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哈……”
皇沐軒后退兩步，抹掉嘴角的血液，靠著后面的墻壁，整個人有些無力的滑下。
這條命是借過來的，遲早是要還的。
皇沐軒一直對這一天都有著心理準備。
充足的心理準備。
“麒塵……麒塵？你他媽死哪去了？”
“少廢話，閉上嘴。”
麒塵的聲音有些煩躁，但是皇沐軒依舊能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在溫潤自己的身體。
麒塵在維持他的生命。
“嘿……哈哈……”
皇沐軒說話的聲音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嘶啞而虛弱：“老子也有點心理準備了……本來……這條命就是我姐給的，我早晚也要去陪她們的。”
“你……”
麒塵的聲音也有些虛弱，恢復皇沐軒的身體對他來說同樣負擔不小。
皇沐軒就像一個腐朽的水桶，每次爛了之后，水露出來，都是從外面再涂上一層。
然后他再拖著那樣的身體，護在國家的最前面。
但是里面依舊是腐壞的。
那樣的補救對他來說并沒有作用。
麒塵也做不了什么，他只能動用自己的力量為皇沐軒補救一下——當然，還是像剛才說的一樣，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皇沐軒的呼吸逐漸粗重，就像是老破風箱一般，又像是一棵枯草，在狂風中搖曳。
以前的那些強大的過去，那個手持長棍，誰也不服如戰神一般的自己，已經逐漸從記憶中遠去了。
剩下的只有那個老去的自己，明明頂著年輕的外表，卻還是像個老頭一樣，沒了生命的活力。
那些年輕人，已經有了扛起大旗的精神和實力。
真好啊……
皇沐軒靠在后面的墻上，深吸一口氣，感受著自己的生命力逐漸流失，心中沒有絲毫恐懼。
這個結果本來就在他心里，他曾經無數次想過今天的場面，只是沒想到會在戰爭的時候出現。
他一直守著人造神部隊，這里就像是他的家一樣。
誰閑來無事會離開家里去旅游啊？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離開，所以趁著最后的這段時間，走遍自己想去的風景，去自己之前沒去過的地方看一看，體驗一下自己還沒來得及，或者說還沒體驗夠的東西。
然后在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就那樣靜靜的死去。
像一條疲累一生的老狗一樣，沒有氣力……
皇沐軒這樣想著，口中已經念叨了出來。
“少說那些屁話。”
麒塵還在努力著，但是無濟于事。
“哈哈……算了吧，老家伙。”
皇沐軒有些勉強的笑了笑：“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你甘心？”
麒塵沒多說什么，只說了三個字。
“甘心了，老子活得夠本了。”
皇沐軒輕笑一聲：“不然我還能有什么辦法？現在我又能做什么？你還期望我像當初那樣一個人面對那么多敵人？”
“我老了……有些事情不承認是不行的……”
皇沐軒咳嗽兩聲，看向不遠處仍然在戰斗著的人造神們，笑了笑：“年輕人……真是越看越開心啊，想到華夏有人頂著，不再是老子獨木難支的時候了。”
“我們或許還有希望。”
“然后呢？我還能挺幾次？”皇沐軒反問依舊還抱著希望的麒塵：“老伙計，我也會累的，也不是一直都能撐下去的。”
“華夏現在有新的力量了，干嘛還讓我一直撐著呢？”
皇沐軒抹掉嘴角溢出的血液，露出一抹苦笑：“我也該歇歇了，一直這么挺著我也很累的。”
“我也很累的！知不知道啊！”
他突然一拳錘在旁邊的石壁上，身子顫抖著，像是崩潰一般低下頭，將腦袋埋進膝蓋中。
“那些人……都說過要和我一起活到最后，然后呢？然后只剩下我一個人，誰都沒兌現他媽的所謂的諾言。”
半晌，皇沐軒有些顫抖的聲音終于安靜下來，連帶著身子也不再顫動了。
