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吉所言似乎意有所指。
但姬軒短時間內卻沒能理解其中的玄機。
因為在他的記憶中,天上的陣法破開之后,自己的記憶就到此為止了。
就算將那道陣法比作是雨傘。
他也不明白雨傘之外的真正天穹是什么模樣。
但見姬吉毫無防備地回轉過身子,仰著頭看著天空。
彼時幻境已經撤去。
小院已經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那片湛藍的湖水已經消失。
只剩下一棵參天的古木,古木墜落萬千絲絳,每一根枝條上都帶著幾分新綠。
隨著微風浮動之間搖擺,有如雨幕。
“不過有一點賢侄卻是錯了。”
“哪里錯了?”
“本王并非是將記憶刻在旁人的元神上。
而是通過某種方法,直接復制了自己的元神,然后再將復制的元神記憶拆損。
那一天開始,已經遭受損壞的復制品便開始代替本王處理王府內一切事宜。
而本王……”
“王爺您就躲在轟天鼎里吧?”
姬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并沒有被姬軒看見。
而他的這番話,幾乎是坐實了某個從剛才對方就一直避而不談的事實。
如今在平溪境內尚存的大部分生靈。
其本質——
“不知王爺是如何做到的?”
“元神,其實也是某種特殊靈氣的聚合體。
既然是靈氣,自然也可以通過某周手段將其創造出來。
就如同是煉器、煉丹一樣。
并非是從無到有。
而是使用原本的東西,將其揉捏成原本的樣子。
但是歸根結底,那種事情也不是本王能夠辦到的——本王可以向賢侄保證,從未做過那種事情。
呵呵呵。”
姬吉的這番話似是而非。
讓姬軒眉頭不由得微微皺起。
他狐疑地問道。
“也就是說,王爺您其實并不知道那些人還會活下來?”
但是姬吉卻并未回答姬軒的這個問題。
而是話鋒一轉。
一股浩然的靈壓襲來,卻再沒有方才那種殺意。
“賢侄,知道這些之后的你,又能如何呢?
你看。
這些事情并不會對本王造成任何影響。
除了擊破陣法之外,本王可是沒有觸犯靈王朝一道律法。
加重本王的責罰?
哈哈哈哈。
還有什么是比死更嚴重的懲罰?”
“我什么都不會做。”
姬軒的回答讓姬吉臉上的笑容迅速收斂。
他沒有扭頭,但仿佛看穿一切了一般傳來一聲輕嘆。
他來到那棵巨大的古木之下,抬起一只手,落在樹干上。
“為什么?”
“因為從結果來看,王爺您的確‘什么都沒有做’。
不管我的身份是什么。
都沒有任何理由來指責王爺的做法。
您的謀算沒有落空,而我也的確是順著您所規劃好的那般去行動,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幫助您完成了計謀。”
而且最重要的是。
那些生靈全都活過來了。
擁有真正的魂魄。
完整的意識、自我。
他們只是記憶被篡改了而已,那種篡改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沒有察覺。
而且姬吉已經將他想知道的答案全都說了出來。
譬如說完成那種近乎奇跡的壯舉究竟需要使用什么方法。
他的心里沒有一點憤怒、不甘。
有的只有知曉了真相之后的釋然。
“真正的謊言,往往只是片面的真實。
您從與我說的第一句話開始就沒有一點虛言。
這才是我可以沒有一點懷疑就落入您謀算的理由。
王爺。
受教了。
雖然還有一些其他的疑問,但……罷了。”
姬軒拱手朝著姬吉行禮。
而姬吉本人卻在彼時發出一陣歡愉的笑聲。
“哈哈哈哈。
很好。
你果然如‘他’所說的那樣。
本王能讓你學到這些,希望對賢侄你來說是福氣吧。
半個月后本王就會回燕寧。
在此之前,只要本王尚在平溪,賢侄你可盡管來找。”
這一回是真的要走了。
在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之后,姬軒已經失去了繼續留在這里的意義。
他回轉過身來,沒有任何停留地離開了小院。
不多時,這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姬吉一人。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再去看姬軒的方向一眼,而是在姬軒離開后,再次嘆息一聲。
“姬軒……
有意思的小家伙。
那么……就全靠你了。
畢竟。
本王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果然。
天道……”
……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是要遵守規則。
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要想在靈王朝活下去,甚至是活得更好,就需要遵守在靈王朝的規矩。
也就是律法。
他從小就這樣被教育。
而他也一直沒有辜負家里人的期待。
成為一個守規矩的人。
因為他是靈王朝的生靈。
因為他姓姬。
因為他想要活得更好。
這就是他能一步步走到現在的理由。
遠親的兄弟有了私心,起了叛念,然后被抹殺了。
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姐妹觸犯了律法,被梟首示眾。
那位明面上萬人之上的親族有了貪念,在朝堂之上被諍臣駁斥得啞口無言,在燕寧當著百姓的面跪倒在其父留下的裙甲面前謝罪。
在頭頂那雙看不見的眼睛之下,一切罪孽都無所遁形、一切身份都形同虛設。
那是連掌權者都包括在內的絕對公平。
也是維系所有生靈安居樂業的紐帶。
所以更加要遵守規矩。
這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這樣真的好嗎?這真的……理所當然嗎?
