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向前走一步，前方纏繞著的枝干就會發生變化。
它們并沒有攻擊姬軒。
反倒是像珠簾一般被人卷起，將原本的樓閣一角顯露出來。
古舊的門扉上殘存著枝條劃過的傷痕。
原本被陣法覆沒的門扉,彼時已經失去了陣法的加持，沒有了防護的作用，在所有枝條退散之后，徐徐打開。
姬軒不慎碰到了其中一扇門扉，卻在下一刻，那扇門扉如同砂石一般從接觸的地方開始碎裂、直至徹底散落到地上。
就如同是經過了許多的歲月一般腐朽了。
在踏入門扉后邊的瞬間。
姬軒第一次感受到了在如今的燕寧當中存在的一縷陰氣。
那是屬于某個人的情感。
在浩瀚的生機當中是如此地顯眼，以至于瞬間就被他捕獲到了。
隨即，姬軒便從那一道陰氣里讀出來了某個人的意識。
……
「我們失敗了。」
他從靈脈當中解讀出來了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語。
他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從何而來。
也不知道這句話的意義又是什么。
他只是按照既定的程序，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
每天將靈脈當中解讀出來的東西整理出來，抓住其中的終點，舍棄其中不需要的東西，然后將它們張貼出去,告訴燕寧附近的所有人。
這是雨師的職責。
是他的職責。
那句話自然就被他舍棄了。
明日有雨，燕寧南部有靈罡風，需要修士加強護體靈光來抵御，燕寧北部需要提前開辟溝渠，防止接下來的雨勢將靈草淹沒了，必要的時候可以使用術法將云層打散……
將這些一一寫完之后，他把記載了信息的玉簡放到觀天閣的門口，然后關上了大門。
過會兒會有人來取這枚玉簡。
而他本人則再次進入到那種玄之又玄的狀態之中。
接任雨師這個位置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他對于雨師該干什么已經駕輕就熟。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與天地為一的感覺就像是上癮了一般令他欲罷不能。
那種狀態并不算是修煉。
進入那種狀態是借助了雨師的身份,而并非是他自身的感悟。
所以就算能夠‘天人合一’，他其實也沒有辦法去真正地修煉。
他當然也明白這其中的區別。
畢竟借來的東西終歸是別人的。
但是他實在是已經欲罷不能了，進入那種狀態令他仿佛掌握了一切一般，在那一刻他仿佛都成為了仙人。
與此同時。
天地間靈脈中的聲音，也令他越發地癡狂。
整個世界在他的眼中仿佛都沒有了秘密。
直到某一刻。
他的腦海中，再次傳來了聲音。
「我們失敗了。」
「我們沒能阻止。」
「我們只能接受。」
「……」
窒息一般的悸動令他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
從那種狀態掙脫之后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渾身都浸滿了冷汗。
坐在觀天閣最頂層的蒲團上，他雙手撐著地面，不住地喘息著。
等到他將情緒徹底平復下來之后，耳邊卻傳來了腳步聲。
觀天閣乃是燕寧重地。
除了雨師本人之外，也唯有被雨師認可的人才有資格金來這里。
他不記得自己曾經拜托過誰來到這里。
當他將頭轉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的時候，也正看見了聲音的主人。
“誒呀，居然把自己變成這副模樣。
真是可憐的孩子。
可是你真的有那份覺悟嗎？就算這具身體變成這副模樣，也要聽見那些聲音。
這樣真的好嗎？
而且偏偏是和那個東西車上了聯系。
沒想到，居然會是以這種方式……
呵呵。
告訴我，你究竟聽見了什么？”
那一刻。
透徹心扉的涼意涌上心頭。
他第一次注意到了自己的變化，也是第一次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
那本該是前車之鑒。
但他卻偏偏一直認為那是正常
他眼中的正常，真的算是正常嗎？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已經做錯了。
看向那個人的模樣，感受到那個人身上傳來的氣息，他不禁有些懊悔。
“嗯，嗯嗯。
原來如此。
屬于那個時代的記憶么？
果然，那個時代的記憶最終還是出現在了地面之上。
但是它們并不能給你們任何教訓。
畢竟。
生靈就是這樣一種從不吸取教訓的存在啊。
不是么？”
……
「一切都結束了。
我們的國家毀滅了。
并非是毀于天災，而是人禍。」
那是來自過去的絕望。
其主人雖然早已不在人世，但天地記住了他的痕跡，將他最為深刻的情感留了下來。
「明明還沒有走到那一步，但是為什么？
難道我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嗎？
蒼天啊。
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們，為什么要降下這些災禍？」
那是留存于亙古的詰問。
天地記住了一切。
將它們保存在靈氣的循環之中。
深邃的記憶扎根于地脈，經過天地本身的凈化，化為最初的精純靈氣返還于大地之上。
但也有一些情況，會讓未能徹底凈化的記憶重新回到地面之上。
「我不服，我們只是凡人，為什么災難還是要落在我們的頭上，若是我們有那種強大的力量，又何至于此！」
