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火化。
蒙感受著撲面而來的高溫。
“阿蒙?吃飯了吃飯了。”
“阿蒙阿蒙,我在你房間門口,快出來見我!”
“阿蒙!”
“阿蒙!”
胸口的悶痛險些奪去了蒙的半條性命,她站在那,盯著眼前澎湃的火焰。
啊……原來這就是失去的感覺。
這就是人類所謂的心痛……
真的好疼啊……
蒙感覺到了眼角連接到臉上的溫熱。
她不敢伸手去觸摸,那是自己的軟弱。
白淼的遺書中告訴過她了。
修煉者協會的會長,不能有軟弱。
她只是死死的握緊了李銘途的手,輕輕的顫抖著。
……
然后是結束。
某段關系的結束。
“你真的決定好了?”
“嗯。”
曲無默凄慘的笑了笑:“我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做什么呢。”
樊易天沉默不語。
“我一開始想著,咱們幾個一起進入了人造神部隊。”
曲無默低聲呢喃著:“一定要開創功業,結束戰爭。”
“但是我們什么都沒做到。”
“天哥……我們認識了二十年,進入人造神部隊有整整十五年了。”
“十五年……我們什么都沒做到。”
“我后悔了。”
曲無默抓緊了輪椅的扶手。
“我不想開創功業了……也不想著結束戰爭了……”
“把他們還給我吧……把他們還給我吧……”
“我后悔了……”
憋悶的哭泣傳入耳中,樊易天終于還是拿起旁邊的筆,在面前的退伍申請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突然感覺到了侵襲全身的疲憊。
“我想錯了……想錯了怎么辦啊天哥……”
樊易天閉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曲無默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也不知道曲無默是怎么離開的。
曲無默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是費力的推著輪椅,轉身離開了。
他再也沒回來。
也沒給樊易天留下一句話。
樊易天再次睜開眼。
偌大的辦公室中,終于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不……
一個都不剩了。
他看向桌邊的那張合照。
明明相框前的玻璃是完好無損的。
但是在他看來,已經破碎的不成樣子了。
樊易天轉過身。
突然好想抽煙。
……
最后是終結。
某段歲月的終結。
一切的終結。
那金發女人從天空中落下的時候,天空再也沒有了刺目的金光。
她落在地上,悄無聲息,和樊易天的目光碰撞時,露出一抹笑容:“我們的計劃勉強算是成功了。”
樊易天卻搖了搖頭。
“我已經不是團長了。”
徹底不是了。
他說。
“結束這一切吧。”
沌宙說道。
“怎么結束?”
“你該承認,這一仗你們打不起了。”
“也可以說是我們投降,我不在乎。”
沌宙的聲音就像一把鋒利的刀。
將他的記憶撕扯的粉碎。
……
域外生物投降的消息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傳遍了整個華夏。
人們在街上怒吼著,歡呼著,慶祝著戰爭終于結束。
慶祝著他們再也不用犧牲,再也不用看著自己的家人離開自己。
卻沒人知道總首從談判桌上走出來之后,臉色有多難看。
然后是罵聲,是清醒過來的人們對于域外生物的痛罵。
然后是哭號。
然后一切歸于沉寂,地上建筑開始緩慢的重建。
永寧壁依舊聳立,人造神部隊依舊存在,修煉者協會依舊不斷的增添人員。
九千三百二十一人的人造神部隊。
現在僅剩一百二十多人。
現在的人造神部隊團長,名叫藺思源。
那是個赤紅而又冰冷的女子。
人造神部隊開放了部分的參觀,讓人們能有機會參觀這個部隊的慘烈。
比如,人造神部隊的墓碑。
任憑誰都會被那片墓碑林所震撼。
那是烈士的哀歌。
從人造神部隊回來之后,幾乎見過那位赤紅色長發的團長的人都說——那是一位冷硬無情的團長。
那個輝煌的時代似乎成為了歷史。
那些名字,要么銘刻在了墓碑上,要么散落在歲月中。
那些參觀的人說,時常會看到那位赤紅色長發的團長在那片墓碑林中站著,纖長的手指夾著煙卷,一站就是好長時間。
然后人們討論著,討論著人造神部隊。
討論著修煉者協會。
他們忘記了那些名字——或者說從來都沒記住過。
“我不信!樊易天團長才是最強的!”