在那個時候。
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人。
那個人對他說,這并不好。
「你當然可以在規則之下安然地活下去。
但是規則是有界限的。
就像靈王朝并不代表整個天地一樣,你所看到的這片天,真的是完整的天嗎?
當你來到規則之外的那片天下后。
誰又會去管你是否要遵守規則?」
他去過南域之南。
見到過青山圣地的浩瀚軍勢。
龐大的妖云遮天蔽日,巨大化的妖軀甚至抬起一只爪子就能覆滅千軍萬馬。
他去過北域之北。
望見了冰海中深不見底的尾閭。
那是仿佛連魂魄都能墜入其中的無止境的黑暗,而在冰面斷層之間,渺小的生靈卻也在掙扎著茍且偷生。
他見過不一樣的星空。
那是不被陣法所阻隔的真正的星空。
那是不屬于靈王朝秩序的,純粹的天穹。
所以。
「這般光景,為什么只能我一個人看到?
這不公平。
所有人,都有見到那片天穹的權力。」
他知道自己是錯的。
知道自己應該是一廂情愿,大部分生靈并不會感激他,甚至會將他釘在恥辱柱上謾罵。
不是所有生靈都想看到‘雨傘’之外的天穹。
但是。
「哪怕只是一個人也好。
只要有一個人能見到、想要見到,就已經足夠了。」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
他開始了謀算。
結識了某個被‘天道’所傷的少年,與他成為了好友。
刻意的點撥,讓他成為了神韻境。
刻意的引導,讓他將自己命運的軌跡落在了這里。
那是他的一把劍。
能夠破開天穹的劍。
但單單有這把劍是沒用的,他不會做一手的準備。
若是那個少年沒能完成那件事情又該如何?
還要再上一道保險,而那道保險能切實地完成他的目的,那道保險,自始至終都應該在他的手中。
「轟天鼎從一開始就沒有煉丹的功效。
其為最后破開陣法的最終手段。
在煉制成功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在積蓄力量。
散逸出來的霧氣乃是隱瞞規則所布下的迷陣。
破封而出的五瘟神乃是禍水東引的借口。
我知道你們想要什么。
生靈的欲望是永無止境的,只要還活著,就不可能將自己的欲望擯棄。
所以你們才會做出那種事情。
所以我才會那么信任你們。」
于是。
手下的某個人將五瘟神從封印中拽出,將善神分解。
曾賜福于生靈的善神。
變成了生靈的夢魘。
他的副將奪走了似是而非的靈器控制權。
雖然看上去將其煉化,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用其威能分毫。
原本‘煉制丹藥大賺一筆’的想法徹底改變了。
于是。
他的好友獲得了禁忌的陣法。
在一個又一個謊言中走向了注定的結局。
不論蠱卜還是五瘟神,都已經不再與陣法相容。
祂們在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陣法的敵人,所以不論哪一方獲勝,最終都會與陣法纏斗。
他算無遺策。
在見到第一道手段沒有作用之后,當機立斷地動用了轟天鼎的力量。
這座鼎,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這一刻而誕生的。
哪怕最終付出的是他的全部。
而最后。
他來到了這里。
算盡一切的他,最終還留下了一點疑問。
那是他沒能算到的。
“本王還是不理解。”
他走下地牢。
看著某個被重重鎖鏈捆縛住的白裙女子。
眼中只有困惑。
“你最終為什么會那樣做?
你不是恨你的妹妹嗎?
恨她離你而去,恨她所做出來的選擇,恨她將我毫無遺漏地搶走,甚至沒有留給你半分空隙。”
但是白裙少女一聲不吭。
只是用那雙帶著復雜神色的豎瞳看著面前的男人。
雙唇輕啟,顫抖著,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
“唉。
算了。
妖族果然是無法理喻的,沒有人性……怎么說都是無用。
既然如此。”
他一臉悲哀地搖了搖頭。
仿佛是為自己感到惋惜。
“至少讓你成為她吧。
或許在成為她之后,你多少能理解本王了吧。
雖然本王一直沒喜歡過她。
但至少……本王覺得她是了解本王的。”
他朝著身后招了招手。
淡淡地說道。
“開始吧。
去把她……變成‘她’。”
在其身后,一道玄妙的氣息悄然綻開。
而被捆縛住的白裙少女則是面露驚恐之色。
掙扎著,鎖鏈擺動的聲音更甚。
冥冥之中。
仿佛能聽見某個人的笑聲。
……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