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 > 執掌武唐 > 2.第2章 鵲巢鳩占
    血紅的夕陽漸漸沉入崇山峻嶺,唯留一絲晚霞不舍地掛在西方天際,暮靄籠罩了江寧縣,沉重的鼓聲在城門樓轟然鳴響。

    晨鐘暮鼓,為唐時人們一日生活作息規律。鐘鳴,城門開啟,萬戶活動;鼓響,城門關閉,實行宵禁。

    鼓聲響過之后,街上就禁止行人,違者稱為“犯夜”,要受拘禁。

    然則這畢竟是規制上的條條款款,除了京師長安與東都洛陽等等大城市依律而行,邊遠小城執行宵禁卻不是那么嚴格,夜晚行走長街通常不會遇上麻煩,巡邏而過的武侯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君不見秦淮河畔,到了夜晚正是紅燈酒綠之時,絲竹管弦男女歡笑不絕于耳,倘若嚴格實行宵禁,豈不是少了多少美好?

    站在烏衣巷前,謝瑾望著不遠處的謝氏府邸,想及回到府中須得向阿娘稟報被夫子趕出學堂之事,頗有些舉步維艱的感覺。

    烏衣巷之稱始于東晉初年,彼時巷中全為王謝世家豪門大宅,兩族子弟皆喜穿烏衣以顯身份尊貴,因此得名,王謝子弟也被稱之為烏衣子弟。

    不過,原先的烏衣巷已在數十年前陪同建康城一并夷為平地,現在這條巷子乃是貞觀年間復置江寧縣后,重新修建而成,少了幾分古色古香,多了幾分殘敗落魄,就如現在陳郡謝氏一般,空有其名。

    謝瑾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大不了一頓板子。”

    心念及此,他反倒少了幾分猶豫和顧及,邁動腳步裹挾著天邊晚霞照來的最后那絲光芒,朝著黑沉沉的巷子中走出。

    行至府邸石獅前,正值掌燈時分,目光所及一片燈火璀璨,謝瑾撩起袍裾施施然登上六級臺階,步入那道門額上掛著“謝府”二字的府門中。

    正欲繞過遮擋內院視線的影壁,藏在影壁邊上的青衣侍婢見得謝瑾歸來,立即慌張上前急聲道:“七郎啊,你可總算回來了,三娘子讓婢子在此處等你,你先出去躲躲,不要急著回家。”

    唐朝無論豪門貴胄還是平民百姓,家中同輩男丁以年齒排序皆喚作“郎”,如大郎、二郎、三郎等等,有時候為了區別同房兩代子嗣,家人便可以在郎后面加“君”字,以示前一代尊崇。而女子則是換作大娘、二娘、三娘。

    謝瑾盡管是大房嫡長孫,不過在他出生后,二房遷來大房居住,同輩先于謝瑾誕下六人,故此府中便喚謝瑾作“七郎”。而青衣侍婢口中的“三娘子”,則是指謝瑾的母親陸三娘,她出生于吳郡陸氏,因在娘家中排行老三,便喚的“三娘子”。

    謝瑾認得這女婢乃阿娘貼身侍婢,聞言倒也不慌,沉聲詢問道:“幼娘,府中發生了何事,某為何須得出去躲躲?”

    幼娘疾嘆一聲,慌忙解釋道:“七郎你今日被夫子趕出學堂,阿郎(老爺)知道了尤為憤怒,聲言你丟盡陳郡謝氏的顏面,說是要請出 是要請出家法教訓你,三娘子苦勸無用,讓你先去躲躲,待風頭過了再行歸家。”

    “什么,竟有此事?!”

    謝瑾著實一愣,沒想到謝睿淵這么快就知道他被趕出學堂之事,不用問,一定是謝太真那廝告的密,真是一個四處煽風點火的無恥小人。想及阿娘須得在謝睿淵那偽善之人面前替他求情,他的心里面便是說不出的難受。

    曾幾何時,這座府邸的一草一木、一房一瓦都歸大房所有,如今二房依仗大房無人倍加欺凌,更視他這個大房唯一男丁為眼中刺、肉中釘,只要抓住機會便會給他難堪,讓各房房長都以為大房唯一的子嗣乃無用之人,畢竟,也只有這樣,二房才能堂而皇之的取代大房的地位,真真正正地入主謝氏。

    二房男丁不少,除了謝睿淵外,下一輩則是謝睿淵的兩個兒子謝景成與謝景良,其中謝景成有子三人,為長子謝太辰、三子謝太真,二子早夭;而謝景良所生三子,前面兩子盡皆早夭,唯留三子謝太德這么一個獨苗苗,且還是一個傻子。謝瑾從小到大,都是處在這樣一個勾心斗角的復雜環境中,他表面看似木訥寡言,實則心如明鏡,也漸漸懂得該保護自己和娘親。

    看到謝瑾良久未言似乎已經“嚇呆了”,幼娘貝齒一咬,拉著他的手便往外走,頭也不回地說道:“你一個人出門也不安全,算了,還是婢子陪你去。”

    幼娘為陸七娘陪嫁過來的侍婢,對主人一直忠心耿耿,此事倘若讓謝睿淵知道,一定會給她帶來不小的麻煩,然而為了小主人,幼娘依舊義無反顧不計后果,謝瑾在心頭立即暗贊了一聲“忠仆”。

    不過,此事乃是他引起的,豈能害得幼娘跟隨受罰?更何況阿娘還在替他求情,必定沒少遭到二房眾人的冷嘲熱諷,好男兒頂天立地,禍事是自己闖的,就應該自己將之解決。

    心念及此,謝瑾突地站住了腳步,正容說道:“幼娘,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我們還是回去吧,某甘愿受罰。”

    幼娘瞪大了雙目,像是非常吃驚,言道:“現在有三娘子替七郎請罪,三郎又何必回去受苦?”

    謝瑾正容道:“我是大房子嗣,在父親沒回來之前,自然要好好保護大房女眷。”

    此話口氣決然,然從十歲孩童口中而出,卻是有幾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憋氣,一時間,幼娘愣愣地注視著謝瑾,嘴唇動了動卻不知說什么才好。

    “呔!好個賤婢,竟敢躲在這里通風報信!”

    一個嗓音如同炸雷般響徹在謝瑾和幼娘的耳畔,霍然回首,便看見謝太真大步匆匆地走了過來,臉上還掛著與其年齡不太相符的冷笑。

    謝太真為謝睿淵之孫,在家中同輩排行老六,因而喚作“六郎”,秉性跋扈張揚頑皮搗蛋,乃是有名的小霸王,沒少欺負這些仆役女婢,人人畏之為虎狼,這一句話頓時將幼娘嚇得不輕,一張小臉兒也是陡然變白了。