“抱歉……麒塵。”
“無妨，你和我耍脾氣也不是一次兩次。”
麒塵說道：“你的選擇呢？”
“讓老子最后綻放一次吧。”
皇沐軒咧嘴笑著：“還能不能再有一次當初的那種狀態了？讓老子再體驗一次戰神的感覺。”
麒塵沒說話。
不過皇沐軒知道自己這個老伙計的習慣。
他不說話，就代表著默認。
尤其是對于自己某些瘋狂的想法。
比如上一次差點把自己弄死那一次。
皇沐軒輕笑一聲，強撐著身子從地上站起來：“能不能給老子留點意識？”
“這東西不是我能控制的。”
麒塵說道：“你知道的。”
“嗯，我當然知道。”
皇沐軒的聲音中多了些明朗：“看來要看老子自己的意志了？”
身體已經開始從內部崩毀，皇沐軒清楚的很，自己挺不了多久了。
皇沐軒翻開手，一個厚重的信封出現在他手中。
這是最后一戰他寫的遺書。
皇沐軒向來沒有寫遺書的習慣，因為上一輩的老前輩都告訴他，遺書這東西不過是給后人徒留傷感，而且他們沒有什么文采，寫了也沒什么用處。
對于他們這些沒有家人，沒有依靠的人來說，寫遺書也沒什么用。
他們也沒什么需要寄托的，也沒什么可以寄托的人和事情。
“媽的，老子連個房子都沒有，也沒個孩子和媳婦，這他媽遺書還寫個雞巴。”
皇沐軒現在依舊記得，那個前輩口中叼著煙，粗獷的坐在地上，對著他這樣說道。
那個時候的皇沐軒還沒法透徹的理解。
現在站在這里，想的就更通透了些。
“改朝換代了……”
皇沐軒深吸一口氣：“不再是我們那個時候咯。”
胸口的夾層彈開，皇沐軒從胸口兜里掏出金黃色的龍涎：“我想想……稍微控制一些吧。”
“倒是不用注射的那么多，老了……身體扛不住折騰。”
皇沐軒臉上掛著自嘲的笑意，伸手摁出龍涎頂端的銀針。
金黃的液體在小瓶中晃動著。
看著這個小瓶子，皇沐軒最先想到的卻是已經犧牲很久的云凌天。
那個時候，他剛剛和云凌天那一代的團長接觸不久，見到云凌天的第一眼，得知他造神使之后，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話說龍涎是不是你們這類有龍族作為造神使的人的口水制作的？”
當時的云凌天用有些驚異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
嗯……是個有些冷的笑話。
皇沐軒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熱流猛然從胸口涌入身體，刺激著每一寸神經和肌膚。
他們不是這場戰爭的受益者，但是也絕不能成為這場戰爭的最大犧牲者。
腦海中依稀閃過那個手持長棍，宛若戰神一般的身影。
那個男人轉過頭來，露出稚嫩而年輕的面龐。
那也是皇沐軒的臉，不過是比現在的他年輕了十幾歲。
那個時候的他很稚嫩，對自己的實力也無比自信。
都是好久之前了……
鱗片迅速爬上臉龐，視線之內的所有景色都化作一片猩紅。
“交給你了。”
皇沐軒念叨著。
他的意識逐漸遠去，視線之內最后看到的并非眼前的戰場。
而是一片春暖花開。
那是什么樣的景色啊。
皇沐軒幾乎描述不出來，他的言語在看到那片美景的時候，便被通紅的眼眶梗在了喉嚨之中。
滿山綠野中，花草盛開的美景之中，那些不遵守諾言的家伙站在四面，眼神中囊括著盈盈笑意，那般看著自己。
“你們這幫不守信的，媽的，留老子一個？”
皇沐軒咧嘴大笑著，朝著那些人的方向沖了過去。
……
“轟！”
空氣隨著那股子赤紅色靈氣的炸開而扭曲，周圍的土地迅速化作半透明似的模樣。
那如同野獸般的身影從后方沖出，像流星一般扎進敵陣當中。
殺死面前的所有敵人。
這就是那個野獸心中所想。
即便他現在已經分不清楚誰是敵人，誰是友軍。
“造神使暴走……”
司旭雪愣了一瞬間，看著那個幾乎被裹在火焰中的身影，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全體后退！”
她有些嘶啞的喊聲在耳機的幫助下傳達到每個人的耳朵中。
“注意避讓暴走的戰友！”
