蔭郁的林間帶來一片濕冷。
夜里的余霽尚未被晨曦暉除干凈,在低矮的灌木叢中飄散開來,化作一縷縷的白霧。
那孩子看上去也不過是十一二歲。
穿著一身青袍長衫,作一副道人的打扮。
長發箍在腦后盤成一個簡單的發髻。
他的手里攥著與他一般高的竹掃帚,一點點地清掃著昨夜堆積在一起的塵垢。
林間的小獸肆無忌憚地在道上打滾。
鳥雀銜來了不知是哪棵樹上的枝杈,他揮舞著手里的掃帚,將小獸趕回了山林間,鳥雀驚飛,也不再四周盤桓。
他平靜地做著這一切,把一地的狼藉重新清理了一遍。
今天還是和往常一樣地一成不變。
聒噪,又有些寧靜。
以及。
若是那些鳥獸能夠懂事一些,興許自己就犯不著每天都要干這些活了。
他不禁如此想道。
正在他繼續清掃的當間,卻是猛地抬頭,看向山林深處某個方向。
下意識地退后了幾步。
下一刻。
幾道身影橫沖直撞地推開了林間的灌木,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幾個穿著樸素的中年男子,面色驚恐地四下張望著。
他們的肩上抬著一頂轎子。
察覺到此間似乎沒有什么危險,趕忙將肩上的轎子放了下來。
轎子的門簾被拉開,里邊正坐著一個孩子瞪著眼睛怒目圓睜地叫嚷著,揮著拳頭。
“喂,你們怎么回事。
本少爺這么精貴的身子要是被磕壞了怎么辦。
到時候我父親降罪下來,你們一個個地都活不了知道沒有!”
“回少爺,我們……我們好像是到了。”
其中一個中年男子瞥見了不遠處站著的孩子。
愣了片刻后,慌忙賠笑著與轎子里邊的孩子說道。
也不用他多言。
在轎子門簾拉開的瞬間,兩個孩子的目光便已經交織在一起。
姬軒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這群奇怪的人。
畢竟這里可是洞虛山,四周有隱蔽的天然陣法,林中更有強大的兇獸,雖然師尊說過近些年來附近陣法的力量減弱了不少,洞虛山也不再刻意地追求徹底地與世隔絕,不過要想通過如此天壑來到這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這些人還拖著個累贅。
那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氣息并不強大,甚至姬軒可以直言,這么一個修為孱弱的孩子能活著到達此地,簡直就是奇跡。
也正因為如此,姬軒才多看了兩眼。
但不多時,就又低下頭忙著自己的事情了。
一般除非有特殊需求,可不會有人專門招來洞虛山這種地方。
更何況。
就算到了這里又能如何?
姬軒并不認為就憑這幾個人便能請得動自己的師尊。
“喂,你!本少爺問你話呢,這里可是洞虛山?”
孩子的聲音仿佛近在咫尺。
姬軒詫異地抬頭,發現那孩子正被其中一個中年男子背在身后,趾高氣昂地俯視著他。
臉上寫滿了傲然。
“看什么呢,說的就是你。
沒聽見本少爺說話呢?
阿達,給本少爺教訓這小子一下,叫他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人!”
隨著男人背上的少年一聲令下,被稱作阿達的男子從人群當中走了出來。
但他卻沒有動手,反倒是蹲下身,一臉苦笑地與姬軒說道。
“小家伙不要害怕。
我們少爺其實并沒有什么惡意。
還請你莫要怪罪。
不知這里是不是仙府洞虛山?我們是來這里找洞虛山的山主,想請他幫一個忙。”
姬軒目光平靜地看了一眼阿達。
隨后一句話也沒說,繼續埋頭掃地。
阿達臉上的表情變得有幾分尷尬,他輕咳一聲,繼續問道。
“請問這里是不是洞——”
“接著往上走有一塊牌樓,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姬軒頭也不抬地說道。
師尊曾與他說過,干活的時候要專心致志,而且這些人寧愿去問他也不想自己往上走兩步,顯然是腦子不太靈光。
他對于這些人是否能打動師尊,越發覺得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多……多謝了。”
被姬軒的話噎住的阿達也有些心里邊發悶。
沒想到這個山里邊的孩子居然如此地氣人。
只是他們一行人從進入這片山林開始一直到現在已經是頗為疲憊,也沒有多少力氣去爭辯什么。
阿達繞過了姬軒,徑直朝著山道走了幾步,隨即回返過來,與那孩子說道。
“少爺,沒錯的!
這里就是洞虛山,我們在這里稍事修整一番,待會兒就上山!
想來完成了老爺的囑托,少爺您在老爺心中的地位肯定是水漲船高,到時候要什么有什么。”
“廢話!
本少爺現在也要什么就有什么。
……說起來。
為什么本少爺叫你去教訓那小子一下,你怎么還沒動手?”