“樊易天比不上藺團長!”
小孩尖銳的吵架聲傳入他的耳朵,那個戴著帽子的男人轉頭瞥了他們一眼。
現在,是域外生物宣布求和后的第四個月。
男人站起身,白色的發絲不經意間從帽檐滑落。
他轉身離開。
……
“什么人?”
藺思源瞇起眼睛,看向站在墓地盡頭的那個人。
“是我。”
樊易天摘下帽子和墨鏡,露出那張從未變化過的臉龐。
“天哥!”
藺思源瞪大了眼睛,有些慌忙地將煙頭扔在地上踩滅。
“小屁丫頭!”
樊易天走上前,一巴掌拍在藺思源腦袋上:“學上抽煙了。”
“我……”
藺思源捂著腦袋,支支吾吾的不敢解釋。
“最近怎么樣?”
“一切正常。”
藺思源終于笑了笑:“人造神部隊現在像個養老的地方了。”
“也挺好的。”
樊易天點點頭:“我還記得當初有人跟我說,等到有一天人們把戰爭的東西都忘掉了,就證明我們成功了。”
那個人現在就葬在永寧壁外,永遠凝視著這片他守護過的土地。
“不打算退役?”
樊易天看了看藺思源:“你還沒有被侵蝕的多過分。”
“不了。”
藺思源搖了搖頭:“我要留在這里,這里是我的家。”
“這也是你的家,天哥。”
“嗯。”
樊易天應了一聲,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我來看看他們。”
樊易天沒再多說什么,越過藺思源,伸手召出一個塑料袋。
“你姐那邊,你去上。”
樊易天攤開袋子,讓藺思源選些她姐姐喜歡的東西。
藺思源看了半天,拿出一盒巧克力。
“幸虧我多準備了一盒。”
樊易天又拿出一盒巧克力,轉身放在了宋雪溪墓碑前。
“最近……確實還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
“但說無妨。”
樊易天一邊用手擦著墓碑,一邊說道。
“最近,地下城那邊出了不太好的風聲,上面找了我。”
藺思源小聲道:“有人在宣揚些不太好的話。”
“什么話?”
“就是……這一仗其實輸了……怎么怎么樣,里面有修煉者存在,官方也在查。”
“那關人造神部隊什么事?”
“因為太久沒事情做了,就自告奮勇了。”
藺思源撓了撓頭。
“閑的。”
樊易天搖了搖頭:“人造神部隊交給你了,最近有沒有什么打算?”
“暫時沒有,納新也沒人來啊。”
藺思源笑笑:“戰爭結束了……感覺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都過去四個月了。”
“是嗎……”
藺思源喃喃道:“四個月了啊……”
樊易天嗤笑一聲,搖搖頭。
“天哥。”
“嗯?”
“幫忙跑一趟唄?”
藺思源回頭看了看身后的墓碑林:“我得守在這。”
“跑什么?”
“就是剛才說的那件事。”
“為什么要參活那件事?”
“可能是因為……奇怪的預感?我感覺一定會有人造神參活這件事。”
藺思源輕聲道。
“沒時間。”
“您有事?”
“沒事,就是不想做。”
他與他的交易已經結束了。
或者說,他根本沒履行那場交易。
“麻煩了……我不想看到那些戰友走歪路……他們應該是清醒的。”
“從這里離開,哪還有清醒。”
樊易天說著,轉身離開。
“我會抽空去看一眼的。”
“謝謝。”
“嗯。”
樊易天的身影消失在遠方。
藺思源轉頭,看向最近幾座墓碑前擺放著的花和小零食,沉默半晌,從兜里掏出煙盒。
……
老朋友還是找到了他。
感覺到身旁坐下一個人,他沒有回頭:“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張令玄抱著胳膊,看著前面的兩人。
一個面容清秀的男人,推著一把藍色的輪椅緩慢的走著。
輪椅上坐了一個只剩下上半身的女人,她撐著身子,一言不發。
那女人的頭發是冰藍色的,臉上的鱗片已經沒法褪去了。
“你總是在這嗎?”
“嗯。”
“為什么不去見見他們兩個?”
