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云壓城，驟風連摧。
少女牽著他的手，走在林間小徑上。
她的臉上堆滿了笑，拽著他的胳膊一個勁地晃著。
這片山林罕有人至。
道上鋪滿了枯敗的雜草，踩上去就能聽見一片交錯的枝葉斷裂的聲音。
偶爾有蟄伏在附近的小動物，在察覺到有人靠近的時候匆忙從躲藏的地方竄出來，而后瞬息之間流竄到其他地方去了。
這里是距離燕寧有一段距離的偏遠山麓。
因為靈氣比不上燕寧濃厚，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地方，所以不會有哪個宗門會吃飽了撐的在這里開宗立派，也不會有誰愿意呆在這里修煉、居住。
距離這里最近的一處小鎮甚至都在百里開外。
“阿嚏——”
少女掩嘴打了個噴嚏，隨即將身子貼緊在姬軒邊上。
山中陰冷，又是這么一個季節，彼時山林中吹出來的風早已脫離了尋常風的范疇，已經變作了某種自然而成的術法。
“夫君~你要找的地方到底還有多久才能到呀~☆”
“快了，那地方就在這座山的山頂。
可惜整座山上都布下了禁空的陣法，要不然我們也好飛上去。”
姬軒此行乃是為了完成鬼師的職責。
當日他將那些殘魂所留下來的痕跡收納了起來，現在需要將祂們送歸幽冥。
因為那些東西已經并不算作是鬼祟，所以姬軒倒也不著急什么時候去做這件事情。
好在今日有了空閑，便帶著少女一起來到了這里。
“呀，夫君快看~那是云珠鵠~☆”
順著少女指著的方向看去，姬軒百年看見一只渾身漆黑的長嘴巨鳥落在不遠處的枝頭。
這黑色巨鳥的頭上長著狹長的翎冠，修長的翅膀張開，羽翼上又帶著些許青色的流光。
它那一只長在額頭正中央的獨眼，正緊緊地盯著闖入此間的不速之客。
“云珠鵠……我有點印象。
這是一種出生就有煉氣十重的妖獸。
因為起點不低，所以化形也極為困難，而且極難誕生靈智。
最關鍵的是……它的肉很鮮美。”
“嘻嘻~☆
夫君你忘記啦~我們前天晚上剛吃過吶~☆”
“哦，我想起來了。
是周家的那位公子宴請我們的那一晚。
只可惜那周家公子有些暴殄天物，居然將那顆眼珠子一道烹煮了，要不然靈氣未散的云珠鵠的獨眼，可是難得的煉器材料。”
也不知是不是聽見了姬軒的話，那樹上的云珠鵠歪了歪腦袋，隨即翅膀一扇，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遠處。
一旁的少女咽了咽口水，頗為可惜地撇了撇嘴。
“誒呀~☆
若是夫君剛才可以把那只傻鳥抓住~那待會兒的午飯可就有著落了吶~☆”
“山中多野獸，大部分都是一些未開靈智的妖獸，待會兒若是餓了看見了什么，直接去抓就是。”
姬軒對此倒是有些無所謂。
畢竟吃飯于他而言并不是必須的。
而且在吃飯之前，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他轉過身，笑著說道。
“所以待會兒若是實在餓了，你得自己找吃的去。”
“誒~人家找不到嘛~☆”
“那就先餓著。”
山上的小徑崎嶇，也不知當初是誰開辟的這條道，越是往里走，就越歸于原始，靈氣也就越發地濃郁。
若是剛才在邊緣地帶能體會到幾分山中的荒涼孤寂，那么到了更深一些的地方，便能體會到其中涌現出來的生機。
山巖之間青松尚翠。
百草經衰卻也留有些許綠茵掙扎著要從地底探出。
飛鳥時而在林間穿梭，一些有點道行的妖獸開始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里。
長著晶瑩鹿角的七色小鹿從雜草叢中探出腦袋，憨傻地盯著姬軒的方向看了許久，等身旁的少女張嘴齜牙的瞬間匆忙地跑走了。
天色越發昏沉，一片晶瑩的雪花落到姬軒的額頭上，讓他不禁抬頭看了看天。
天穹上越來越多的雪花飄散而下。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并沒有什么意外，稀松平常地落在地上。
“剛才那只小鹿若是能抓住的話，倒是能吃上幾天。”
姬軒看著那只小鹿逃走的方向，靈識之中那只小鹿并沒有跑遠，來到看不見他們的地方之后，便停了下來。
若是這時候再去抓的話，其實也不是什么難事。
倒是雪兒有些不高興地瞪了姬軒一眼。
“夫君~那只小鹿多可愛呀~人家怎么忍心吃呢~☆”
“昨晚父王買玉兔回來的時候，你也是這么說的。”
少女瞇縫著一雙眼睛，只是笑著，并沒有繼續說下去。
姬軒將目光收回，接著道。
“我們都是修士，要想抓那些妖獸還不是手到擒來，不過這些未開靈智的妖獸并不需要在冬天的時候蟄伏，要不然它們可就真的活不過冬天了。”
他們踏過一條冰結了的小溪。
從凍住了的溪水面上還能看見下方的游魚活動。
少女蹲在水邊，戳破了冰面，用手就要將那些個看起來遲鈍的游魚抓住，卻反而被那些游魚奮力掙扎給弄濕了衣裙。
姬軒見狀不由得一樂，笑出了聲。
