里,發呆地望著玻璃墻外面。
他的面孔稍微青澀一點,像極了剛走出大學這座象牙塔,朝氣蓬勃地面對社會的樣子。
他的目光告訴從靈,此刻的他,沒有哪怕一絲一毫有認識她的可能。
“這真是最壞的結局……”
從靈沒有勇氣再繼續看著這張“不認識一個叫‘從靈’的人”的臉了。她關掉破窗之眼,蜷身躲進吧臺下面,沉溺在灰暗之中。
如此這般,不知過去了多久,“呢喃”的聲音突兀但不生硬地響起,
“你不正期望著嗎?”
從靈沒有說話。
“呢喃”又說,
“期望……‘如果我比娜塔莎更早遇到他’……另外,你不妨看看,‘今天幾號?’安全屋的系統信息里,是否還有‘黎木’這個名字。”
這話如驕陽,烘干灰暗潮濕的從靈,將她從溺水般痛苦的寒冷中解救出來。
“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呢喃”說:
“你能做的,要遠遠多于你能想到的。一切都重新開始,一切都被清零。”“呢喃”的聲音愈發高昂,“倘若我們正在經歷一個又一個虛假的,毫無意義的輪回!”它的聲音轟然沉下來,如同給塵埃落定的一篇故事畫上句號,
“那么,你,就是此刻唯一‘真實’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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