那是未曾熄滅的怒吼。
歲月沒能磨滅其中的情感，依稀可以看見某個人影對著天穹怒吼。
越是向前，那種負面情緒所堆積出來的陰氣就越是濃郁。
外邊的生機將他壓迫得差些喘不過氣來，而這里的陰氣濃郁程度卻是讓他感到詫異。
他并不知道這些記憶究竟代表什么。
只是從這些情緒記憶之中，姬軒可以暫時得出推論，這些記憶全都屬于同一時刻。
情緒僅僅是情緒。
終歸無法做到完整地將過去的畫面呈現出來。
所以他暫時也只是知曉，在過去曾經發生了一場極為慘烈的災難。
在那場災難之中，一切全都毀掉了。
災難湮滅了一切。
生靈、樓宇、過去人們存在的痕跡，全都化為了飛灰。
昏暗的閣樓內部，紫色的花朵綻開，似乎在向他指引方向。
一地的花朵鋪就一條小徑，指引姬軒一路走到小樓的最高層。
在那里，他看見了一棵樹。
被紫色的花朵包裹著的樹。
被陰氣包裹著、扭曲了姿態的‘樹’。
枝干抽出來的嫩芽填滿了整個房間。
在無窮無盡的陰氣當中，唯有這棵樹上還殘存著少有的生機。
與外界的狀況有著天壤之別。
當姬軒看向那棵一人多高的樹的時候，那棵樹也在看向他。
被細密的根須覆蓋的主干當中，一枚赤紅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
赤紅眼睛的下邊裂開一道豁口，緊接著便是沙啞的聲音傳來。
“你……你是誰……怎么來……的這里？”
“撫劍官，姬軒。”姬軒朝著那棵樹行禮，隨即上下打量一番，“你便是這一任雨師了吧？帝君讓我來這里找你，說起來……你原本就是樹妖么？”
“我是人……我是人啊……”
聽見姬軒的文化之后，那棵樹的身形迅速顫動起來。
連接著四周的枝干開始上下擺動。
“沒錯，我是雨師……但是你不該來的……快走、快——”
“先不說這些，你先告訴我，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既然你原本是人，那么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燕寧究竟如何了？”
“是我的錯，是我將那個東西……帶了出來，我罪該萬死……”
沙啞的聲音在顫抖。
可以聽出來對方話語當中的驚懼。
“你帶出來了什么東西？”
“那是一顆種子——”
……
那是一顆種子。
來自過去的種子。
據說這顆種子來自遙遠的昭明。
它本應該在昭明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卻未能等來那一刻，昭明便覆沒在了過去的一場災難當中。
昭明。
便是過去靈王朝之前的某個國度。
這顆種子深埋于地底，伴隨著過去的記憶一道被塵封。
直至當下。
因為天地之間靈脈的異常，讓這顆種子得以重見天日。
本應該被凈化的記憶開始在這里復蘇。
本應該就此腐朽沉寂的存在，重新獲得了不該擁有的機會。
種子自天穹落下，深埋于大地。
它未能夠腐朽。
反倒是在現在得到了心生，生根發芽。
……
“它的本體早已消散。
但它卻通過某種方式一直存在與靈氣當中。
未能徹底被凈化的它，通過地脈和我建立起了聯系。
但我卻將它當做了天道的聲音。
可笑。
真是可笑！”
雨師的聲音帶著悲愴。
由于身軀已經被擠壓得不成人形，他的聲音也已經被扭曲得聽不出來男女。
“沒有人會是祂的對手。
祂現在就融入天地靈氣當中，不會被任何生靈察覺。
獲得了生機的祂，已經無法被消滅了。
除非能夠在瞬間找到祂的位置，然后——徹底將祂的生機逆轉。”
“原來如此，只需要將祂的生機逆轉，就可以解決這次的事件了，對嗎？”
“道友，你不該來這里的。
趁現在去找帝君，帝君應該知道要怎么做。
這件事情不像表面上那么簡單，除了它之外你們還需要提防——”
雨師正要繼續說下去，可是對方的聲音卻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緊接著，便感覺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壓迫感悄然凝聚。
姬軒的雙眸死死地盯著氣息凝聚的方向。
他已經猜到了那究竟是什么。
因為從他來到這里的第一時間其實就已經發現了，造成燕寧當前境況的元兇并不是眼前這個已經不成人形的雨師。
雨師雖然已經變成了現在的模樣，但其本身卻并沒有多么強大的修為，甚至現在也只是吊著一口氣，命懸一線。
既然如此。
能夠同時控制那么多生靈，甚至將自己的道域撐開覆蓋整個燕寧地界的存在。
將這些靈境修士都當做養料供給自身的存在，又會是何等強大呢？
姬軒眼前的虛空中，一道纖細的身影逐漸凝聚成型。
看著那道身形，姬軒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他吞咽了一口空氣，雖然沒有說話，但他能感覺到在他身旁的雨師心中生出來的恐懼。
眼前之物，就是恐懼的源頭。
與此同時。
一道聲音突兀地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你是來……消滅我的嗎？」
「我沒有辦法進入到你的身體里。
你的身上擁有讓我厭惡的氣息。
你不該出現在這里。
離開這里。
誰也無法阻止我的生長，我是——」
那種靈壓并非來源于其自身，而是其所寄托的靈氣。
在那一刻。
姬軒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所面對的究竟是什么。
這是天地的偉力，是自然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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