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亞寒風刮過皸裂的大地,積雪掩埋了千山萬江,北方的小鎮萬籟俱寂,空曠的街道只有風在咆哮。
【叮!】
“住口!焉敢在我腦中狂吠!”
沈鈞面色鐵青的一聲大斥,掏出藥丸吞服,驅散腦中的幻聽。
“幻聽越發頻繁,難道我的死期將近了?”
他打小有幻聽的毛病,腦海中時不時冒出奇怪的聲音,像是女人竊竊私語的立體環繞音,日日夜夜不勝其煩。
吃藥才能壓制。
如果是正常的世界,這不算什么。
可是,沈鈞所在的世界有些變態!
2060年,即18年前,太空電梯爆炸,艙體儲存的外星微生物真菌泄露,入侵了生物圈,從此之后,生態改寫,乾坤顛倒。
“發燒患者自燃!”
“結石患者肚子里生出石胎!”
“精神分裂長出三頭六臂!”
……
再普通的病癥也被扭曲至不可名狀,帶走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甚至夸張到打嗝放屁也會爆炸!
“這幻聽一旦徹底發作,我會怎么死?”
沈鈞如墜冰窖,越發接近成年,幻聽的頻率便越高。
小時候說他是‘被選召的孩子’,大點就說他‘生而為王’,如蠱惑的魔女在耳邊竊竊私語,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徹底病發。
“信了就有鬼了!”
魔鬼的話他一個字也不信,從科學角度來說患病的可能性超過99.9%,但若不是病……
>99.9%的死亡率,中二病患者也不敢賭啊!
“苦學十年藥理醫理,卻依舊無力改命!我翻開藥典一查,每頁都寫著絕望二字!”
他無力的合上災變前的《中華藥典2060年版》,情緒低沉的離開臥室。
鵝毛大雪遮天蔽日,房間昏暗陰沉,沈鈞摸出墻柜上半截紅蠟燭,借著燭光來到姐姐的臥室門前。
油黃黃的燭光跳動,墻面的影子也搖晃起伏,好似油鍋地獄里掙扎的小鬼。
“妃姐,或許當年你不該將我撿回來,這病怕是治不好了!”
啪!
不待繼續訴苦,臥室內的桌子被狠狠拍了一巴掌,就好像扇在沈鈞的臉上,甚至還傳出指桑罵槐般的自言自語。
“電斷了!網崩了!工業倒了!為什么……我還活著!”
“……”
沈鈞面色一僵,忽的后悔來訴苦了。
哐當一聲!
臥室門強勢推開,深藍色的風衣蕩開氣流,高挑勁爽的身影赫然出現,一雙狹長丹鳳眼輕輕掃動,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你有種將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
沈鈞渾身一個激靈,冷汗突突冒,少年愁思早嚇出九霄云外。
“姐……”
“閑的瞎想,嚶嚶亂叫個什么?你姐我,生在生態巨變前,那時候,天上有飛機,地上有動車,家里有爹媽捧著,網絡有舔狗哄著,成片的俊男靚女在手機里等著姐姐審閱預覽,古代的公主也沒姐活的滋潤!”
颯爽女子叉腰,使勁兒戳著沈鈞的眉心。
一下一下,十分用力。
“現在呢?短短幾年光景,電沒了,網沒了,工業崩了,朋友親戚爸爸媽媽也沒了……小鎮如遺棄在荒星的孩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的苦和這比起來算什么?”
沈鈞被戳的眉心通紅,倒退到墻角不敢反駁。
他不知曾經有多好,也不知道現在有多壞,反正懂事的時候世界就如此這般。
生病就會異變,異變就會死。
這就是大自然全新的法則!
只是這法則太讓人絕望!
張妃雙手插在風衣口袋中,身材高挑頎長,烏發蓬松垂肩,眉眼自然而然散發著女強人的凌厲和威嚴:
“那外來真菌能叫工業崩了,生態變了,曾經的道理行不通了,但不代表科學就不存在,醫書藥典中尋不到救命方,你就自己試驗創造!魯迅先生曾經說過,世界本沒有方子,試驗的多了就有了!”
“魯先生說得對!”
沈鈞立刻小雞啄米般點頭!
打也打不過,辯也辯不過,不妨順勢而為。
張妃被氣的失笑,使勁拍著他的肩膀:
“魯迅先生姓周,沒事多讀書!還有,抓緊配點驅寒藥,給鎮里人送去,昨夜天寒地凍,恐怕有人要病倒,我要抓緊去水廠看看蓄水池情況,先走了!”
“嗯!”
沈鈞低應一聲,目送妃姐離開。
在這個世界,藥就是第二條命!