“呃……”
阿達神色一滯。
他也沒想到這小少爺居然還有心思記得這些。
要知道他們從進入這片山林開始,就在遭受空前的危機。
不論是那些遠超外界的強大妖獸,還是詭異的迷幻森林,將他們原本有足足百人的隊伍到現在只剩下了這么六七個。
更為糟糕的是,這六七個人修為并不高。
沒辦法,修為高強的修士早就被這位小少爺吩咐著殿后了。
剩下來他們都不過是抬著小少爺的轎夫。
阿達小聲在孩子的耳畔說道。
“這會不會不大好?
我們這是來求人辦事情的。
怎么好和這里的人發生沖突呢?再說了,要是我們惹事了觸怒了這里的人怎么辦?小少爺,要不這件事情就這么算了吧。”
“那可不行!
阿達你既然不想給本少爺辦事,那本少爺就自己來!
阿貴,把本少爺放下來,本少爺親自出手,一個區區的掃地門童瞧把你們這些個人嚇得。
那是這里的人還不知道本少爺是誰,待知道了本少爺身份,莫說是打一個門童,就算是這里的主人都得敬本少爺三分!”
這孩童搖搖晃晃地站到了地上,走向姬軒。
小臉一歪,冷笑道。
“小子,碰上本少爺算你倒霉。
今天本少爺就教教你什么叫尊上卑下的道理!”
只是這孩子才剛踏上石階一步,整個人就直接倒飛了出去。
還好有人眼疾手快,將這孩子接住。
要不然再遠一些就是山崖,這孩子會直接掉下去。
“你、你這是什么妖法!”
他被摟在懷里,再次發聲的時候,言語中已經帶著幾分哭腔。
一臉畏懼地盯著姬軒的方向。
而姬軒卻仍舊一言不發地掃著地。
此處石階上存在禁制。
若是心懷某些情緒登上石階,會遭到石階的排斥。
這座山的山腳已經不知道埋了多少人的枯骨,顯然這些人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一個時辰之后。
姬軒已經清掃完了這條山道。
他回身望了一眼遠處仍被人摟在懷里猶如受傷的幼獸一般蜷縮成一團的孩子,不禁搖了搖頭。
年紀這么小、修為如此低就敢出現在這里,莫不是真的想來這里給自己找個埋骨地。
如是。
這一天。
洞虛山的山門來了八個人,一個與姬軒年紀相仿的孩子,以及七個孩子的跟班。
至于他們找洞虛山的主人有什么事情,姬軒并不清楚,只是在晚些時候,他發現自己的幾個師尊似乎心情有些郁悶,盯著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幾分異常。
豎日清晨。
那群人還在半山腰的山門口。
他們的狀態明顯要比昨天更為頹廢。
見到姬軒的瞬間,其中一個男子更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姬軒肩膀,笑呵呵地道。
“這位小……哦不對,小兄弟,不知道您能否為我們給您的師尊說說話?”
“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小兄弟——”
姬軒不再理會聒噪的人,甩開了對方的手,繼續掃地。
那個叫不出名字的孩子被其他的人簇擁著,哭鬧著要離開。
有幾個人在不住地安撫。
但面色都不是怎么好看。
從這些人的狀態來看,姬軒就已經猜到了結果。
師尊拒絕了他們。
隨后,姬軒在他們的死纏爛打之下離開了。
這期間他們不住地說著什么‘為了天下蒼生’、‘拯救萬民于水火’之類的聽不大懂的話語。
可他們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與自己說這些其實并沒有任何用處。
姬軒明白自己的師尊是有些脾氣古怪的,要是想找他們幫忙,怕是尋常的辦法行不通。
第三天。
山門前只剩下了六個人。
據說是有兩個在夜里偷偷地溜走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大晚上的深入山林,會發生什么自然不必言說,多少是回不來了。
彼時這孩子仍在哭鬧著。
姬軒自顧自地掃地,只是聽著哭鬧的聲音,心里多少生出幾分厭煩。
就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在爬一樣,讓他有一種將那孩子的嘴給堵上的沖動。
第五天。
山門前只剩下了三個人。
孩子也不再哭鬧。
只是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抱著的那個中年男子。
平日里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仆從,現在看來卻仿佛成為了唯一的依靠。
撲通一聲,另一個仆從跪倒在姬軒的面前,一個勁地磕頭。
吵著要見一面這里的主人。
第七天。
孩子被那個男人抱在懷里。
那個男人跪在地上,一言不發地望著姬軒。
姬軒平靜地看了兩人一眼,繼續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情。
第十天。
山間氣候多變,早些時候還晴空萬里,等來到半山腰的時候,卻已經下起了雨。
那孩子小臉漲紅一片,跪在石階前邊。
無言地看著他。
而姬軒,仍在做著自己的事情。
今天不需要掃地,正好是下雨天,他需要把師尊養的那幾盆花花草草都搬出來淋一下雨。
那幾盆花草精貴得很,非得無根之水才能養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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