司旭雪一邊說著，一邊給后面已經失去神智，大半個身子都化作妖族模樣的皇沐軒讓開道路：“不要擋在前面！不要和敵人糾纏！”
“是！”
藺思源心中一沉。
戰友的暴走，對他們來說和家人的死亡幾乎沒什么區別。
但是他們無計可施，也沒有辦法補救，甚至只能站在后面，像是利用一般，看著戰友沖過自己身邊，沒有理智的沖向敵人。
皇沐軒身形佝僂著，渾身上下被火焰包裹，尤其是著地的四肢更是被一大團火焰包裹，他走過的地面，全部變成了半透明如臟污玻璃一般的模樣，反射著刺眼的光芒。
眼中所見都是敵人。
他一爪將面前的敵人拍在地上。
火焰瞬間覆蓋在那個藍發男人的身上。
男人在地上滾動著，掙扎了兩下，就徹底放棄了掙扎。
火焰散去的時候，地上只剩下了一團人形輪廓的黑灰。
血液的腥香味蕩開來。
“昂！”
皇沐軒的吼聲在天地間回蕩著，伴隨著無邊無際的怒火沖向天際。
殺死見到的一切敵人吧。
他什么都不去想了。
也什么都想不了了。
……
戰爭沒有終章，也沒有勝利。
樊易天擦拭著嘴角沾染的從敵人身上迸濺出過來的血液。
鬼族的體質在這個時候發揮了巨大的優勢。
現在就是比命長的時刻。
身上的傷口緩緩愈合著，漆黑的鬼氣從傷口中溢出。
敵人的數量明顯少了很多，鬼氣將敵人的尸體包裹住，快速吞噬。
樊易天后退半步，再次將自己的身形隱藏進云層之中。
漆黑的云霧能遮擋他的身影。
但是敵人很快就意識到了這點。
他們開始瘋狂的朝著周圍的每一寸云霧攻擊。
混沌神族的攻擊往往伴隨著璀璨的金光，那種金光甚至能將漆黑的云層刺穿，露出原本的模樣。
盡管樊易天已經很小心的避讓著那些可以照亮云層的光芒，但是攻擊太過密集，還是將云層都穿刺出無數孔洞。
漆黑的云層被刺穿，像馬蜂窩一樣，露出下方的金色。
樊易天漆黑的身形在一片金色中異常顯眼。
幾乎是樊易天露面的一瞬間，就有無數攻擊直奔他的身影而去。
“轟！”
最先到的是右側。
扭曲的，撲天蓋地的沖擊將空氣壓縮到了極致，發出低聲炸響，所過之處云層攪動。
這是打算一擊造成最大的傷害。
樊易天身形后跳，躲開這一道攻擊，眼看著這道沖擊和左邊襲來的撞在一起。
波動蕩開，樊易天的身形隱匿進剛才被波動蕩過來的云中。
但是這塊云并不大，他不能一直留在這里。
樊易天化作一道黑影，快速的朝著遠處敵人稀薄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也不想這樣躲躲藏藏的，奈何敵人數量太多，他只能這般牽制。
要想全部殺死，估計要使用影離的力量。
但是現在的自己，如果真的使用影離的力量，理智能保持多久就不知道了。
所以如果非要使用的話，也要等到能決定戰局的時候再使用。
敵人明顯不想讓樊易天離開視線的范圍，無數靈力沖天而起，伴隨著刺眼的光芒，朝著樊易天襲來。
樊易天回頭，右手一揮，漆黑的鬼氣從胳膊涌起，如同海嘯一般拍擊向后面追上來的攻擊。
僅僅瞬息之間，空氣中炸開一團云霧，樊易天的身形后退幾步，沒有再次隱匿。
這里的敵人較為稀少，而且實力不強。
樊易天揮動著手中漆黑的猙獰巨鐮，如同虎入羊群。
本就稀疏的敵人沒有在這個時候選擇聚起來，這就給了樊易天大開大合的空間。
手中所持的似乎不是鐮刀，而是絞肉機。
僅僅是那般閑庭信步的走過，周圍敵人的胸口處便開始迅速開裂，然后整個撕裂開來。
鬼氣緊跟上去，將尸體包裹吞噬。
反饋而來的力量隨著鬼氣的收回涌入樊易天體內。
身上的傷口快速的愈合著。
“時候差不多了。”
樊易天回頭瞄了一眼，后面那些敵人全都追過來了。
再有個兩三秒，就會到自己身后。
該閃人了，后退一些，至少退出他們的攻擊距離。
樊易天右手成刃，以恐怖的速度瞬間出手，徑直洞穿身旁敵人的胸口。
尸體還沒倒下的時候，樊易天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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