片刻后,他套上老舊的綠色軍大衣,蹬上棉靴,提著驅寒藥包離開家門。
小鎮很大也很空,道旁的焦炭樹墩子竄著火苗,或者凍成冰棍樹干,無情矗立,可不止人會生病,植物動物微生物都一樣。
路邊樓房窗柩嗚嗚低鳴漏風,大多都空置沒人住,倒貼錢也沒人買。
嘎吱嘎吱!
沈鈞孤身行走在冰天雪地,一行腳印浮現又隱去。
災變發生的前幾年,多數人都跑去了醫療完備的大城市。
小鎮,就逐漸空了。
惡劣的環境中喝口清澈的水都是問題,張妃聯合幸存者重新將水廠運轉起來,才勉強吊住小鎮最后一口生機!
若非如此,小鎮已是大地上的墳丘,荒涼空無。
“真菌入侵前的工業時代真的那么美好嗎?”
小鎮總計沒幾口人,沈鈞挨家挨戶的敲門,送上驅寒藥。
天冷,他只得小步快跑,卻不知被什么拌了一腳,一頭扎進雪窩里,爬起來便瞧見路燈旁的積雪倒塌,露出一道佝僂蒼老的人影。
沈鈞沒好氣道:“高爺,天寒地凍不在家里待著,跑到路燈下做啥子!”
“嗬嗬嗬~”
高老頭斜靠著生銹的路燈,凍得面色鐵青,卻咧出黃牙怪笑,滿臉的褶子徐徐散開,懷里還抱著一塊凍裂的太陽能板。
太陽能路燈,是堅挺到最后的電力產品。
“昨夜,小鎮最后的一盞路燈,熄滅了!這象征著漫漫夜里再也不會有光明到來,嗬嗬嗬~咳咳!”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即將報廢的拖拉機的發動機,忽的咳了兩聲,口鼻噼里啪啦的冒火星子。
火星子將雪地燙出一個個窟窿。
“你!”
沈鈞嚇得連退兩步,眼珠瞪圓:“火!火!高老頭,你病了!!!”
病!無論什么病!
哪怕是一聲刺激性的咳嗽,也有可能發生不詳!
高老頭滿臉的褶子暈開,泛著不正常的紅潤,口鼻毛孔冒出越來越多的火星子,就像點燃的煙花泥墩子呲呲冒著火,嚇得沈鈞快步后退。
“燈在人在,燈滅人亡啊!”
高老頭蒼涼絕望的長嘆,忽然,密密麻麻的紅色菌絲從七竅、毛孔中鉆出來,像蛇般向天彎游,噼里啪啦的冒出火苗,驟然燃成一團。
整個人淹沒在火海中。
半晌火焰熄滅,原地只剩一團漆黑的焦炭,被風一吹,灰燼成煙!
“發燒必自燃啊……”
沈鈞失神半晌,無法理解高老頭的情懷,不過是一盞路燈而已,值得付出一條生命嗎?
他再度走在無人的街道。
街道兩側的老磚瓦房墻面大片伏倒,開裂的墻體里寒風怒吼,冬天絕對能凍煞人,但孟婆婆長居老房中,不愿離開。
咚!咚咚!
“孟婆婆,開門,送藥!”
沈鈞又敲又叫,不見回響,便跑到窗戶邊往里瞧。
窗戶內覆蓋厚厚的冰霜,他暗生不妙,砸開窗戶便發現臥室已化作巨大的冰窖,墻壁上凝結尺厚的冰霜,黑色的菌絲像蜘蛛網般密布,一團人形的冰雕蜷縮在床榻。
透體的寒氣讓他根本不敢靠近。
“孟婆婆……凍成冰雕了!”
發燒必自燃,失溫則冰凍!
沈鈞一屁股栽倒在雪窩里,渾身透體的陰冷,太陽神似被大羿神扼住喉嚨,發不出半點熱!
“發燒自燃時體溫超過800℃。”
“失溫冰凍也會抵臨﹣100℃。”
“曾經這只是最尋常不過的病癥,現在卻比閻王還要可憎!”
沈鈞見過無數次,依舊又驚又怕。
新的生態自然法則里,病就等于死亡。
“妃姐重建水廠,就是要與大自然博弈,這哪里能贏啊!”
生態巨大變化,對任何物種都是考驗,數千萬年前,恐龍滅絕,如今人類能‘適者生存’嗎?
妃姐給予沈鈞的勇氣被殘酷的現實輕松擊潰。
“大自然主宰稍微出手,便已至人類的極限……”
他躺在尺高的雪海中,滿眼白茫茫,絕望如黑暗中的潮水侵襲身心。
“病了就會異變,異變就會死!我怎能抗衡的了大自然的法則呢?”