“這可不是一般的魚，而是鯉妖。
雖然未開靈智，但也有煉氣七八重的力量。
若是直接用手去抓的話，可撈不著什么好處。”
“那夫君為什么不早點提醒人家嘛~☆”
少女甩了甩濕漉漉的手臂。
隨即身周靈光一閃，已然化作了一只白毛狐貍的模樣。
它直接跳進了水里，一口將方才那只弄濕它的鯉妖給叼了出來。
那鯉妖離了水，尚在地面上掙扎著，而小狐貍抬起爪子，便將那鯉妖身首分離了。
“那待會兒我們吃魚？”
小狐貍點了點頭，將魚頭推到了姬軒面前，然后得意地叼住了魚身。
姬軒指了指水中另一條徘徊的鯉妖，抬手摸著小狐貍頭上那撮毛。
“可是就一條魚，遠遠不夠啊。”
“嗚——”
小狐貍一聲嗚咽，徑自竄進了一旁的樹叢里。
未及片刻，便見白裙少女從樹后邊走了出來，少女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
“夫君若是想要吃魚的話~人家回頭給夫君買一些啦~☆”
“你就這樣生吃了？”
“嘻嘻~☆人家是狐妖嘛~☆”
這一幕看得姬軒瞪大了眼睛。
他還是第一次見小狐貍吃生食，一時間有些懵了。
兩人之間沉默了片刻后，見姬軒一言不發，少女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連忙扯著姬軒衣擺。
雙眸中帶著晶瑩，滿臉的委屈。
“夫君~是不是人家做錯了什么~☆”
“……不，沒什么。”
姬軒搖了搖頭。
他并不在意雪兒剛才做的那些事情。
“這不過是生靈本性，不存在對錯之分。
妖之所以要化作人形，并非是因為謠傳的人形更容易修煉，而是因為需要融入人族當中。
但是其本性并不會因為外形的變化而改變。
你做得沒錯。”
“那夫君在想些什么~☆”
“這雪也不知道會下多久。”姬軒抬頭看天，說了一句莫名的話，“我只是忽然想到，古籍有言，未生靈智的小狐貍游戲的時候，會一頭栽進雪里。”
“夫君莫非是想……”
少女迎上了姬軒期待的目光，隨即掩嘴輕笑，紅著臉細聲道。
“夫君若是想看的話~今晚人家會努力的啦~☆”
……
雪越下越大。
等到山道盡頭的時候，地面上已經積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此處即為山頂。
是在這里眾多山麓當中毫無特殊之處的其中一座。
或許唯一有區別的便是，在這座山的山頂有一座涼亭。
這座涼亭看上去極為古舊，支撐著亭子的四根石柱上原本應該刻著什么，可也隨著歲月辨別不清了。
“映……什么亭？”
少女皺著眉，努力地辨認出標示著這座涼亭名字的牌匾。
只可惜中間那個字實在是太過模糊，根本就看不清是什么。
姬軒倒是有些詫異。
“你這小丫頭，居然還能辨認得出這種前朝文字？”
“嘻嘻~☆人家不管怎么說都是公主哦~☆”
少女得意地笑著。
姬軒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前朝，自然是昭明國的事情，因為前朝已經覆滅，昭明國的文字也早已失傳，現在還能解讀得出前朝文字的人可以說是鳳毛麟角，也不知這小丫頭是從什么地方學來的。
話又說回來。
青山圣地為什么要教這小丫頭前朝文字？
這可不是一句‘我是青山圣地公主’就能糊弄過去的。
“坐我對面。”
姬軒帶著少女來到涼亭正中間。
此間擺放著一張八角的石桌，有八盞石質的茶盞分立石桌的八方。
其中有三盞茶盞已經碎開了一些。
其余的五盞雖說完好，但其中也帶著厚厚的一層積灰。
少女碰了碰那些茶盞，發現這些茶盞分明是緊緊地貼合在石桌上，有如與石桌渾然一體。
不論她用多大的力氣都沒辦法讓它們分離。
兩人相對而坐。
便見姬軒從儲物戒里取出來引魂燈，口中念誦出晦澀的咒文，引魂燈里邊飄散出八道幽藍色的火焰，分別落入了八個茶盞里。
在那之后，就覺得坐著的石凳開始一陣陣顫動。
少女有些慌亂地就要起身，卻被姬軒一把按住了手背。
“別動。”
“夫君~這是……”
“這里是靈王朝境內的一座映歸亭。
當初某一任鬼師與靈王朝的靈帝達成了一場交易，那位鬼師在靈王朝境內建造了一些映歸亭，用以鎮壓地下的一些特殊靈脈。
唯有鬼師方可正確使用映歸亭，去往那些靈脈當中。”
“夫君說的靈脈是……是什么？”
并非只是身下的石凳。
而是整座涼亭都在顫抖。
這座古樸的涼亭正隨著顫動漸漸地下沉。
周遭的景色漸漸地被石壁封鎖。
一覽無余的天光也變作了面前昏暗詭異的幽藍色火焰。
姬軒的眼中倒映著深邃的藍色，淡淡地說道。
“是鬼脈。
最純粹的陰氣在地下凝聚而成的靈脈。
而其中唯有真正與地下幽冥有所聯系的，才能被稱作是鬼脈。”
語畢。
八盞茶盞當中的一盞，那幽藍色的火焰突兀地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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