張令玄問道:“司旭雪見到你,肯定會很開心。”
“算了吧。”
樊易天卻搖了搖頭:“好好活著,別再和過去扯上關系了。”
“我發現你有的時候真絕情。”
“全霍在追司旭雪。”
“嗯?”張令玄挑起眉頭。
“我見過全霍了,這是他跟我說的。”
全霍在追司旭雪。
但是司旭雪現在的情況……
她一直在拒絕全霍。
“天哥……她就剩下半邊身子了,沒法像以前那樣一把將我扔出去了,我就死皮賴臉纏著她。”
全霍笑嘻嘻的模樣在他腦海中浮現:“但是……我想懇請您……別讓她再想起過去的事情了,她現在的精神很脆弱。”
收回思緒,他也學著張令玄的模樣抱起胳膊,轉頭看向他:“你怎么來了?”
張令玄又老了很多。
“在為了我一生的目標而努力。”
張令玄輕笑一聲:“你應該從藺團長那邊聽說了那個組織的事情了吧?”
“我的評價是……不如放任他們折騰。”
樊易天搖了搖頭:“他們叫嚷的那些東西,不會被普通人接受,而人造神養成的習慣,他們不會傷害百姓的。”
“你怎么那么肯定?”
“我就是這么肯定。”
樊易天閉上眼睛。
那些對百姓不滿的人造神,現在都已經遠離人煙了。
這是他們的習慣。
他們當初做出選擇的那一天,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
“但是他們不是普通的傳銷組織。”
張令玄搖了搖頭:“他們想要重新點燃戰爭。”
樊易天的眼睛猛地睜開。
“據我所知,他們在研制一種武器,那種武器和湮靈彈有關……”
湮靈彈。
這是幾乎湮滅在記憶中的名字。
“他們哪來的湮靈彈?”
“不知道。”
張令玄搖了搖頭:“目前還沒人能確定那批湮靈彈的來源,但是能肯定的是,現在的華夏已經沒有了生產湮靈彈的能力。”
樊易天瞇起眼睛。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有毛病。”
“確實有毛病。”
張令玄搖了搖頭:“你心態都算是好的了,有好多人失去的太多……”
“我失去的不多?你失去的不多?”
樊易天看向他:“誰失去的不多?誰沒有失去?”
連帶了三屆新兵,幾萬人,每個人他都記得,每個人和他關系都很好。
他的父母,他的妹妹,他的愛人,他的摯友。
他什么都不剩了。
“這還是一幫上過戰場的。”
樊易天站起身:“地址有沒有?”
“有。”
張令玄將一張小紙條遞給他:“在地下城居住區的最底層。”
“嗯。”
樊易天陰沉著臉接過紙條,消失在原地。
……
地下城居住區的最底層,這邊有些暗。
樊易天找到了那個地址。
那是一個平房。
他抬手敲了敲門。
大門打開。
樊易天低下頭。
“錢思遠。”
冰冷的聲音傳入耳中,錢思遠渾身一顫。
那種古老的壓迫感在他心中重新覺醒。
錢思遠猛地抬起頭。
“告訴我,為什么會有你。”
樊易天蹲下身,看著幾乎已經完全趴在地上行走的錢思遠,金色的眸子幾乎讓錢思遠流出眼淚。
“樊團……”
錢思遠低下頭:“我……我……”
“你什么?”
樊易天瞇著眼睛:“你想跟我說什么?”
“我們……”
錢思遠支支吾吾的。
“如果你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那就留在人造神部隊里面,沒有人趕你走。”
樊易天瞇起眼睛:“錢思遠,你曾經是個軍人,后來進入人造神部隊,我以為你應該懂。”
錢思遠不說話。
“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告訴我,除了你以外,人造神部隊還有誰參與?”
錢思遠囁嚅著,他的聲音粗重,渾身的獸毛顫動著。
“我不殺他們。”
“還有……”
錢思遠小聲的說出幾個名字。
對樊易天,他確實撒不了謊。
就像是面對家長,他確實沒法撒謊。
“對不起……樊團長。”
“好。”
怒意伴隨著鬼氣的噴涌:“一會藺思源來處理你們的事情,你老老實實的給我待在這。”
鬼氣涌起,將錢思遠的身體包裹住,禁錮在原地。
錢思遠低著頭,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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