沈鈞陷入一種對命運顛沛不定的恐懼,孤舟豈能搏擊滄海?幻聽的毛病又乘勢而來,在他心理防線最薄弱的時候發起攻擊。
【你想真正的活著嗎……】
“住口!”
沈鈞破口大罵,姐姐的訓誡、高老和孟婆的身死,再加上幻聽的毛病直接令他三觀不穩,‘道心’巨顫。
不由得來了脾氣,也不吃藥,就杠上了!
幻聽?就看看你能幻聽出個什么!
轟!
恰此時,沉悶巨響震裂天空,烏黑濃煙噴卷千尺,頂的鵝毛大雪倒卷,黑灰白雪交織,宛如滅世天災。
又是誰病變了?
沈鈞無力一瞥,瞬間清醒。
“那是水廠的方向……不好,妃姐!”
他哪里還顧得著自怨自艾,撒丫子狂奔,兩分鐘便抵達水廠,周圍站滿90、00后的老頭老太太,個個震驚的張大嘴巴!
沈鈞暗生不妙。
高聳如丘陵的蓄水池頂部碎裂,碎石與冰塊滾動,風聲呼嘯,黑色的菌絲如水草般沖上高空。
滾滾沖霄的不是黑煙,是黑色的真菌絲!
菌絲很細,大量聚攏后如一朵巨大的黑蘑菇沖向云天,又被狂風撕碎,夾雜雪花飄舞而下。
這是誰病了,引發如此恐怖的場景?
“小鈞,水池頂突然凍裂,張妃廠長掉下去了!”
“水廠崩了!工業不存在了!”
“沒水了……”
“我們都要死在這個寒冬!”
頓時,沈鈞腦袋如炸雷悶響,一時丟了魂兒。
“妃姐?!”
這可怕的病變場景是妃姐誘發的?
寒冬臘月,掉進水池冰窟,哪里還有命活!失溫病變后,妃姐體溫會驟降至零下100℃,瞬間凍成冰雕!
明明出門前還談笑風生!
他顧不得生氣的質問眾人,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救人!
沈鈞不顧眾人阻攔,向著水池頂狂奔,劇烈的情緒起伏讓腦中幻聽愈發劇烈,簡直如三千蚊蠅菩薩嗡鳴。
他沒時間吃藥。
一門心思,沖上了水池頂。
水泥板被掀翻,生銹的鋼筋扭曲蜿蜒,黑色菌絲在渾濁的池水中搖擺,冰塊摩擦碰撞,轟隆作響。
即便如此,沈鈞還是一眼鎖定了張妃的位置!
她在池水中掙扎,黑色菌絲纏住腰腹四肢,使她無法游上岸,口鼻間不住的涌出雪白的氣泡。
“姐!姐!我來救你!”
沈鈞大叫著,作勢就要跳下去!
咕嚕嚕~
雪白氣泡在池水上炸開,張妃卻忽的放棄掙扎,凌厲的眸子罕見的溫柔,隔著池水,輕輕搖頭。
沈鈞面頰肌肉痙攣,扼制沖動,張妃這是在阻止他!
理性也告訴他,妃姐沒救了,即便下去,也只是枉送一條性命。
可他還是一個猛子扎入刺骨的池水中,嚇得水池旁的眾人跺腳大呼。
“小鈞主動送了,真是糊涂啊!”
“好死不如賴活著!”
沈鈞目光堅定的游向深水中張妃,沒有一絲后悔!
“姐,沒有你,我不行的!”
只是當他抓住張妃手腕的時候,張妃的口鼻已經灌滿池水,黑色的菌絲迅速從毛孔鉆出,周身的池水快速凍結成冰。
他還是來晚了!
“不——唔~”
他悲慟的大吼,灌了一口刺骨的寒水。
-100℃的超級失溫癥令張妃快速的結冰,沈鈞無言的絕望,也不掙扎,任由自己墜入池底。
‘黃泉路上,怎能獨行……’
只是連他也沒有注意到,跳入水中后,黑色菌絲不僅沒有纏住他,反而似受到驚嚇,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他也沒有注意到幻聽越發強烈,腦波超頻,頭發中更是鉆出細密的金色絨毛,在水中蕩開層層的漣漪。
這漣漪更在水中暈染出一行行的文字。
【我可以救你姐!】
【我再重申一遍,這不是幻聽!】
【我可以救你姐!】
沈鈞無力的自嘲:“終于病發了嗎?”
【叮~】
【第五人格分裂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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